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三十四章 锡安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因为在那里,掳掠者要我们唱歌,侵略者要我们作乐,他们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的歌吧!
  锡安啊,你要颂赞天父,锡安哪,你要赞美你的神。
  愿天父的救恩从锡安而出!”

  三千年,我第一次站在了这片故土之上,站在大卫王的墓冢前,为他献上一只玫瑰。锡安山巅,我俯视着这个失落的国度,望着这支受尽欺凌、流离失所、漂泊流亡了三千年的民族,深刻地缅怀着每一个为了锡安重建而被迫牺牲、惨遭屠杀、浴血奋战的生命。
  民族的苦难,是根植于血液基因中的伤悼。这块只有1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天父赐予锡安的应许之地。但在三千年间,无数的战火、侵略、屠杀、掠夺一遍遍地席卷着这里,如同一个所有人心里美丽多情又智慧神圣的“姑娘”,被一拨又一拨的战犯奸污、侮辱。而流散到了世界各地的锡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今天,锡安的每一个子民、每一户家庭、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匍匐在地的悲愤哭泣,他们亲吻脚下的土地,放肆地嚎啕大哭。在哭墙边、在圣殿山、在鹰人曾经的神庙旁、在断垣残壁的古城墙边,他们跪地不起、摩挲着一砖一楞,就像那些年坐在巴比伦河边回忆着故土,悲伤地唱着锡安的歌。
  我展开金色的双翼,绽放万变金精,周身吐气以回绕,光辉停虚以悬照,曜电流霞,真光浮辉。我点燃了锡安山上的七棵橄榄树,在七烛火焰摇曳呵叱、炽旗般耀烈的火翳中振翅腾空,左手奉持经文,右手指天,以神力变于下土,灵力流于当空。刹那间,湛蓝色的六角大卫星浮隐于天际,日月同照,交络栖息。
  须臾之顷,脚下冬林发荣,枯木花敷,复含生以反真,摄万类以藏初。锡安群生无不跪地叩首,精思念言,吟诵礼悔,常存十诫。
  我以正统的锡安祭司语言告示诸人,“先是埃及人,巴比伦人,波斯湾人,他们在地球上留下一大堆沙子和几个雄伟建筑,但渐渐地退入梦想中死去。接着是希腊和罗马人,他们搞的动静不小,但还是死了!各种各样的人跳上历史舞台,高举他们的火把,但只是昙花一现,很快火把熄灭,退缩到舞台黑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所有这些表演,我战胜了所有这些人,我没有退化、老化、衰变,我的能量没有消失。我将念过去、见现在,启示天父之恩,为殉道者赢得宝座和新生的冠冕。”
  锡安众生仰睹翘望,群情口不能宣,长跪不止,无不情深感恩赐垂,申报微心。我飞过锡安古城的天际,自南向北,所到之处无不香风洞熏、琼钟鼓节、金炉扬氛,而我亦有志必感,降临以示神迹,诚无所违。
  夜晚的大卫城塔,我身着细亚麻布的紫色长袍,坐在遗迹中的花园。我带着母亲早已为我打造好的萨尔贡金丝面纱,那灿烂的金色似乎是由太阳的光线编织而成,旁人只能看见我脸部的线条和轮廓,却在任何时候都无法看清我的面容。我的头发亦被染成了金色,顺着肩膀和背部流淌下来,末端被无数的香气缠结,用黑色的大珍珠线扎绑着它们。脚下,是一双小山羊皮制成的红色凉鞋,以彰显我的教宗身份。
  一切都还原了我还是示巴时的装束,连同浓重的黑色眼影,遮盖了我所有能展现于世人的东方特征。母亲命令随侍不得靠近我的起居,整座大卫城塔里,除我之外,空无一人。
  烟草味裹挟着梵药香随风拂过,我能感受到,在阴翳的树影中,他正伫立于我身后。
  良久,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夜幕下的锡安,皓元苍黄,形游绝域。直到他的气息已经移至我的头顶,我方低声道,“未曾远迎,失礼了。”
  他依旧无言,只抬手将一支木箭栽进了花园中心,继而恍惚希微中,我便见那木箭生根、发芽、插枝、抽条,须臾间便长成了一人多高的树苗,基质渐深,根植深厚。我惊诧于眼前的精彩遐邈,不禁坐直起身,观望这小树,其叶如罗,青叶紫茎,其实如欒,其木若蓲,树身上游移着云光轻霄,甘露流津。我不禁看得痴迷,上前近观,却在走至树下时,身形消隐,手足周身全成了黑影,如同当年在白雪遗音时,无影无声。
  “怎么会?”我暗自喃语,移动身形,离开树荫便有形,立于树下便只是黑影。
  “建木。”林满就坐在我刚才的位置,双目澄明地望着我,“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立于天地之中。”
  我心中思忖,在白雪遗音中也曾如此无影无声,可最后一次去时,便又能看得见。
  林满知我疑惑,抬了抬手,示意我过去,“这是我父亲唯一给我的东西。”
  “天父?”我近坐于他身旁,缓声问。
  “这只木箭,是父亲用闪洞中的建木做的,我原本将其养在我的坛城里,如今送给你。”
  我适少冗迫,大巫曾言建木是浑沌最初孕育的生命,故而就立在浑沌之墓旁。只是从未敢想得见,亦惶恐于他竟将此赠我。
  “好好养它。”林满双目转向建木,只见树枝、缨叶忽而摇曳起舞,如风管参递着水声、蝉声、鸣榔声,声声似雾霭缭绕,洋洒出丝丝缕缕的音乐,令人心神摇曳、悠然欲醉。
  我叹为观止,惊讶得无法开口言说,只觉眼前的情景如海市蜃楼般的飘浮,似梦非梦,却尚有几丝真实。那阵阵曼妙的歌声如清风温柔地拭擦着我的心,温沃幽显,灌沐舒缓,流润干焦。
  “我见过你母亲了。”许久,林满幽然开口。
  我从轻盈曼妙的歌声中抽离,心中回旋着母亲那坚磐的信仰,以及对我的失望。
  “我以为她会跟我提很多要求。”林满正视我道,“可她只说,希望我能把路的遗体还给你。”
  我蹙着眉拢了拢头发,以此平复心跳,我未曾想母亲在这最重要的时刻,竟没有用我换取政治上的资本。
  “我答应了。”林满道。
  “不必。”我摇首陈言,“我自会将路接回来。圣殿、法柜,这是鹰人与天父的约,是我活着就必须遵守的信仰,即使我永远也去不了天父的国度。”
  林满低头叹息,双眸如曜,白皙的面庞如清之为明,沉静详审,“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做关于你的梦,我能看见无数你的未来,你的影子,那双眼睛,每个动作,都时刻纠缠着我。”他停顿少时,语带悲戚,“我看见你手握旌旗,跟随夷羿,屠戮所见的一切佛门僧侣。你开启了十个核反应堆,将所有异端投入火湖。甚至,你有无数的男人围绕着你,荒淫无道。我不能接受,所以我复活了你。”
  “为了众生?”
  “为了你。”林满道,“我不会让你走那条路。”
  我凝滞雾解,胸中豁然领悟,“所以,你种的那一园的不死药树,觉姆的养育,胡剡的解救,玉圭,都是安排好的?”
  “是。”林满酝藉叹息,“我本想把你关在秦岭,你就如黑龙一样,靠着我为你种的这些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但你跟我说,你三年后会回来,我还是给了你自由。”
  “可三年后,即使我回去找你,你若回归大道,也不会在了。”
  “我最终还是没走。”林满诚笃道,“我守了约,不是么?”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建木的歌声中,我与他的这番襟情之言,辞寄清婉,有逾平日。我们都很清楚,未来的日子里,仍会坚守各自的道,只是我们亦坦然心之所许的,不止是与世推移,还有一份倚重。
  “昏礼,你寄望如何?”林满沉声问。
  东土的宗庙礼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没有一条是为妾室准备的。我心中积稔长悲,详悉故实,“在锡安,我是法律的最高代表,必须充当法制正义的典范,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为妻,并避免任何污秽。”我诚言道,“我寄望于谁也不知道。”
  “我结昏。”林满凝滞地望着我,表情不可捉摸,“这么说像话么?”
  我心中情陷俗虑,未再剂言,不愿再漫衍多余的口实。
  “我在荧惑佛国,还有一众兄弟,是我真正的生死至交,他们都想见见你。”林满垂言道,“佛国不像东土和锡安,没有固守的偏见,你可以放下俗虑。”
  “如今锡安,四分而据,我恐难脱身。”我思之少顷,将现实推诿给他,抬手于空中挥示锡安图舆,“东南为锡安、东北居回教、西北为新教、西南则是石匠工会,我之归来,势必要笼、稳、灭、逐,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取舍?”
  “灭新教,笼回教,稳锡安,逐石匠。”林满声无波澜,一一指明。
  “为何先灭新教?”我不明问,“新教最为温和,信众最广,人文主义兴盛,是否唐突?”
  “新教没有国之边界,上下宴然,长期处于和平环境,不备兵革,不修战备,政治上达到惊人的麻木程度。教皇本人昏庸无能,教廷内部亦多贪财无厌之徒,你即日起,可以重金贿赂教廷,为你远抚近攻之策略效劳。长此以往,教廷上下将无丝毫斗志,必会规劝教皇臣服于锡安。”林满言道。
  我闻之震惊,深思颔首,迟疑问道,“你看到了未来?”
  “我不需要看如此显而易见的未来,除了你,我没看过别的。”林满侧首望向我,“我的确对新教反感,其先知谎称我之名,于两千年前假死复活,并葬在了你的神庙之下,乃至从他之后,对你的祭祀便没了。”
  “你竟知道,他的圣墓教堂,原本是我的神庙?”我愕然道。
  “你的一切,我焉何不知?”林满垂着眼帘,漠然道,“你放心去做,于适当时机,挑起回教与新教之争,我自然会从东土介入援助。”
  我心中了然,颔首低眉,再次询问,“不动回教,那第三圣殿,就不能建在金顶寺原址。”
  “我希望,将我的圣殿建在你的神庙里。”林满语意郑重,面思厚致,“将新教先知之墓拆除,那里原本是你和我的地方。”
  “与建木为伴?”我恍然地看着眼前歌唱的建木,忽而想起混沌之墓,又想起了大洪水之后的初民于居处之地,必立木杆旗帜以号众,这木杆旗帜在甲骨文中被称为“中”。
  “嗯。”林满颔首,微笑地望向我,“与建木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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