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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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梵志

  佛从何来?
  在我作书记官的四十个昼夜里,大巫曾说世界有八个胞体,每个胞体与二十四个位面连接。胞体所形成的等位空间,就是“界”,而极乐乡就是八个胞体之一的“佛界”。
  但佛国,并非只有佛界。
  佛国在荧惑出于西方时,相交紫微垣中天理的位置。林满说,紫微垣的天理是北斗中监禁道蛇的牢狱,又称贵族之牢,而监管执法这牢狱的,是“卫”。很久以前,天父与娲皇以及一众道蛇初到混沌时,曾带了十二名上卫和三百名少卫,驻扎荧惑。
  自乾凿度起,“卫”就在荧惑,即三十三天以上建立了须弥国,是为佛国。佛国下辖十二天,上卫是十二天的天神,少卫则是各天的天人。每隔三千六百五十年,在十二上卫中,会推选出一名执法官,作为十二天之主,总理佛国事务。而当前的执法官帝释天,便是释尊。
  佛国少卫,身高一由旬,若以人间的数量计算,便是12公里的身长,而上卫则更高,皆为人形。释尊居须弥山善见城,善见城周长一万由旬,中有殊胜宫殿,外有众车、杂林、粗恶、喜林四苑,城外东北有圆生树,西南有善现堂。释尊常乘一六牙白象,是故有人女梦白象而诞佛之说。无论上卫少卫,佛国崇尚的从来不是政权与统治,而是卫守正道的梵志之心,“梵志”即为“志求梵者”之意,而梵之寂静高净,是“卫”所追求的一种超脱精神。
  “卫”不同于道蛇,他们处于大道中的梵我境界,无我、公正、不二,因为拥有梵德这一道德的最高标准,故在北斗的天理执法,监禁一些犯了错的道蛇。如果用不太形象的比喻,“卫”就像是纪检,只是他们监察执纪的对象,是道蛇。但“卫”依然不能同地位尊崇的道蛇相比,“法”终究大不过“道”,亦跳不出“道”。
  我因对佛门感兴趣,便拖着林满问了许多,他耐心为我解释,颇为开明。
  他说,最初跟着天父到了荧惑的这三百一十二个“卫”,就是我们世俗意义上讲的佛。起初,他们只是出于职责,护卫风氏,监管一些违法乱纪的道蛇,却从不干涉昆仑内部事务。但自从共工之乱后,昆仑动荡,仅剩三巫,多数的道蛇死于战乱,佛国便开始动摇。据言,须弥山曾持续了旷世的激烈争辩,几乎所有的“卫”都认为不应该插手昆仑以及人间事务,仅释尊持不同意见。释尊坚持认为,人类既然已经有了灵魂,便是大道洪流之一,不能任由沉浮。他主张六道轮回,主张果报,主张人亦应持超脱之“梵志”,跳出六道,步入极乐。
  对此,佛国上下虽有异议,但因释尊是佛国之主,故而尽皆服从。此后,释尊便派准提、接引二位天神下至世间,开辟极乐乡、划分六道,后又亲自转世轮回,创立佛门,“佛”便由此而来。
  “准提、接引...”我恍然道,“大巫自太行山醒来后,在朝歌见到了准提道人。原来准提,是佛国中的天神。”
  “那时西方二位教主刚开辟了极乐乡,佛门还未创立。”林满道,“大巫引佛门入昆仑,以此遏制道门长期在三界中的强霸势力,被准提称为五百年花开之人。释尊曾说,他的一半莲台,应由大巫来坐。”
  我听罢因缘蒙胧,言道,“如此说来...我唤你天神并未唤错。你既是未来佛,也必定是佛国十二天之一。”
  “自在天。”林满目光洞彻。
  “大自在天,胜意生明。”我听之震惊,不禁深拜叹道,“能听弥勒佛讲法,自在无碍,不可思议。”
  林满并无还礼,萧然不言,只在须臾之顷,流霞四冥,莫知所在。
  他走后,我独自坐在半笏斋,静默吾闻。这份心想,有对佛国希声之感叹,更多的则是对大道之力、大道之神、大道之化、大道之机、大道之无名的种种深妙秘赜。
  我越发陷入了疑意与自哀当中,我不知这大道寰宇内,林满究竟生于何时,但我却清楚自己源于何处。我只是个鹰人,如果非得要说得特殊一点,是最初有了分别心的女人。
  我曾数度问大巫,何为道,何为道蛇,我又是什么。
  大巫只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山出美玉,而今南方有石,其名亦为玉,两者都叫“玉”。人就像是石玉,而非真玉,凡夫不能分别,大道却可以了了分别。
  一块美玉和一块石玉,也许便是林满与我的区别。
  沐浴道化、始正真名、始入法流,我离这一步,甚自久远。
  依胡剡的安排,我作了后土的一名司农,平日里往返新都和人间,主管籍田口粮与农物均输。后土属于新都太府,辅佐太宰掌理贡赋之事,玄都时期这一官职名曰治粟,据说天帝的父亲帝俊当年就曾作大巫的治粟。
  后土的太府卿名叫桑弘羊,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在人间时便推行了“平准均输”制,也就是由国家控制粮食物资和买卖,以调控市场,平衡物价。平准要靠均输来提供货源,均输所征收或收购的物资也要通过平准出售,简单来讲,就是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如影随形、不可分割。
  桑弘羊是搞经济建设的高手,我在人间时常拜读他的论著,故而见了面,从心底肃然起敬。他的经济体制改革,对东土的改革与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特别是他的工商富国论,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理论与锡安的财富手段非常相似,即利用商业利润的垄断,作为社会财富再分配,带动和刺激其他产业的发展。对此,我十分认同,但理论归理论,实则易出现营私舞弊、官商勾结甚至囤积居奇。
  我到任以后,常听同僚议论,桑弘羊虽官拜九卿之一,但在新都却并不得志。每年后土从人间赋敛所得高达四百余万万钱,新都的百官俸禄、军费和工程造作等用度,都由后土支付。盐、铁、青铜、金银和其它官营的产业也都归后土主管,但这些财政收支却划归在都内令,后土“只赚钱,不管钱”,可见在天帝心里,桑弘羊并非心腹。
  和所有司农一样,我定期会去人间收稻田税、收取祭祀用的粳米、监督粮食耕作,以及监管河渠修治、收取渔税。除了积贮人皇定期贡献的方物,给上面写写表书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按胡剡给我的八百罪魂名录缉拿疠鬼。时间长了,总是游走在田间、坟头、河道、寺庙,鬼差见了我,都唤我稻田使者。
  有句话叫无心插柳,我作了两个月的司农,年末按例要给太府卿写篇文书。我把在黄河、长江收取渔税时的见闻写了份舆情交上去,其中谈到要长江禁渔,人间不得再对长江大肆捕捞,以致竞争性捕捞的“公地悲剧”;应该保护黄河,人间不得再用黄河水漫灌大田,用水则要还水,严格治理污染,以保九曲之下的新都沿线无虞。
  未曾想,这篇文章竟得到了桑弘羊的赞赏,他上书太宰,太宰又上书天帝,最后天帝颁布了大农令。长江十年禁渔,黄河全面清漂,水域岸线拆除所有违建,并言明若黄河水位再降、长江水生再少,便要拿人皇问罪。
  我本以为,人间江河得治是件好事,却不料天帝竟要亲耕,他要在新都南郊的“一亩三分地”亲自躬耕以劝农,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选址、育种、松耕、耒耨、上感谊言......事无巨细,后土司农皆要考校至玄都时期,不能有任何不合昆仑古礼之处。众僚皆言,帝负三个月未有露面,这第一面竟给了后土,是莫大的殊荣。桑弘羊亦特地找到我,说天帝亲耕当天,要听黄河治理的情况,且点名要听那篇文书笔者的汇报。
  我心中洞晓危机,深知贰负易卜的本事,定是这篇文章令他算出了旁通。眼下林满不在,只得前往隐学书院商议。
  行进无梁殿,胡剡与觉姆相对而立,其旁还有一人。此人着淡蓝色青衣,盘腿坐于蒲团,身形荡荡,尤其清瘦,面目和雅端正,容貌安隐。他见了我,并未起身,只身意泰然地点了点头,语带歉意道,“恕我失礼。”
  “此是徐偃王。”胡剡释言,“他身患旧疾,起不得身,你莫见怪。”
  我听罢道声无妨,隐约看出这徐偃王的衣摆下绵绵无骨,如枯骸浮空,似患有残疾。我向觉姆与胡剡递了眼色,示意退避旁人,却不想那徐偃王先行开口,“稻田使者来此,定有要事,我便先回酆都,大士天尊,告退。”
  我听之诧异,不明他怎知我这诨号,只闻觉姆笑道,“徐公是酆都赫赫有名的鬼王,伊南司农,你之行迹,他全知晓。”
  一名身如金刚的侍从将徐偃王横抱托起,阔步护送出殿。
  待他走后,我方问觉姆,“何谓鬼王?”
  “你平时抓了疠鬼,都只绑了放在黄泉渡口,却不知黄泉的那一头, 就是酆都鬼城。”觉姆言道,“新都在黄泉以西,酆都在黄泉以东,神族与鬼各有据地。自释尊划分六道以来,鬼道与地狱道便皆在地界,人死后成鬼,入十殿阎罗处接受审判,生前行善者,可转世成人,享富贵;生前作恶者,受惩罚,下地狱,受刑后转入六道轮回。在此期间,所有待转世的鬼,皆要在鬼道过完阴寿,方可托生。多年来,鬼道之数与日俱增,早已成一方鬼界,几个鬼王逐渐成了气候,管辖一方。”
  “佛道、天界任凭以鬼治鬼?”我不解问。
  “法治不若自治。”觉姆道,“地藏王在地狱道主掌八重地狱,每重地狱都有一尊菩萨镇守,另有一神族监理,佛道两门相互掣肘制约,地狱道重刑重法,极为森严。但鬼道不然,佛道两门皆主张以鬼王自制,不愿干涉。”
  我听之诧异,坦言道,“我听闻鬼道十分混乱,酷吏猖獗,民不聊生,贪官相护,备受众苦。我于人间屡见鬼差做着皮肉生意,抓了年轻貌美的女鬼或孩童,并不核定阳寿名录送往酆都,而是移到别处转卖,或卖给淫邪外道,或卖给炼鬼的道士,甚至,卖给一些恶毒神族。”
  “并不鲜见。”胡剡随口说起,“东土向来要为死者烧纸,这便是买路钱。锡安没这规矩,你不知亦不怪。”
  “可买得通那些无德鬼差?”
  “那要看你这亡魂价高,还是你家烧的价高。”胡剡无奈道,“从前的鬼吏还多是四脚蛇担任,后来鬼越来越多,鬼差就皆由鬼来当,慢慢的,规矩就像人间的风气一样败落。”
  “那鬼王并不管么?”我不禁问。
  “说白了,鬼王是没有名头的草莽,天界、新都、佛门、道门,哪一家正道会收编他们?鬼道鱼龙混杂,旁门左道多不胜数,三天两头的打打杀杀。”胡剡摇首轻叹,“倒是这几年,鬼道出了个徐偃王,以仁义信服鬼众,颇具威望,所辖一方,井井太平。”
  我无奈默言,终归我非东土之人,无权置喙这鬼道乱象。只凝声开口,说起天帝亲耕之事。
  觉姆听罢良久无言,看向我道,“伊南,前日准提佛尊遣侍从来信,锡安王后太巴...你母亲近日已抵达鹏城,她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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