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昆仑
昆仑玄都,我不知道曾经的我是否到过这里,但喀喇昆仑山脉上游牧的欧罗巴人种似乎昭示着历史的答案。我也许来过,但我想,我一定越过了它。
我问林满,道蛇为何将此地取名玄都。林满说喀喇昆仑,意为“黑色岩山”,便是玄都。我问他,喀喇为何意?他说,kārā即是玄,又是监狱。
我听时不解,但转念又悟出到了些道理。道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自玄都上空俯视,满目所见风化蚕食的荒凉,超过10余万平方米的山脊两侧,遍布着如蛾穴般大大小小的地洞山窟。玄都以山脊为壁垣,其色如金银渐染的山岩,蓝天穹庐,遗址虚空,寸草不生。我与林满行至地面,步行穿过石林岩洞,途径一小股温泉小溪与挂着经幡的残破木桥,便见排列整齐的石堆上叠放着刻满经文的黑色石片。
我查看这些石片,皆是弥文所写,在断文残字中依稀可见为《昆仑万部论》,遍记宇宙神形全体,遍察物类变化,是道蛇宇宙起源,万物造生,灵智实体本性的神哲巨著。我很惊讶这样一部万乘之乘、万部之真原的奥籍竟被如此丢弃在高山之巅,风吹日晒,裂缝破毁。我抬手轻抚石刻,在常年恒为零度的玄都,这些金蜂般密集奔刻的文字,凝结出了一丝温度。
“弥足珍贵。”我不禁感慨,“神族为何不妥善保存?”
“他们看不懂。”林满沉声答道,“也不想看懂。”
我们行过一处堆满了巨大死牛角的土堡,林满说此地便是原玄都的中心九叠金山,共工所触之不周山便是这里,如今早已没了当初九层耸天的盛景,重轭废墟,更名“不周”。我曾在锡安的古籍中读到过九叠金山的描写,其高直抵穹隆,地基四壁为金,门门为银,四角为玉,萧墙为铜,此处不为任何道蛇所居,仅为祭坛,以燃烧的缎带和珠环祭祀北斗先祖,永不落幕的火光令群星摇晃、日月黯然失色。
我感慨道蛇伟大而璀璨的文明,就像这座九叠金山般被拆毁成了废墟,东土陆地的一切孔隙,都被当初共工氏的后裔占据,而他们再也没有修建出这样从地角到天边的宏伟之城。九叠金山旁,便是玄都主宫殿,围绕十巫神殿和三百六十个小殿,小殿外又建有一千零八个供塔,从中心出发,呈放射状同心圆建筑构制。林满说,曾经的玄都满是沉香树之林,不同于人间的蜜楠喜温湿,玄都的沉香有金银两色,香气弥漫雪原,扬精华而芳郁渥。
我依稀辨别着土石相间的高耸洞穴,林满带着我,从一处银灰色的土堡中进入地下。昆仑道蛇极为崇尚对称,凡地上有的一屋一瓦,地下也必有对应的一窟一穴,正如大巫的九重祀,正如黑龙的始皇陵。我和林满步阶梯向下,玄都的地下建筑保留得远比地上完整,古雕楼、防卫墙、零星的黄金人首蛇身像,我们途径多个规模宏大的聚居区,其内至今仍堆积着青铜器皿、金银流杯片、赤铁矛及其他铁器残块等,悬挂大量以建木为对称轴饰的经锦。
我无法断代这些遗物是否都处于一个时代,但地下的数个洞窟单元,明显要比地上的制式简陋,其中更不乏一些木案、陶器、玉梳等带有人间工艺色彩的用具。
“地下是神族平民的居所?”我问向林满。
“此处是道蛇娱乐的沃城,彼时平民有千万余尾,自此延伸至百川。”林满道。
“沃城?”我暗自思索,良久恍然,“我在你的五论中读过,养育大众为‘巴’,应化人身为‘弥’,而有情之所为‘沃’。如此,沃城便是有情之城?”
林满颔首,言向我道,“供养享乐之地。”
我随他穿过旃檀桃木之丛,据说这里是东西方的交界,东方乃雍仲之地,西方乃不动坚固之洲。过桃林以东,便有一座自然形成的硕大蓝琉璃宝瓶围圈而据,其上蕴藏五色晶石,光泽如清流之水,闪烁晶莹光彩。借五彩宝光之色,遥见密密麻麻、浩浩汤汤的神族环列于幽林中,他们皮肤惨白,人首蛇身,着金甲执钺悬浮于空,脸上没有一丝欢悦,静穆得如同月光下的森蟒。
我随林满升于宝瓶,坐福光环绕之莲花。十巫旧部上前,作仆役观,伫立下间。霓虹般的幔帘自天垂落,神族军士被阻隔于帷幕之外,屏蔽音障。
“天尊。”正中的男子稽首行礼,盛露崇拜,面若崇山。
“士师。”林满垂目应答。我有些惊讶于这一称谓,锡安亦有士师,若是对应东土,他应该是巫真祝融氏的部下。
“最后一批十巫旧部已集结昆仑。”士师恭敬道。
林满颔首,望向下方左侧的男子,“司徒。”
“北冥军全体待命。”浅发及腰的男子抚心施礼,仪态典雅高贵,面容装束均有别于昆仑,轻雾弥漫,凌风清高。
“很好。”林满淡然道,“新都还是不想谈么?”
“天尊。”另一男子冰冷开口,语气绵软却透着威严可怖,“贰负依旧不愿归还彭巫、抵巫的内丹,并且严厉收紧了对新都的管控,抓了九卿中的两个,桑弘羊与王鎏。”
我闻之愠怒不解,桑弘羊乃是后土司农,鞠躬尽瘁,为东土乃至后土之贡献,万世可表。而王鎏更为重要,他是整个地界的钞币发行总机枢。对于地界来说,货币经济异常复杂,人间烧纸,酆都收钞,新都易贸,这所有的通货制度都建立在王鎏的惟钞无尽论。他创造性地进行地界禁金银为币的一整套货币改革,通过无限制发行不兑换纸币的纸币膨胀政策,凭靠新都法权,就可保证纸币价值稳定。坦白说,他的这套化纸钞为百千万亿之金钱的金融改革,远超当今人间的那些数字货币,并且已在地界稳定实施了千年。人间为死者烧的纸,之所以能在地府用得上,也必须要感谢他所贡献的经济体系。
这样两个伟大的经济学家,务实求真的富民富国之栋梁,竟因为一场政治风波中莫须有的罪名被罢免。连我得知,亦深感惋惜。
“天尊,我们怎么可以接受?”士师急促喘息,抑制不住怒火而振声道,“我们怎么可以忍受那个骗子,夺走昆仑的新都?夺走我们所建立的一切!”
他震耳欲聋的高喊和如火球般的嗜血的双目,不禁令我寒栗。祝融氏巫真,连我亦有所闻,操阳九火神之术,炎光中蒙,毁天灭地。如果说巫咸的祝由术因独一无二而令众生忌惮,那巫真的所向披靡与嗜血好杀便是昆仑作战祭旗的一柄利刃。而眼前巫真的旧部,显然和从前一般凶猛狂暴。
“他不知道贰负是共工余党?”我靠向林满,低声问。
“不知道。”
与我所思一致,看来这位士师能压制脾气,的确是还没算上祝融与共工的斩首之仇。我想贰负应该感激我,若我没有杀了王屋令其转世,恐怕现在放不过他的,还得再多几个。我不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人,故而对林满摇了摇头,示意共工之事最好不要再提。
林满了然,与我同感。
“别以为这是在厚待他。”下方右侧的男子转头看向士师,深藏冰冷。
“你什么意思?”士师急躁怒问。
“俗话说福祸相生,好歹我们鬼臾还在呢。昆仑不是只有他会采五军之情,占斗机之建。”鬼臾目光灰黄,高昂着面颊抬臂施展灵力,一副庞大的十六神推馀分置图铺展当空,荧烁星辉,“阮隃之阳、大夏之东、嶰溪、黄钟、太簇十二旅,贰负的十六支正军结垒出没之方位、演习、画野分土、裁割万方,我军已尽知其事,各随方色为号。如今只待天尊重兵而起,战金川而灭恶于辋谷,剿除贰负左翼,必天下大定。”
“万事俱备,只欠振辔兵道。”司徒形影朦胧,苍白的面容深沉静谧,回音缭绕,“自上古以来,东土九州群山环抱,仅道蛇逝体便占据了地下的三分之二。昆仑还没有一条自地界直达新都的兵道。以往的黄河入口早已封死,要么借黑龙陵墓,要么就得血战。”
“黑龙龙病缠身,桀骜嗅怒,阴晴不定,躁而狂郁。借他的陵墓,即使经过也极易染上白脉病甚至瘤病。”鬼臾冰冷道,“一旦得了龙病,多疑抑郁,自闭厌世,很难治愈。”
“为何不走黄河?”士师质问,“昆仑都没了,要这些人类何用?玄都、新都、酆是道蛇所创,昆仑是道蛇的,而他贰负一介平民借大巫之名欺瞒天地两界三千余载,他可曾在乎过血流漂杵,万民之坟?”
“呵,他罢免逮捕了王鎏和桑弘羊,今年清明酆都的鬼可还收到过钱?人间耕粮可还足数?”鬼臾讽刺道,“人法地、地法天,他现在最要紧的是高举彭祖的纲领,剿灭乱臣贼子,你竟还怨他不顾民生?”
“天尊,不能等了。”士师斩钉截铁。
林满神色无波,闭目高凌,就像闪耀在寒冷寂灭里的炽热白日,静静低言,“醒三只地虫,凿地通路,爱民不战。”
“地虫?”三官闻言尽皆大愕,孤寒畏惧,惊恐如闻疫疠,一同跪地俯首称,“天尊道力无疆,生逢得遇,昆仑社稷佑矣!”
“拂晓出兵。”林满起身伫立,垂目作言。
幔帘升起,三官持兵结阵,高呼革音,警众金革不息,角音不止。
“他们都很崇拜你。”我躺在沃城一座光芒琉璃的蓝宝石琼宫中,此处均由晶体宝石构成,至奇的是,墙壁外分明可见地幔中赤金色的熔液流淌,如同置身于溶化的岩浆,在魅影幽蓝中欣赏自然界最酷烈的景色。
林满坐在我的床边,以他一贯的坐姿托腮思惟,凝神望着我,“喜欢这个地方么?”
“如果没有那些形似野牛的巨蚁群,和大食河里一只眼睛的夜叉鱼出没,其实挺好的。”我笑向他道。
“喜欢我就把这收拾收拾。”他指了指四周,沉言道。
我双目凝笑,赞成地点了点头。
他捧着我的面颊落下深吻,熟径而温和,“怎么没有药味儿?”
“刷了牙。”我坦白道,“好闻吗?”
“又学了新东西?”林满故作惊讶地调侃,满目温情。
“都是因为你,我每天要吃这么难吃的青泥,而且越来越苦。”我佯装恼怒嗔道。
“是,都是因为我,是我要来地球的。”林满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还得麻烦你跟我一起收拾烂摊子。”
我轻笑着闭了闭眼睛,确实胃里翻江倒海,不太舒服,“我没见过地虫,但看过记载,诡秘剧毒,无眼无鳞,硕口巨齿,食地岩以喷沙,身长百里洞而成井,人过必化枯骨。”我担心地抚过他的手臂,“你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林满释言道,“它们只是蠕虫,没有思想。”
“一路从玄都钻到新都,人间地上有震感么?”我问。
“我尽量控制虫洞掘在深处,小震不可避免,人间无恙。”
“怎么唤醒那三只虫子?恶不恶心?”我蹙了蹙眉,表示厌弃。
“我来吧,知道你懒得动。”林满轻抚我的颈颊,“好好睡一觉,醒了我就回来了。”
“好的亲爱的。”我故作轻松玩笑,将眼罩戴上,以抑制几乎呕吐的眩晕,昏沉睡去。
第五十二章 地虫
你要察看神的作为,因神使为曲的,谁能变直呢?
——传道书7:13
昆仑军兵分三路,随三只地虫从云贵、青川、甘宁三个方面向新都攻进。上路鸟掖两端,突击而翔,此路道蛇逝体最少,进程最快。中路由林满亲自率领,因贯穿秦岭触类庞杂,势无常定,故作蛇形游击,向背山川利害,随时而行。下路冲为虎翼,盛其威力,将以伏虎之兵力最早攻下新都要塞函谷关。三路大军前冲居其右,后冲居其左,纵布天一,天二次之,纵布地四,次于天后,合三革四金之数,全师东进。
东土地形山川拱之,地界陈形亦然,道蛇逝身以山川地形而葬,首尾相因,屈伸莫测。道蛇虽仅剩林满,但在新都,承袭贵族身份的神族氏族还有众数。此次昆仑大军中,这些“贵族之后”占了大部分,他们对于贰负这类纯粹的平民有着从骨子里的排斥和鄙视。
贵族极为看重道蛇先祖,或者说整个神族对于宗祖祭祀都极端虔诚甚至狂执,如玄都的九叠金山、大巫的九重祀,无不彰显了对祖先的顶礼尊崇与绝对敬服。故在开凿行军中,我们必须避免地虫破坏道蛇逝身,毕竟动了谁的先祖,对方都会不共戴天。也因此,整个行军路线避实击虚,乍奔乍背,断径四绕,多费了许多功夫。
林满和我说起道蛇对祖先的狂热信仰,其中最为重规格轭的便是道蛇夫妻的合符神制。在北斗的宗庙祭祀中,结昏是头等大事,繁文缛节,附赘重重。大到夫妻受命之正统,存亡继绝,小到姓名生辰、子孙年数,均要应北斗天意,亦要一一合符。夫妻以金石为符,上书文字,剖而为二各执其一,上表北斗宗庙。北斗检校双方若合,则合之为证,入宗庙制符契。此契符与乾坤等同,若非一方平去善逝,不可更改。
我思起天父之家事,踌躇问道,“若是婚后一方觉得不合宜,还不能再选择一次了?”
林满面露沉色,质疑地望着我,“大道合符岂会有误?结昏不是儿戏,想来便来,想去便去。”
我见他语带不悦,便笑着抚过他的背后缓言,“我没说我自己。”
“当年你是道蛇时,我跟你商量过,一旦选择,就是永远。”林满低声沉言,“我成为道蛇后,没有合符,更没在北斗结过符契。”
诚然,道蛇和卫,都对婚姻极为重视。我亦同样在这两万两千年间信奉不婚主义,并非反感婚姻,而是厌恶在神面前宣誓又堂而皇之地背弃誓言。我尝闻昆仑十巫均未成昏,即使是巫咸和螣,所以对于给出了符契的大巫来说,贰负罪不可恕。而对于高居北斗亲王的风羲,女娲的所作所为就更加罪在渊底。
但这就是婚姻,一个除了夫妻双方,谁也无解的命题。
我和林满各坐雌雄仁兽,在浩浩汤汤的神族军士中,居高而显拔,孔武迭举。仁兽白色,状若麒麟,脊毛纯黑,鹿角四足,其角势交错凌霄,硕大如巨鸟张翼。此兽仁德良善,天性慈悲,口不食生物,足不践生草,喜于两军交战之中衡立,劝解调停,息止危难。我问林满,这状似麒麟的巨兽如何调解止战,林满说若见仁兽而杀,则必无王者之德,凶残无道。
佛国之大自在天多饲养仁兽,在不得已面临战争时,仁兽游战劝慰不杀,可往往对方不会善罢甘休,总要逆德破军,伤亡无数。弥勒及座下菩萨慈怜战死仁兽,将其皮毛披于左肩,以赞颂高贵品格。由此传统,斜搭仁兽皮,便成了大自在天的独特装束。
我们一路行军,地虫钻于地底最前方,与将士之间阻隔了一段高耸的玄黑石墙。墙后众将之顶上,配设一巨大的圣火祭坛,熊熊烈火环围成燃烧的圆形圣轮,五十只摩罗水兽居于圆环右旋转动,口吐莲花火焰,炽烈光明,遍照地洞尽头。在火焰圣轮的中间,一名神族男子翩翩起舞,其舞充满火焰的圆形,椎发如扇,舞中荡开,如同虚幻的尘世,随着沙漏般的点点鼓声,变幻无极,蛇吞莫测。
我仰视那舞蹈,乍动乍静,视赢挠盛,混混沌沌,如环无穷。一切的节奏、韵律、动作、摇晃都显出了大道运行的秩序,是一种极为无穷以致形而上的哲学之舞。观者在朵朵火焰的燃烧奇景中,体悟创造、保持、毁灭,体验无知、幻相、痴迷,永不停止地旋转相通。
“神族健舞。”林满的声音响起。
“一种仪式么?”我问。
“来。”他将我接至身前,轻声解释,“看见那堵向前移动的黑墙了么?墙的后面是地虫。我把它的头颈绑住,令其只能面向前方白色的卤脉矿,你觉得虫子看到了什么?”
我望着黑墙上方的火轮祭坛,“火光投射在卤脉岩壁上的舞蹈影子?”
“正是。”林满颔首道,“地虫并非无眼,而是只有一只眼睛,长在口器里。想要看见影像,就必须张着嘴。这种生于黑暗的虫子,从未见过光明,它们把黑影当成真实,甚至当成了神,贪婪地追逐所谓的真理,以为只要全部钻食腹中,就可以得到神的力量。”
“但其实它们只要转过身,就明白所见的不过是幻相。”我沉思言道。
“它们不会转身,因为傲慢、贪婪、懒惰、暴食、暴怒、淫欲、嫉妒,宁愿追逐黑暗的影子,也不愿探索光明的源头。”林满陈言道,“卤脉是地虫最喜欢的食物,白色如盐,道蛇逝身埋葬于咸脉而不交于卤脉,故令地虫贪食卤脉,最为合宜。”
“白色也最适合投射黑影。”我赞成道,“原来所谓的黑暗之神,不过是光明投射出的假象,想给它们看什么,就是什么。”
“这便是释尊所说的,一切有为法,皆如泡影。”林满看向我道,“石匠工会就像这些地虫,三角形的口器里长着一只眼睛。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站在圣火轮中,你就会感受到地虫对你影子的狂热贪婪,他们以为见到了天使,见到了圣杯,见到了不再舞蹈的终极的神。”
“但其实呢。”林满轻蔑道,“真正的圣杯只属于我,石匠工会得到的不过是个假的。”
“什么意思?”我疑惑问道。
“大道于我,有着坤元定数,我的配偶显迹,必定伴着淫罪。”林满垂目低言,“也因此我在成为道蛇后,每每在未来中见你,你总是身处巴库斯祭祀。我不可能接受,于是我给了大道和宿命一个替换,我娶了石匠工会的会员盛姬,达成了命中定数。从此,你便再与这些邪恶无关。”
“你的定数?”我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大道如此桎梏?”
“因为有不变才有变。我的父亲与女娲,青咸与贰负,谁都逃不过定数。”
“我一直记不起,我在天理的罪名到底是什么?”我沉重地问。
“你是清白的。”林满长叹口气,“可惜因为我,你无法证明了。”
我未再追问下去,我想那又是一个纠结而痛苦的故事。以道搏道,这是神抗击命运的唯一方法。我沉默良久,转回了地虫的话题,“这些地虫一旦钻穿新都,会怎么样?”
“照见光明而死。”
我抬头望着祭台上仍在狂舞不止的男子,正跳着屠杀、残暴、献祭、扭曲的怪异舞蹈,他已经从创世文明,跳到了毁灭末世。彼时圣轮中走进一名赤裸女子,作人形,丰腴绝色,头戴新月,与男子交缠而舞。将永恒而强大的生殖力贯穿火轮之间,象征生命与重生。而地虫在看到他们的影子后,奋力冲撞着岩层,割吞万方土石,疯狂蟠蜒。
我垂目无言,不再观望。在林满眼中,所谓世界霸主的石匠工会,不过是条earth-eater的蠕虫,自以为吞噬了一切甚至吞噬了神,其实不过是光明前进的工具。可见,盲目如人类,距离星体主宰还远没有及格。
“释尊的执法身教期,于何时结束?”我靠着他,轻声问。
“水兔年十月三十日。”林满答道。
“连哪一天都算好了?”我不禁叹问,“那你的执法伊始是在何时?”
“次年,木龙年九月十五日。为众生谋利完毕后,转轮讲经,龙华三会。”
我闻之了然,某种苦涩从心中流出,假如在这之前,人类或者神族摆脱了那七宗罪,心中有情有爱,是否可以憧憬一个光明的未来,是否可以在一颗明星沉没之时救赎自己。但这一切的宿命,我却只能看着,看着金色的光明一闪而过。
半月之后,由鬼臾率领的下路伏虎军传来捷报,书信简略,意在请示布阵和作战方位。按照鬼臾提议的突击形势,三路会师之后,精兵以固三门重地,游军以安其后,门将俱发,然后合战,新都必遭合围。
“垓下之战。”我接过林满递来的书信,其图顺煞气而作兵法,饶是我并非中土之人,也分辨得出此与刘邦围困项羽的四奇布阵相似,“黄泉已封,乌江难过,天帝可会亲征?”
“我不是刘邦,也不愿代天行道。”林满淡然道,“此次五军会战,天庭、昆仑、道门、龙族、鬼界重建新纲,推定隶首,正天地人位。”
“最好他们各安其道,五方商议,放弃兵戈。”我思之慎言,“我身份敏感,是否需要回避?”
“回避什么?”林满道,“他们应该感激你,坚定了我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