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政治核心确立了发展经济的总路线,并以经济发展作为其执政合法性的基础,整个政府系统也就围绕经济发展这一目标运作。表面上经济发展被分解为各项指标,其核心依据仍然是GDP。政府被当企业来经营,GDP被作为业绩指标由上至下逐级分配,对各级官员的考核也围绕GDP展开。而聪明的中国官员,很快掌握了“经济规律”。
对于GDP来说,要通过改善治安、司法、教育、环境来引导产出的增长,既费力效果又不显著,尤其是中国官员5年一任,在任期内这些旨在长期发展的努力几乎显现不出作用。而另一方面,投资带来的GDP增长效应却非常显著,一个100亿的大型项目,对GDP的拉动通常远超100亿。
具体来说,假设某县获得某国有大集团100亿项目投资,有80亿元用来购买了县内的商品和服务。那么首先,县内就增加了80亿的GDP,进一步的,对于县内为这个项目提供产品与服务的公司与个人来说,他们的收入增加了80亿元,增加的收入让他们购买更多商品服务,在这一过程中又有GDP的增长。县内经济部门的收入,给政府带来24亿元的税收。政府使用这24亿元发工资福利、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等等,也是增加GDP的活动,并且还可以继续从中得到税收。所以虽然100亿元的项目投资有一部分资金用在了购买县外商品与服务上,但实际带来的GDP增加值可以超过100亿。
其过程表可以表示如下:
某国有集团
地方政府
县内经济部门一
县内经济部门二
县外经济部门
期初货币
100
0
0
0
0
集团投资支出
-100
0
+40
+40
+20
县内经济部门一向经济部门二采购商品
0
0
+40
-40
0
县内经济部门一向经济部门二采购服务
0
0
-40
+40
0
县内经济部门向县外购买商品服务
0
0
-10
-10
+20
政府税收
(收入的20%)
0
+32
-16
-16
0
政府支出
0
-32
+16
+16
0
期末货币
0
0
30
30
40
政府支出后,县内经济部门又获得了收入,会继续交税,政府取得税收收入后可以继续支出,产生的GDP会更高一些,这里不再给出后续情况。
上述过程表中,县内经济部门因为这100亿元投资创造的GDP为2*(40+40+16)=192亿元,还帮助县外贡献了40亿元GDP。而国有集团的100亿支出,化作了县内外经济部门的盈余,大家赚到了钱,经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进一步的,如果这个大型项目能够最终实现投产,其对整个区域经济的影响会更大。由此,经济可以仅仅因为单一重大项目,就实现超高速发展。这导致了在唯GDP论英雄的时代,地方政府工作的重点不在于提供教育、治安、医疗等公共服务,而变成了招商引资。
在改革开放早期,由长三角、珠三角带动的东部地区引入大量外商进驻,使得这些地区的经济取得了飞跃式发展。这种增长有数个方面的原因:(1)曾经封闭的经济体系随着外资外商进入,得以在技术上大幅进步。(2)体制改革带来劳动力的解放。不仅周边农村剩余劳动力得以涌入城市,城市本身的劳动力也过去的消耗性政治活动解放到经济活动中去,生产余力被释放(3)外资进入代表了外汇的流入,央行依据外汇占款发行货币,使得货币发行增加,私人部门持续大幅盈利。
改革开放中后期,投资项目开始由长、珠三角向外延伸,对于很多内地城市来说,承接来自江浙沪、广深的企业家的大项目投资,是其GDP实现快速赶超的捷径。然而,1998年之后,由于大量项目投产,国内商品短缺的情况大为改善,整体经济由卖方市场进入买方市场,有相当一批项目投资并没有带来期望的效益,投产后产品发生销售困难的情况时有发生。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从上述过程表可知,无论那100亿的项目后续经营情况是亏损还是盈利,甚至于哪怕那100亿项目最终没有建成,都能够为地方经济带来GDP。于此,聪明的中国官员发现了经济增长的新“窍门”,无论投资项目是好是坏、会不会产生经济效益,只要项目有资金投入,在当地雇佣、采购,对GDP就有推动作用,而项目越大,其推动作用就越大。
在上述指导思想下,经常可以发现地方政府招商引资一些“烂项目”,落后产能、淘汰生产线都被当成香饽饽被各地争抢,这正是由于项目赚不赚钱与地方官员的政绩是无关的。一些具有项目投资需求的企业成为地方政府的“贵人”。尤其大型国有企业若在一地落地项目,会给当地官员到来巨大政绩,这往往成为国有企业领导与地方政府官员勾连的契机,以此形成政治帮派,国有企业领导与地方官员身份变换的便利性,也为这种利益联结与输送提供了良好土壤。
很多时候,项目投资方自己根本没有资金,此时地方政府会为投资方站台,帮助其从银行等金融机构获得资金。更有甚者,地方政府会表面上把土地资源高价出让给项目方,然后通过政府补贴等方式返还土地出让金,使得投资方不花钱或者只花极少的钱获得“高价”土地,然后投资方将这些土地抵押给银行,以获得银行贷款。这就是泛政府信用的扩大化,其本质是权力滥用。由于这些套路,出现了很多骗局,各路骗子以所谓项目投资的名义与地方官员勾结,骗取土地资源与银行贷款。
即使是骗局,获得的资金如果在当地支出,立时就能变成地方上的GDP,而东窗事发最终形成银行坏账,往往已经是数年以后的事情了。当时经手的官员可能由于政绩突出,早已提拔。套路掌握得越好、行事越大胆的官员、越敢“来事”乱搞,官员升迁越快,这是中国官场“逆淘汰”的机制之一。
有时候,新官员一上任,前任所积压的问题就开始爆发,银行发现地方政府不负责任,停止贷款,经济增长的源泉被掐断,前任所力推的项目又没有实际经济效益,经济就会陡然转差。在不明所以的外界看来,表面上却形成前任非常能干、离开前任经济就不行的假象。胡闹的官员越来越多、官越升越大,整个吏治也就越来越污秽,腐败越反越多。这是不恰当的经济指标引起严重社会后果的典型例子,它警示我们,建立恰当的经济评价体系于政治、于社会、于各方面都是非常重要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