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4、投资拉动经济》中,政府通过招商引资可以为地方带来GDP。然而,招商引资终究要找外来的和尚,对于地方政府的政绩经营来说,行事效率不高。我们知道,当招商引资的项目方缺乏资金时,地方政府有时会出面解决融资问题,但既然只要花钱就能让GDP增长,还有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地方政府自己借钱自己花。
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其控制的城市投资平台公司(简称城投平台),以发行债券或银行贷款的方式取得借款,这些资金不仅用于城投平台自身经营,更由地方政府统筹,花在包括基础建设、公务员系统以及医院学校等类公务员系统支出等各个地方。由借款带来的额外支出构成了当地其他经济部门的收入,并由此带来GDP。假设所有交易通过银行体系进行,我们通过下面的过程表来说明地方政府新增负债对地方经济的影响。
地方政府
公务员系统
基建部门
餐饮部门
美容美发部门
县外经济部门
期初银行存款
0
0
0
0
0
0
地方政府借款
+100
0
0
0
0
0
公务员体系支出
-50
+50
0
0
0
0
基建投资
-50
0
+50
0
0
0
餐饮消费
0
-15
-15
+60
-30
0
美容美发消费
0
-15
-15
-30
+60
0
县外采购
0
-10
-10
-10
-10
+40
政府税收(收入10%)
+17
0
-5
-6
-6
0
期末银行存款
17
10
5
14
14
40
地方增加的GDP为,基建50 + 餐饮60 + 美容美发60=170,远高于地方政府负债金额。现实中,公务员系统还包括教育与医疗等计入GDP的产出,各个部门之间还有产出与交易,100元的政府新增支出甚至可以带来数倍于100元的GDP产出。
地方政府依靠新增负债扩大支出,这些支出最终化作了其他经济各部门的收入与盈余。公务员系统、基建部门、餐饮部门、美容美发部门都赚到了更多的钱,县外经济部门也大有收获,政府的财税收入也因此增长,一派皆大欢喜的景象。
其他部门盈余的根本来源是地方政府负债。从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看,地方政府的银行贷款或发行的债券构成银行的资产端,由《41、银行的“货币”创造与“货币乘数”》可知,这同时在银行负债端对应创造了银行存款,政府把这些银行存款花给了其他部门,构成过程表中最后一行“期末银行存款”的增加情况。
在中国国情下,如果取得了上级部门发展与改革委会的批准,地方政府的基建项目是能够自主决定的、稳定的GDP引擎。基建项目技术含量低、容易操作、寻租空间大,全国各地对此都有极大的热情。很快,效益明显、容易取得财务回报的基建项目就被基本建完。然而,GDP增长并不依赖于基础建设投资所带来的效益,而只在于投资支出本身。于是,大量财政资金被投入到无用的基建投资中用以堆砌GDP。普通人很难察觉出基础建设投资过剩,原因在于统计效应。例如建造在鲜有人烟地区的公路,本就没有人去,自然也没有人知道,相反的,一些连接热点的交通往往始终拥堵,而感受到这种拥堵的人数众多。于是人们总是感到基础建设尚且不够,却很难感受到基建过剩与浪费。相同的统计效应也体现在房地产市场上,人们往往倾向于低估房屋空置率,这是因为人们都集中居住在地段较好、交通较为便捷的地区,这些地方的空置率通常就很低,而真正住在空置率较高地区的人口很少,如果靠汇总人们周边的空置信息来调查房屋空置率,就会大幅低估空置率。
由于存在低估基础建设程度的统计机制,地方政府即使长期大量过度基建,也很少引起警觉,每年基础投资量都不断加大,真正切实的改善却逐年减少。以道路建设为例,在无人区造路容易,即使质量很差,也鲜有人批评。在城市中心区要拓宽道路,则要考虑分流措施、拓展方案、拆迁成本等等各方面问题,好比螺蛳壳里做道场,时间长、技术要求高、效果不明确,质量由大家有目共睹,是件苦差事。于是乎“再造新城”成为深谙政绩与官场之道的官员的最爱。
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其仕途的技术路径是清晰的,负债搞基础建设、搞财政支出,不仅短期内GDP飞升,还有贪腐机会用以打点疏通各层关系,加速升迁。很多落马官员大拆大建的同时巨额贪腐,在不明真相的人口中变成了“有能力,有作为”的表现,造成“贪者有为,有为必贪”的假象。
政府借款支出让人们的收入增加、储蓄增加,引起了消费增长,表现为上述过程表中的餐饮与美容美发部门的收入增长与盈余。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消费的增长本身并不以人们的收入增长为前提条件。具体举例来说,如果一开始所有人都回家自己做饭,那么餐饮消费就只是买菜的花费,而如果所有人都开饭店,并都去别人的饭店消费,那么人们除了在餐饮上的消费大增外,还会取得很多餐饮收入,同时,还会创造很多GDP。在上面的过程表中,餐饮部门的人去做美容美发、美容美发部门的人去餐馆吃饭,也是类似的创造GDP的过程。这一过程本身不需要新增货币或债权,但是政府支出带来的新增货币或债权产生的财富效应,会促进这一过程的发生。这种服务业的繁荣,与《22、国内生产总值与不幸福的经济学》里两位母亲相互去对方家做保姆创造GDP的情况也有共通之处。
对个人来讲,消费与储蓄是相互制约的,消费多了则储蓄会减少,但是对整体来说,消费与储蓄可以没有关系,例如上述经济体系的餐饮消费大增,实际来源于大家赚到钱的良好感觉,即财富效应,而非直接来源于整体储蓄增长。这与从个体角度建立的朴素直觉差异很大,从《75、宏观经济学的主要错误》知道,现有的宏观经济理论在这方面犯了很多错误。
概括来说,政府借款给公务员体系发了很多工资奖金并进行了很多基建投资,让基建部门赚到了钱,公务员体系和基建部门有了盈余,开始更多消费,拉动了餐饮等服务业的繁荣,而如果大家都外出吃饭、都去做美容美发,会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和赚钱机会,经济就此活跃起来,并且这给GDP带来的增长可以远超政府借款金额。
今天中国有些三、四城市,公务员或医生教师等准公务员的收入水平高,基建活跃,房地产建设火热,经济看上去非常繁荣,尤其是服务业非常发达,财政收入增长也很可观,但是没有像样的产业,房子建造出来也主要是本地人置业。经济表现为地方政府负债水平高、工资消费水平高、房价高、财政收入增长乐观,但是总体产出水平低,只有花钱出去、没有赚钱进来。这非常类似于《61、欧债危机》中的希腊,靠政府负债给公务员发工资带动经济。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府实际上没有任何还款能力,虽然表面上地方财政收入增长很快,但这些收入的根源上其实就来自于所借债务,而且只是债务的一部分,不可能偿还债务本息。有些金融机构以为地方政府可以通过财政收入增长来偿还债务,属于妄想。而一旦借债渠道受阻,政府财政支出削减,财政收入也会立即下降。并且,支出削减对经济的影响也如支出增长那样,对经济的影响存在倍数效应。
政府对银行的负债,是银行的资产,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中对应生成银行的负债,即银行存款,在过程表中,最终体现为居民部门的银行存款。政府的负债越高,居民部门的银行存款也就越多。2014年以前,中国居民的高储蓄率来自于外汇储备的快速积累,央行对应发行大量人民币,带来居民高储蓄率。自2014年以后,外汇储备停止增长,外汇占款带来的人民币发行也相应停滞,此后,中国居民的高储蓄率主要来自于政府相关部门的高负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