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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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囹圄

  我本以为,胜所谓的“到来”是出于公干,却不料新罗闪击了黑水州。联军未按“常规”路线从安东入关,而是兵分两路,北路过图们江北上至鞑靼境内肃慎地区,南路则弃滨城港直指渤海国卯兮城。据言,南路之所以集中兵力猛击卯兮城,是因扶桑徐氏最早的出海地便是此处,而北路之所以能借道鞑靼,足见其已与联军同声共气。
  我所在的林城,处于靺鞨七部之北端,新罗联军的来势迅猛与鞑靼的冷眼观望,令原本还有少许生机的城市一夜空城。东土早年将肃慎地区割让给鞑靼,如今后悔莫及,此时若肃慎还属于东土,北路联军则根本过不来,但当年把命运交给他们,便埋下了今日之祸端。
  眼见鞑靼毫无与联军对垒之意,东土民众终于放弃幻想,不止林城,黑水靺鞨七部的大中城市皆作鸟兽散,集中挤兑、慌不择机、市场倒闭、供应链短缺,民生福祉成了一句空谈,恐战情绪像瘟疫般弥漫人心。
  我的生意亦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只是我没有退场,反而加速收购林城资产。一时间,我在商圈的信用甚至超过了银行,排队找我股权转让套现的业主,络绎不绝。这自然犯了商道大忌,“吃得太饱”“一身浮肿”,加之本来就商计萧条、捉襟见肘的收入,令我火速败光了手中现金。但于此时,我却突然收到一笔巨款,这笔钱来自一支背景神秘的基金,账户、地址、注册信息皆为虚拟,唯有一个署名:旭。
  我思之用意,若将“旭”字拆分成“九日”,给我这笔钱的可能有二,其一是曾射杀九日的贰负,其二便是曾为“九乌夷羿”的鸠。贰负已然身死,天界也没有就他能否转世、能否自由转世的问题明确,可能性不大。而鸠深耕东北资本多年,很可能关注到了我的“不正常”交易,他所持有的基金,亦有这笔数额的实力。
  不管是谁的钱,是否认出了我的灵魂,此举的确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用这笔“天降巨款”持续并购企业、养活员工生计,在不断的空袭警报中,躲在一间只有40平米的地下防空洞里。白天,我冒着空袭危险出去,与要员应酬斡旋、疏通打点。晚上,我一身疲惫地回来看账算账,为了减少开支,身兼会计。我将至少三天的股权转让流程缩短到签字盖章几分钟,我和秘书就在几张破旧的木桌上,给几千人登记放款,给几万人登记就业。
  两个月后,伴随着联军的第三次猛扑,东土战略放弃了林城的地面控制,局面彻底沦陷。联军进城当晚,新罗指挥部占领了沃沮驻黑水领事府,并对所有人进行了逮捕,包括我。
  阿穆尔河畔,一处二战时便建成的警防哨所里,我被以扰乱金融市场、干扰市场秩序的垄断行为拘押。因我涉及多桩内幕交易并掌握一些高位丑闻,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斗室,期间多次提审,内容无外乎围绕两方面。一是,联军希望我将资产核算的明细交出,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他们,换言之,“送”给他们。二是,联军希望我叛出国籍,更为详尽地交代商业秘密以及我掌握的情报,简言之,当商务“汉奸”。
  答应条件,我可以立即恢复自由,但我无意妥协。人类的精神摧残和心理战,那些半夜提审、黑暗静默、噪音袭脑、恐吓威胁的小把戏,对我毫无作用。四天之后,我的秘书“疏通”了警察署长,他进来探视的第一句话是,愿以任何代价救我出去。
  这三年,我前前后后只有三个秘书,两男一女,但我身陷囹圄之时,只有一个男秘书死守在我身边。
  “我和工人们自发筹捐了一笔钱,想赎你出去,但怕不够。”他隔着铁窗,焦虑低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多多少少答应他们一些条件,我怕你有危险。”
  我心生感动,凝望向他许以笑意,却摇首拒绝。
  “那就干脆,我们手底下也有几万人,全都罢工上街游行,把事情闹大。”他蹙眉思定,沉掷决心,“堵在警察署门口,逼他们把你放了。”
  我再次拒绝,感激他不顾自身安危,对我的不离不弃。
  “什么都别做,照旧带着工人正常生产。”我道明心意,说得诚恳,“所有的事就像我还在一样,出货、盘点、结算,若有结余,接济一下社会上的穷人。”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我靠近隔离玻璃,低声交代,“你手里的账本他们翻了无数遍了,什么也没查到,他们要的东西在我脑子里。谈判,比的是筹码和耐心,不必担心我。”
  他疑虑未消,却也醒目地未再多言,只问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
  我站立起身,叮嘱一句,“我家里也没别的,就剩几块表和一些钻石,你喜欢就送你。”
  他初闻诧异,很快便露出了然。
  回监之前,我经过监听的警员门口,点头示意,这些天,我早已注意到他警服下的手腕,名表一天一换。我知道我的秘书不贪财,而看管我的警员也精准地听到了我的话。次日,不负我望,他的手腕带上了我的收藏,并一改往日对我的严厉,客气有加。
  我在狱中过得还算体面,饮食起居要比别人好很多,期间秘书又来看过我,告知企业经营良好,颇得民心,应聘者络绎不绝。我传话继续接收工人,优先录取拖家带口的中年家庭。这番话被审讯我的联军中队听见,在例行质询中,破例关了监控。
  “饿不饿?”中队点了支烟,绅士地推开窗户,背对我吞云吐雾。而负责作笔录的干事,则谦逊地递给我一份晚餐,七碗八碟,十分丰盛。
  “请你吃饭。”他转身扇了扇烟,坐在我对面,示意干事先行离开。
  “听说你还在招聘员工,我问一句,为何这么做?”
  我凝望面前的男子,他操一口流利的东土语言,外貌清秀,彬彬儒雅,不落凡俗。
  我思忖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到现在也没明白我是怎么盈利的。实话说,这些企业就算被强制拿走,你们也赚不到一分钱,反而会背上巨大的社会包袱,很快经营不下去。”
  “所以才要解决这个问题。”他直言不讳。
  “放了我,咱们和平共处,互不干涉。”
  “联军打下一座城,却动不了这座城的经济,你觉得上面会同意么?”
  “没办法,即使关我一辈子或者杀了我,你们还是从中得不到好处。你也看到了,我的企业运转正常,带动多少就业,贡献多少民生。”
  “我就是为了民生,才想和你单独说几句。”他态度简严,神色凝重,“你再继续扩员,若我们受制于命令不得不关停这些主体,他们去哪?怎么安置?”
  见我噤声不答,他垂目注视着我,“我虚长你几岁,不知愿否听我一言?”
  我顿觉这话听着耳熟,拧眉端望向他,“请讲。”
  “如果我能作得了主,早放你走了。你有骨气,但要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却有绝对的公正。”
  这又是一句我在天理便听过的话。我思索片刻,探身向前,“请问中队贵姓何名?”
  “免贵姓张,张宝海。”
  我会心而笑,不觉脱口,“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学,叫宝藏?”
  他神色懵懂,不明我何出此言,而我已知晓了他的灵魂。
  “本来没什么胃口,既然是你请客,那我得吃。”我一时心情大好,如见老友般开朗心扉,边吃边开玩笑道,“很丰盛,像吃了一只大象。”
  谈话时,我常狡黠地问宝海一些佛学问题,他显然没带着记忆,却比从前的宝相庄严,更显无畏布施之梵志。他说身为执法者,必要严密法网,但对被局势迫害的无辜人,要宽严相济。我方悟出了他当初在天理帮我,不止为了林满的友情,亦为公正。
  两周之后,宝海告知,有人替我交了保释金,已在哨所外等着,我可以走了。我签字领回自己的衣物穿好,时隔一个月,终于走出隔离墙。我看着外面的自由世界,铁门后的黑衣男子,身材颀长,与我伫望相立。而就在我即将踏出哨岗之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拦下我,说警方的保释程序无效,将我押至军管区。
  新罗驻黑水临时政府军控司,我在国际工业组织代表处的办公室等了一天。直至午夜,门外方才进来一身着军装的男人,看似非常年轻,沉毅凝重,宽简泊然。
  他看了眼我,态度冷漠,快步趋向我面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档案袋,似乎此时才想起来过问这事。
  “幽州人?”他翻了一遍档案,重点看了宝海的审讯笔录,期间有人来问是否需要翻译,被他回绝。
  “为什么跑到林城做生意?”他放下档案直视我。
  我已经非常疲惫,且熟悉他们套话的路数,闭口不答。
  “既然你连编都懒得编,我也懒得问了。”他简约刚健,性格直亮,“通知你,即日起没收你的所有资产,你所持的股权无偿划归给临时政府。”
  此言一出,就像一盆凉水淋醒了我。
  他从档案袋中抽出协议,转开钢笔在受让方上签了字,并将协议推给我,“宝海在制裁意见里建议你交出82%,你不同意,那就交出100%。”
  我厮觑错愕地看着他,未想他一举推翻了一个月的拉锯谈判。我探身向前,食指轻敲桌面,注意到他签的名字虽是新罗文,最后一个字却发“胜”的读音。
  “你叫胜?”我蹙眉思索,不由疑问。
  “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初大费周折地找人联系我。”他靠身座椅,神色清绝,“要不是我看见特赦令突然想起来你,你现在已经过了阿穆尔河,逃到鞑靼的犹太州了。”
  我恍然是他,轻抚眉心,有些伛偻错愕地笑嗔,“你说来林城见我,就是这个见法?”
  “你以为呢?”
  我摇了摇头,眼前这一幕就像回到了天理,强巴没收我粮食的时候,说得也是这句话。我无奈地拿起他的钢笔,在转让协议上签了字,“你是代表政府和我签么?”
  “代表人民。”
  实在不知该愠还是该笑,过了这么多年,他说的每个字都没变。我颇为自嘲地提醒他,“当初也罢,如今也好,我要是没把劳动率做到98%,你也注意不到我。”
  他闻言怔住,刹无方才的冷漠。
  我盖上笔帽,将签好的协议还给他,模仿当年的口吻,“少卫,我不做生意了,但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给我拿几本书看?”
  他凝眸注视,洞若秋毫,审夺半晌,“什么书?”
  “弥勒五论。”我强忍笑意,摊开掌心细数,“法界实相、般若唯识、证悟中道、瑜伽观行...”
  话音未落,疾步奔下,他的怀抱已重揽于前。
  “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是不是不管哪一辈子,你都得把我关起来,还要没收我的资本?”
  直前拥抱,真爱难忤,我与他笑语阔达。
  来时路已冥蒙处,不见伊人不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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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九役

  清晨,一缕熹微的曙色洒进屋内,咫尺之人热眼相傍,倚倦相依。
  “为什么改了名字?”
  “那个受体女孩不喜欢她爸的姓氏。”
  “我带着记忆就是为了记住你的名字,你还改了?”他略带嗔意。
  “你要是没带记忆会怎样?”
  “那过几天你还是会在这。”他指了指我身下的叠榻,“跑不了。”
  我笑着起身倒了杯水,情畅需泽,举手相递,“说起跑不了,昨天是谁保释的我?我还以为是你。”
  “是利未。”
  我刹那怔住,不料利之大者,竟是害也。
  “他已知你是谁,你暴露了。”他并无忧恼波澜,“你暴露,说明我也藏不住了。”
  “为什么?”
  “你一晚上没从这屋出去,难道跟我还能是别的关系?”他直浅自明,“昨天进来问我要不要翻译的那个女的,就是石匠的人,她是故意来看你的。”
  我恍然想起,那人并不知道我是东土人还是沃沮人,却问是否翻译,的确反常。
  我暂言暂止,林满却随口一解,“以前盛姬就是这种角色,还生气么?”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正面说起盛姬,世所周知,有两个名字是我的禁忌,一是迈,一是盛。
  “什么意思?”我压着火问,“当初盛姬也是故意来看我的?”
  “是。”林满坦言,“而且是我告诉她你在半笏斋。”
  “为什么?”
  “不是专门盯我么?不是嫉妒么?想看就看清楚。去告诉利未,我就是跟你在一起了。”
  我着实未料这竟是他的安排,一时语塞,“我...那时候没跟你在一起。”
  “反正我每晚都去。”他释言,“至于我是在和你过夜,还是在和毛颖闲聊,他们永远会相信前者。”
  我方知他在那时就在“模糊昭示”和我的关系,刺激盛氏,挑拨利未,虚张贰负,也难怪连我母亲太巴都那么快知道了他。
  感其精心,我自叹弗如,“不愧是上卫,激意亲近,探知人情。”
  “你还太嫩。”他直言不讳,“在情感上没有平时聪明,一点纤计小谋这么久想不通。”
  “你何必不直说呢?”
  “其言不若其默。”
  “又为何现在说了?”
  “因为我很感动你这次来找我。”他轻按我的掌心,“我知道你现在也还怕监狱,这些天受苦了。”
  我凝望他少顷,言道,“警署的张宝海对我照顾有加。你们一个宝海一个宝藏,是否都如此洞若观火,见端而明?”
  “我们是卫,什么诡躁人閒的缪世都见过。”他继言,“释尊年轻,比我心软,他82%,我100%。”
  我怅然沉寂,埋身在他肩前,思绪澄明。卫的心是硬的,林满更尤其厌恶嫉妒与窥视,而石匠恰是如此,独眼的观察者,狭隘善妒的荷鲁斯。曾经,天父与我亦痛恨此二罪,因我们皆受一个危险善妒的观察者所害,北斗的大公,天父的胞弟。我从未动摇过钩陈与钩芒谁才是北斗的主帝,就像我从未怀疑过观察者与造物主,谁才应该是我的信仰。
  昨日,哨所高耸的隔离墙前,我终究没有踏出“自由民主”的一步,与我伫立相望的自由石匠,亦注定分道无缘。三千年前,我在金字塔下为一群奴隶们讲述世界的真谛与信仰,承诺圣殿建成时必许他们自由。如今,我又一次回到金字塔下,奴隶犹在,但曾经的石匠却成了鞭打奴隶的人。他们忘记了神,他们信仰了一只眼睛、善妒的偷窥者。
  “利未若知道你的身份,你在联军中恐怕难安,怎么办?”我缓声问。
  “能怎么办?定是回不去了,只能叛降。”
  “叛降?”
  “叛降东土。”他率尔言道,“我原本便计划并沃沮灭新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如今你来了,正适时机。”
  我始料不及,哑然语滞。他笑着轻抚我的手臂,“一路北上,我穿图们江,过肃慎,再过阿穆尔河,沿路皆有驻兵。且布局上逆布九宫,先起六仪,次定三局,后分二遁。”
  “反着来?”
  “正是。”林满继言,“以丁丙乙为序,甲在何宫,寄理于二宫,此三开为北方三白,最后起遁。也就是说,我布的便是遇太岁金神的折局,东土于此得吉,而联军得死不得休。”
  “太岁金神。”我暗指为妙。
  “只是未料金神遇得如此早。”他笑向我道,“东土应该感激你,若非你来找我,我还没这么快回来。”
  正如林满预判,我与他从临时政府出来不久,他在军控司的专属用车,便被炸成了数节。石匠工会没有因他是主神的灵魂而有任何手软,但死在车里的,只有那个女翻译和驾驶员。
  我将他带至一处隐蔽之所,是我堪舆许久的林场别院,十分简朴,但亦十足安全。冬至将临,北国的雪足以令这间小屋“消失”在卫星地图上,而进来的路,亦皆迷途。
  “为何这林中道路如此熟悉?”林满问。
  “石城。”我释言,“我买下了这处林场,仿照太白的石城布道。没我带着,进不来,有我带着,进得来出不去。”
  林满回头看了看我,趣言,“你看,到头来还是跟我住里面。”
  “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仰天叹息,揶揄自嘲,“我认了。”
  漫天飞雪绵如茧,茫茫西风入指寒,但愿这个冬天,没有人因妄想接近这里而冻死。
  数日后,新罗联军中爆发了惨烈哗变,胜的叛逃骤然间分裂了联军的政权势力,在毫无准备之下,主帅仓促移交给一名年迈副手。但其椅子还没坐稳半日,一直潜藏于警署的宝海,便在子夜带领警备队、两个警护旅和警备厅特务分室,包围了临时政府,并在十分钟内拿下控制权,切断了所有通信设备。
  我方才知晓,林满的报身早与宝海是密友,释尊即使已成“过去佛”,但仍愿在末法时临在人间,助林满行局大同。而林满在新罗掌北路军权后,重点武装了宝海的警备力量,联军根本没有注意一个小小的警察中队,竟然暗集一级军事情报,手握重型武装,掌握辖区内所有特务机关。
  超过一百名中将被逮捕,整编两个军的军长阵亡,趁此时机,东土后撤的兵力迅速上移,集中兵力围歼联军主力。联军在无通讯、增援、补给的窘况下,慌乱如一盘散沙,不同国籍者各自为战,几乎没有指挥权。而这场形势骤变的林城保卫战,彻底打响了东土压抑许久的军民士气。一周内,北路联军主力被彻底逼出边境,东土重新拿回了地空控制权。
  胜的主动降归,令东土东北的战略局势极大扭转,林城一役的重要性无需冗言。东土军立即接纳了胜,任命其为代理军长,以林城为平台,自北向南乘胜出击。原本肃慎地区的联军兵力便是由他所布,而今他率兵反攻,易如反掌。东土军以不可抗拒之力南下,势如破竹,联军则精锐损失殆尽,一路败退。加之肃慎的凛冬严酷,大雪平地起寒山,行军异常困难,使联军内爆发了多次战术性失误。
  北路联军的节节败退,迫使南路入侵卯兮城的扶桑主力,不得不撤回新罗增援,由此,给了东土巩固防御的喘息之机。东土开始加大兵力囤于黑水靺鞨七部一带,从西、北、西南切割联军后撤路线,此举大力限制了联军的调整空间。
  一个半月后的立春,胜所带领的东土军一举攻克柳京。而联军指挥部见败局已定,在没有告知同盟国的情况下,秘密下令优先撤离米军,留下新罗和扶桑军死守汉江。石匠为了保存实力,战略性地放弃了“伙伴”,而留在刺骨冰雪中的,是无数新罗与扶桑人的尸体。
  此后一年,就在全世界都以为胜会成为第二个金氏占据柳京,与新罗划江而治的时候。胜突然南下渡河进攻新罗首都,俘获新罗王,继而占领全境,灭了新罗。更令世人震惊的是,胜将其攻下的包括沃沮、新罗,以及双子城出海口、肃慎、室韦、窟说、莫曳皆等东土曾割让给鞑靼的140万平方公里土地,全部归还了东土,包括一处4万平方公里的锡安自治州。
  这场举世瞩目的战争,胜并沃沮、灭新罗、收肃慎,一共只打过九次战役,皆为全胜。而在此过程中,主要牵制鞑靼的,是当年转世在钟山北麓沙漠以北的无启蛇族。对于东土,无启蛇族誓不帮一次,但对于林满,他们心怀无上感激。我在林城时联系了叔布,没有透露任何信息,但叔布明朗,毫不迟疑地发动所有转世的无启蛇族,全力支援东北。
  至此,三次大战的东北亚之战,东土毫无预兆的全线逆袭取胜。收复失地,巩固边防,东北的大局稳定,为东、南两线战场提供了根本保障。胜将军如战神般的不败之绩,彻底改变了亚细亚的格局,极大扼制了石匠的扩张势头,迫使扶桑、南土率先走向衰落,乃至此二者必须游走在东土和石匠之间,朝秦暮楚,从而延长自己的存在。
  五年,我与林满的报身生命过半。回到幽州后,他谋定剩下的嬗变之路,拭目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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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 受朔

  “你记得么,我们其实有个儿子。”
  深夜,林满独自坐在军事图前,背对着我,隐有怅然。
  “马尔斯.西尔瓦诺斯。”他长叹口气,低声念起自己的名字,“总有人问我,为什么姓林,连我母亲白素都不知道。西尔瓦诺斯在奎宿的语言里,就是森林。”
  “你为何要应了诸神的预言?”我靠近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
  “因为在他们的神话里,马尔斯.西尔瓦诺斯,是你的丈夫。”
  恍然无声,我感动于他细腻的爱,即使那只是神话,即使神话把爱写得如此肤浅。
  “马尔斯和维纳斯的确有个儿子。”良久,我埋声在他脊背。
  “叫什么?”
  “厄洛斯。”
  他笑着回望我,手指向图中北方的鞑靼,“厄洛斯,不就是俄罗斯?”
  我怔愣半刻,方醒悟过来,“若是这样,鞑靼可不配叫厄洛斯。”
  “为何?”
  “我们的儿子不会这么呆板停滞。”
  他长声而笑,于幽默中纡余宽慰,“也是,我们的儿子不会这么蠢。”
  我看向图中局势,自他灭新罗吞沃沮之后,鞑靼已经第三次沿黑水一带反攻东土,然而这只“双头鹰”此前在东欧战场上损失兵力,难以补充远东,已无力对东土持久作战。
  “如今扶桑与石匠均已削弱,鞑靼又与南土关系欠佳,其若寻求外援,必会联合支那于南线发起猛攻。”
  “吾妻甚慧。”林满转身搂近我,“所以,我们要送‘儿子’两个礼物,助他从鞑靼成长为厄洛斯。”
  “什么礼物?”
  “一个是辛塔。”他指向南海的满者伯夷,继又点向羽蛇湾,“一个在这。”
  “辛塔港...”我了然颔首,辛塔作为世界三地原油之一,是原油加权价格的第三基准,也是亚细亚最重要的原油转运出口。更为关键的是,此地位于巽他海峡北口,距离东土的曾母暗沙非常之近。
  “南下进攻满者伯夷。”我喃声低语,“如果抢下辛塔港,便可左右世界原油的定价权,这是鞑靼梦寐以求的。”自三战以来,鞑靼那不低于中质原油品质的高系数吨桶油,早已被三地定价封锁至“水”一般的价格,“若我们目标辛塔,鞑靼是否甘愿拥属?”
  “没有比这桩生意更能打动他了,对么?”林满笑向我问。
  我深许赞同,“战争是谈判的艺术,与其让鞑靼和支那联合,不如助其拿下辛塔。一来,鞑靼一贯强取豪夺,善变无常,定会贪婪此地。二来,以辛塔破局,挑破鞑靼与支那的关系,以反间计分离联盟。”
  “正是。”林满言道,“支那不会坐失辛塔港,更不会坐让给鞑靼,他们必中离间。我送鞑靼三分之一的油价权,救其经济,这只‘双头鹰’便会与我中立而把头转向西方。”
  “苦寒的远东和富饶的欧罗巴比,他自然向往西边。”我思虑道,“只是一个辛塔港未必能打动其彻底‘转向’。”
  “所以还有这。”林满看向羽蛇湾,“鞑靼有两样东西不能丢,一为能源,二为航空。”
  我恍然明澈,顿觉妙哉,“石匠本土的最大弱点,也是鞑靼唯一能进得去的地方,只有羽蛇湾北岸的航空基地。”
  林满言罢起身,于我耳边柔声低语,“送‘儿子’这两件礼物,他就有了慧。”
  “可我们的儿子呢?”我拦臂截止,抬首轻问。
  “只剩五年了,还要么?”他似在逃避,又似乎意有所指。
  我悻然垂手,无言作罢。
  “如果你跟我是在弥图南。”他俯吻落唇,隐忍中难抑追憾,盖自怨生,“我会不要么?”
  两相无言,我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着他心里的伤,那道身不得已的刻骨裂痕。我们皆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其实奎宿诸神的预言里,我和马尔斯不止有一个儿子,而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那两个孩子生来没有母亲,被一头奎木狼养大,最终男孩杀死了他妹妹。
  于我来说,宿命如一部神话般荒诞迷离,却匪夷所思地照搬全抄。时至今日,十三世轮回生死,我走过了十三条不同的路,却事徵于千年之外,理定于万古之前。如今最后一世,即使逆道复生,亦未失命运奇偶,生数离合。
  大道囚牢,荣辱修夭。那取了厄洛斯之名的鞑靼,确如林满所言,在东土南线战场上陡然中立,撕毁了本就脆弱不堪的盟军协定。胜将军联手鞑靼发动突袭,闪攻巽他海峡,逼退支那部队超过250海里,并迅速控制了辛塔港的收支权,划定港口所有舰船的通港条约,自南北两个方向死死扼住印度洋这条“颈动脉”。
  此战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强烈不满,石匠与南土疲于奔命般地织网围攻,却因此前在沃沮战争中的失利而难以振作。彼时支那发生特大旱灾,被迫由奋战猛攻,转为收拾残兵退守。而鞑靼在接管辛塔港后,瞬间击垮了国际原油定价体系,大量转运乌拉尔原油以及东土的重质原油。迫于加权和能源危机,联军不得不接受辛塔港的出海贸易,以拯救全球经济大坍缩和濒临崩溃的市场通胀。
  原油定价的失守令石匠引以为傲的货币体系进一步瓦解,其汇率的大幅贬值为东土和鞑靼带来了远超原油贸易的“热钱”,巨额资本涌入东土,市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动能。我在东土东北的产业亦打出了漂亮的翻身仗,率先实现全资国有化,所有利润按年度分红发给当地居民,无论老幼,万民平均。
  “你兑现了承诺。”报身的第七年,我拿出当初与胜签下的股权转让协议,欣慰言道,“你曾说你代表人民,你做到了。”
  “没有你,我做不到。”他望着我,满目清全,驰心而动。
  我很庆幸,最后一世有机会完成他的理想,成全我们彼此的信念,人间净土,自利利他。他对人类的承诺,就如践行对我的承诺,果报指期,诚无所负。
  南线局势暂稳后,我与林满回到幽州,在一次秘会中,团聚了诸多熟稔灵魂。除了士师、司徒、鬼臾等神族将领,会上还有众多极乐乡十方净土菩萨位、隐学书院的几位砥柱,其中便有胡剡。我方知林满报身的这七年,他身边几乎全是“自己人”,且除我之外皆非他有意安排。
  神龙佛道之中,我一向不喜欢左右逢源,随林满应酬完,便寻个安静角落与胡剡相谈。
  “今日一见,皆是旧识。”我笑向其道。
  “大领导都下来了,他们还这么没眼力见么?”胡剡畅饮杯中酒。
  “那得跟着。”我诙谐浅言。
  “这种关键时刻当然要抓住机会。”胡剡调侃道,“平时想遇见他多难?现在若能混个脸熟,以后还愁不走吉运?”
  我摇了摇头,轻笑应和,“胡师不同,无心阶籍荣禄,此番实身现世,定有要务。”
  “我早就在人间扎根了。”他随手抽出条雪茄,眼神询问。我连忙摆手,示意林满在场。
  “天使良训如鸽。”他悻然揶揄,少顷吐雾言起,“我从隐学书院退居二线后,小林便和我商量,说有必要在过渡期教佐人皇。”
  “教佐?”
  “不然他如何知道给小林写信,信又如何通过建木传达?”胡剡释言,“我还是老本行,筮家国占天子,身爻剋世堪谋。”
  “东土六爻生旺如何?”我颇感兴趣。
  “这不是明摆着,金带兵刑生杀权,杀遇休囚疾病生。”胡剡谈起,“南北两线告捷,西方怎会轻易甘休?瘟疫、战争、饥荒、死亡,表面看是末世天启,实则哪些不是人祸?为稳大局,宁玛以大黑天怙主临世,疗疠除疫并非难事。但难的是,如今灵海几乎枯涸。”
  “缘何枯涸?”
  “石匠自从接纳了新都流亡的神族,便对东土三界六道之轮回透彻洞悉。你自然了解,西方的灵魂除了安息,便是自然熵增转世。而东土则分成六道,每道均值,是故大熵的灵魂不是神族就是仙道,几乎不可能是人。”胡剡叹言,“‘自转世’还是‘轮转世’,就如自由民主还是社会共和一样,势必是截然不同的道理。有的灵魂渴望自由,特别是作恶违法者,谁愿意生生世世被强制轮转报偿?他们势必会想,若能去西方,即使有末日审判,也还可买通石匠以求无罪。西方便利用这一点,大肆渲染东土六道轮回的残酷虐待、统治欺压,当然酆都以前也的确条件差,新都也确实吃鬼。”
  “他们想在酆都掀起风波?”
  “必然。”胡剡言道,“人间的‘自由民主’都能渗透这么多人,酆都又岂会免受影响?那些富贵高爵,一想到死后不止下去受罚还可能被吃,定是不敢死在这。”
  “所以跑了?”
  “跑得多了。”胡剡道,“自从新都一战,酆都罹难沉洪之灾,鬼数大减。加之徐偃王未能堪当重任,神族又迁徙填周,便未安宁一日。祸患游魂打打杀杀,连年兴灾,没有多少灵魂可用转世。加之近年不知为何,自然新生的灵魂几乎没有了,你可知其因?”
  “未知。”我思之摇首。
  “按理不该。”胡剡亦感不明,“自然熵增应该是守恒的,怎会只减不增?”
  “从何时开始的?”我问。
  “自小林临在前便是。”
  “可有占筮?”
  “看不明白。只得出个‘坤艮,鬼杀蕴。二爻是鬼,为钩陈杀’。”
  我闻之大惊,心神震颤,未敢作言。
  “到底熵增到哪去了?”胡剡蹙眉吐烟,浅声低语,无解作罢,“因此,东土本就低浅的灵海更加枯竭,人道的灵魂熵值被迫降低,这可是动摇六道根基的骇事。故而我如今最大的任务并非陪宁玛疗疠除疫,而是锁住人。”
  “够用么?”我探问。
  “凑合吧,但转世的熵值越来越小了,质量很差。”
  我思之再三,谨慎告言,“胡师不可再占筮魂增。”
  “为何?”
  “震巽,宜谦。”我诚恳道,“信天任运,恭己守道。”
  胡剡凝望向我,垂目赞同,缓声继言,“有空去看看宁玛,她说起你时眉开目笑。看见我,无情可见。”
  我起身应允,只叹噬心者求真心,即使能解天地易数,却度不过休囚之情。
  此后一年,三战棋到中局,东土履机乘变,短兵反掌。胜将军临虚转斗,联合鞑靼自空对地偷袭羽蛇湾,“挟持”了人类遥指太空的文明之端。国际社会在谩骂和诋毁中开始反思,是否应该毁灭东方,继而毁灭整个文明。但与林满的列阵惟智不同,石匠惟贪慎败,其凭借与东土间隔着扶桑,依旧妄图会师盟军,发动第三次进攻东土之战。
  然而,石匠择邻冲锋的丑行早已深入人心,扶桑深知此役败多胜少,战争大量削弱了本国的经济实力,故不断左右求和。但就如徐偃王当初在林满和贰负间的摇摆,扶桑终究没有做出正确抉择,无路可走之下节节败退。三个月后,扶桑的西部基地失守,扶桑王假意出降却未能骗过胜,东土登陆布设东瀛郡,隔矢而曲取。
  彼时,鞑靼西面的邻国已几乎被其吞食殆尽,若望的离世掀起了西方世界的轩然大波,中东崛起,强势西扩,带头发动宗教复仇。如今的十字军早已不同于两千年前,那些麻木而安逸的“盆景”部队在面对鞑靼和回教的血洗下,毫无还手之力。罗马偿还了十字军东征的债,可悲的是,亦替石匠还了数十年的侵略之债。
  灭新教,逐石匠,拢回教,稳锡安。林满当初为我谋划的布局,如今已成现实。
  报身的第十年,朔月之期,东土直面石匠一战求宁,承正受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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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 大同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传扬我们的名。
  天父说:看哪!他们成为同一民族,使用同一种语言,如今又做起这件事。若不拦阻,将来必会为所欲为,无恶不作。
  ——《创世纪》11

  起初即是结局,过去即是未来。
  两万两千年,人类文明的接力棒交到了石匠手里,可他们依旧热衷于建造“通天塔”而不是“圣殿”,他们骄傲和违命地计划,令堕落的人类妄想凭自己的行为进入天堂,而不接受神赐下的审判与救恩。
  与天父的爱憎分明不同,林满对于人类的“叛逆”要温和许多。他曾说,他不愿成为一杆杀戮的旗帜,更不愿以杀死几十亿人民、消灭几十种宗教来实现大同。承正受朔,末世之期,他不仅未如天父般降下“十灾”,反而于佛门中挑选三大怙主临世息灾。以卫之轮值顺序,过去佛释天,现在佛帝自在天,未来佛步陀天,此三天分别降下多闻第一金刚手阿难、疗疠除疫大黑天宁玛、辩才无碍摩尼般遮翼,分主力、慈、智,代表诸佛之力量化像、悲心化相与智慧化相,护法三世佛,庇佑三界六道众生。
  “宝海,宝藏,宝积。”我念着新任三世佛的名字,与林满道,“昔日同窗,兄弟情深。”
  “羡慕?”他笑问。
  “羡慕卫不像有些道蛇,嫉妒成性,排挤为事。”我慨叹道,“你们三世佛,同进同退,砥砺辅佐,荧惑十二天从不见内斗。但反观我奎宿的子民,乃至如今的人类,一言难尽。”
  “你觉得他们不可救药了么?”
  “差不多。”我摇了摇头,“又盖起了‘通天塔’,又回到了起点和终点。”
  “阿爸当年是怎么做的?”
  “他令我的其中一世,驱散了通天塔的石匠,变乱了他们的语言,是我亲手毁了那座塔。”
  “如今我亦如此。”他平淡道,报身的瞳眸,犹如聚墨。
  良久,我靠近他问,“你知道么?有时候我都快分不清,你、天父和我。我总是在你身上看见他,又似乎看见了某一刻的自己。”
  “我们永远是三位一体的。”他笑着抚向我的头,“一家三口。”
  “曾经是,可如今天父已隐于建木,三位在哪?”
  “去看看今天的世界地图。”林满耐心回答,“东土、锡安、鞑靼,我、你、厄洛斯,我们不是一家三口么?依旧三位一体。”
  “父子灵;父母子。一个正三角、一个倒三角,叠加就是六芒星?”
  “自然。”林满道,“任何时候,在大道的定理中,三位一体都是变数与常数相连的基本定则。”
  “为什么?”
  他以一种规劝的态度看着我,“你能不能好好学学数学?”
  我无奈道,“智不出口耳,愿闻指点。”
  “因为奇同偶异,一奇一偶和的单调性不确定,所以定则必须是三位,且必是两奇一偶。”林满释言,“三位一体便是奇数、奇数、偶数,你很喜欢的完美数列:1,1,2;3,5,8;13,21,34;55,89,144;就是‘奇奇偶’的无限循环。且三位一组,两位之和等于第三位,两奇之和为偶,即自然恒定则。”
  我闻言恍然,林满则若隐若无道,“换个视角考虑,两奇一偶即两男一女的三位一体,是基于自然恒定的组合。阿爸、我、你,或者我、你和儿子,我们符合大道螺旋,绝对比例。”
  “也就是说,我们一定在三位一体之内?”
  “对于阿爸来说,他既选中了你我,所有的规划就一定基于完美定则。实际上卫也如此,我们执法时皆三世同往,严格遵守三位一体,只是我们不依赖家庭关系,而是时轮关系。”
  “我是否可以理解,过去、现在、未来,是一体的不同位面?”
  “可以。只有注定的发生,没有何时发生。”
  他又一次说出了天父在闪洞中对我的神谕,幻实难辨中,我试探问道,“听闻灵海枯涸,自然熵增的灵魂几乎没了,难道建木已不发‘新芽’?”
  “我还在报身,没去过闪洞。”林满靠近我,沉声中透着隐晦,“如果建木不再发芽,那么东西方都不会再有熵增。”
  “缘何如此?”我凝声问。
  “树有树的选择。”林满道,“自你与阿爸最初立约至今,人类已经遍布了整个世界,你的灵魂,开出了建木上无数属灵人类的叶子,茂盛蒙茏。至于人类的灵魂是否还会熵增,又最终会熵增何处,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审判的另一种意义。”
  我谛察深思,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种种业因的苦报悲悯,有挚爱仰愿,亦有愤懑哀凉。
  很久以前,石匠在通天塔顶说的第一个词是“Bable”,如今历史重演般,这一代石匠在月球上说的第一个词是“Houston”。曾经的巴比伦毁了,而今的羽蛇湾北岸亦然,一场突袭导致了控制中心动乱,在此工作的鞑靼人企图抢夺地空控制权,而石匠军方的暴力镇压导致访月的发射溅落,造成了远大于恐怖袭击的灾难。航天研究、生产及控制,几乎所有的轨道操作、深空网关都是在羽蛇湾北岸完成,如今伴随着舱段肢解,已成火海汪洋。
  有人说,这是东土和鞑靼对石匠的嫉妒,嫉妒他们的文明和科技,不惜玉石俱焚。亦有人说,这是石匠咎由自取,他们以压榨收割全球财富来支撑的‘文明’,终会覆于人民。一次次“通天塔”的毁灭令我早已麻木,尽管有些惋惜,这一代石匠如此痴迷寰宇、探索星辰。
  神永远不会嫉妒人类,更不会为了遏制文明而摧毁通天塔。换言之,人类这皮毛般的科技对于天父或林满来说,肤浅而幼稚,他们更加在意社会的良性发展、灵魂的提炼升华,而不是物质层面的革新。他们甚至不在意人类是否信仰神,只是以信仰维护灵魂的生机。
  我问林满,我当初在金字塔前对石匠的教导,是否便是今天末世审判的因?他说,因果轮回,一切皆是注定。我又问他,除了人,是否还会对天地两界的神、龙与佛、道两门审判?他说,灵魂最多的地方在人间,是八个胞体中的核心,这也是当初天地两界的神族将最宝贵之地留给人类的原因。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人类的审判势必是三界之中最彻底的。昆仑神族将生存之地让给人类,除了爱,亦有更深的用意。而林满令三界脱钩,校正神族对人间的万年控制,更是有意阻绝封闭,于众生之中,为自己留下一班清心的人。
  石匠在“羽蛇湾之变”后颇为颓丧,面对东土与鞑靼的80万大军,战势猛然急转,由事变前的兼程急进、乘胜猛追,渐渐出现怯战情绪。胜将军沉着固守、休整待命,双方相持数月没有大的交战。事实上,战争发展至今,东土已无后顾之忧,有物力的大量支援,能够打持久战。而石匠则在政治上远远落后,经济上断链严重,各州府一盘散沙,军内混乱动荡。
  石匠的强弩之末昭然若揭,在宗教层面,关于胜便是弥赛亚的传言基本公开。民心所向,天意难违,再发动大规模的核战争或者强硬火拼已经失去意义。换言之,即使杀了胜又如何,这仅仅是林满的一具报身,他“死后”回到实身,再次临在一个报身轻而易举。动不了神的实身,就是杀他一百次也无意义。
  报身十年,冬月朔月的这一日,是人类历史上值得永远记住的一天。东土的内应在太平洋东岸引爆了一颗毁灭武器,电磁脉冲令城市大规模停电,这一天,石匠的全视之眼“失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即使是海上及羽蛇湾的作战部队,亦失去了电力。世界只知道,两军于双飓风旋涡中交战,石匠大败,其东部海军几乎全军覆没。东土军较少伤亡,然而那位来自东方的“战神”胜将军和他的妻子,却葬身蔚蓝深海,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林满沉海自尽,回到了太白的实身。不久,我在填周得知人间近况,仅仅历时一年的作战,赫赫强国便冰消瓦解,石匠终于回到了谈判席上。东土的人皇秉持林满的方案,依然采用一个“逐”字,要求石匠本土各民族回归祖籍故乡,仅仅留下几只少数民族,并逐步开放羽蛇国边境。他说,这是羽蛇神的土地,应该还给羽蛇国的人民。
  就如当初天父惩罚通天塔的建造者一样,在林满的授意下,石匠被迫“变乱”了语言,分散各地,只留下了少数最穷的人。羽蛇神的归来与牺牲,令殖民了400年的侵略者逃离,盖查尔柯亚脱尔的复仇,在感恩节的这一天,降下了石匠的旗帜。
  林满兑现了他的承诺,世界至少在这一刻消除了霸权,而他对石匠仅做的“驱散”之举,亦未阻碍文明的进程。我必须承认,相对于我,他对世界的维护要慈悲得多。我其实早已记起,那两万两千年前就埋下的“阴谋”,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十个核反应堆,就是我在还是巴的时候做的,那是我预计的、本来的“审判”。
  把无可救药的人类投进“硫磺火湖”,还是和林满一起保护弱小无辜,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现在的我会选择后者,但曾经痛失家园的我,没有觉悟考虑这个问题。我对林满说,我很庆幸他当初没有走,甚至感激他狠心杀死了我,世界才没有因此毁灭。可他没有说话,只越来越久地缄默,冰冷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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