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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到这栋公寓里每一个人的颜色,除了住在五楼的铃,有时她走过我身边,就像一阵透明的风似的飘过去了。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在饲养我的主人离开后,我来到五楼陪伴着铃,她的颜色好像总在变换……渐渐的,我知道了那变化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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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Fading(上)
4
其实我所能看见的颜色不多,虽然和狗比起来大概还要算是好的,但如果是和这楼里楼外的许许多多的人比——那恐怕就是截然不同的世界。然而即便看见的不多,但要分辨出来总是没有问题的。就像是,草莓味儿的就是粉色,太阳味儿的就是橙色,薄荷味儿的则是绿色,雪就是白,雨就是灰,闻起来像夜的,那大概就是黑色了。
而至于铃是什么颜色的,其实我也答不上来,她和草莓味儿的三楼女孩不同,铃的颜色好像总在变换。她第一次对我说话时完全是灰的,那时候她身上闻起来就像下雨,好像再过一秒钟,就能滴滴地渗出水来。但就是在那同一天,同一个夜晚,她却又很快变化了,当屋子里头突然唱起歌来,那灰的颜色就逐渐褪去、提亮,添上红,揉进白,最终升温成一片潮湿的粉。隔着没关上的门我就闻见了,那差不多的草莓香味儿,不过和三楼的女孩不同,铃的草莓是加热过了的,又盖上一层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鲜奶油。
我知道那变化的源头,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叫五的男人,至少她都是这么叫他的,在我所听见的她打的电话里,或是在偶尔周末的晚上,他提着甜食点心来这栋房子的时刻。他是个很高的人,高得我要很费力地仰头才能稍微看见他的脸。他的话总是不多,闻上去,也多半是秋天里加了冰块的苏打水。但铃总是高兴他来的,我敢肯定,有好几次我都看她踮着脚,尽力地从走廊的窗户探出去望,他来了也是,走了也是,从他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刻起,那炽热的草莓就开始降温、褪色,直到红也消失了,亮光毁灭殆尽,最终只留下一小截干了的草莓蒂。她的味道也不再甜了,甚至闻起来都不再像雨,而只是一块落在墙角的方形的砖。
然而砖也好,奶油也罢,铃的颜色,好的坏的,似乎全是他给的。
5
她是很后来才知道,猫是不太能喝牛奶的。
“你喂它牛奶它就喝了?”阿武点起一根香烟,说道。
“全部喝掉了。”她眼睛眯起来,认认真真地吸他的二手烟。
“啊,怎么会。”他的眉随着思考皱了起来,“猫喝牛奶,多半是要拉肚子的吧。”
于是那天直到他离开之前,他就这么一直絮絮地说着猫的事,一面说,一面一根根地抽烟。他说起高中时代曾经短短地养过一阵猫,起初感情也是很好的,只是后来因为实在没有时间照顾,还是放到亲戚家寄养了。其实所谓寄养也就相当于送,之后上了大学,就顺水推舟地再没有问起过。
“听说是生了好几个小孩了。”他随手把香烟屁股按了,“后来想起来,总还是觉得很对不起的。”
她在边上听着,也就跟着淡淡地笑了。
那天她觉得非常快乐,就连看着那渐渐养成习惯,差不多日日都上来找自己的猫都觉得更高兴了些,她甚至生出一阵感激。于是那日她先是在窗边目送阿武进了车子,又回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把香烟头收进小盒子里之前,她还把那仍带有余温的烟屁股放进嘴里裹了一裹。之后她就在网上买了十罐进口的日本猫粮——那之前她最多就是从便利店买三块钱一袋的伟嘉给它吃吃。
但她是不爱它的,她明白,并且她也知道,它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们充其量只不过是临时结成的相互利用的同谋。
可生活总归还是变化了的。闲下来的时候她搜索了很多关于猫的资料,不同的猫的品种、毛色、喜好,但它是哪一类的,她却还是辨别不出。有时候傍晚下班回来,它本来在楼道里百无聊赖地徘徊,见到她上来了,就立刻亦步亦趋地在背后跟着,她花了二十秒上的一段楼梯,在它就只需要一溜烟儿的五秒钟。她拿钥匙开门,它就跟在背后等着,之后她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吃的,它就巴巴地挨在门口望。有几次她似乎看见它犹犹豫豫地探出前脚的肉垫,搭在了自家的地板上——但最后还是退缩了。
它一本正经地站着吃饭时,她常常都是在一旁蹲着观察它。所有的肉块和饭粒它都是用小小的舌头谨慎地舔进去的,吃得不快不慢,吃得井然有序,一旦知道自己吃饱了,那么无论再好吃的东西也绝对不再碰一下。吃饭结束以后惯常的就是洗脸环节,它把身子扭向角落,像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似的,先仔仔细细地舐自己的爪子,然后用小爪子一下下擦脸,洗好了左边再洗右边,最后再用小舌头收尾性地舔一圈。从频率上来看的话,她总觉得它是一个左撇子。
不吃饭的时候,她看它也多半是在发呆,那双眼睛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
“你爱过谁吗?”她蹲在一边,穿着贝壳图案的拖鞋,伸出手去,很轻地碰了一下它左耳上的缺口。
它只是厌厌地把耳朵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回答。
6
她是电脑公司售后服务的接线员。她每天的工作也不外乎就是说话,听很多的人说话,再回应很多人的话。
来的电话总是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的确是有老老实实地来问问题的人,其中又以把“输入三w就可以了”理解为输入数字“3”和“w”的家庭妇女为主,有人是别人送的礼物所以不知道怎么开机,有的人是在现场学过但之后就忘了,有人把耳机插在了话筒插口上觉得怎么也放不出来声音。当然,这里面骚扰性的电话也不在少数,有专门打来听女接线员说话的,也有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人打来电话大声告白,还有失恋失意的人,本来打进电话求助,但之后就突然哭了起来,接连地哭,不断地哭,让听的人都不免先自慌了阵脚。
所以她始终觉得自己那一点点的可怜的说话的才能为了每个月领那几千块的薪水早已经悉数用尽了,在私下里,她就只能做一个被蟾蜍糊住嗓子的人。因此她宁可在社交工具上不断回复可爱的表情,也不愿意在现实里和人多说上一句话。但也不是抗拒,她只是觉得疲乏了。她以前听过一种说法,既然能发短信讲明白的问题,为什么还非得打电话说呢?对于这个观点,她实际上是深以为然的。世界上既然有那么多活色生香的人,那么就尽管让他们去竭力扮演好了,她就一味地负责在旁边看着,听着,好像唯有这样,才能维持起这个世界小小的平衡。
邻居家的娃娃脸女孩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就连围绕着她的空气都像是她每天穿的衣服一样,跳跃又燃情,以至于每天回家时路过她房间的窗户,她都觉得那屋子周围也蒙上了一层橙色的色彩。有时候周末她出去领外卖或是从超市买了东西回来,刚好遇上她抱着小儿子出门,那小孩子也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同他母亲一样笑容满面。
她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感叹这位小妈妈的生命力,就连她的儿子小名也取叫牛牛,因为是牛年生的,又有牛气冲天一类的意思。牛牛妈妈是那种天生就瘦的身材,刚刚生完小孩没几天,那裙子下面露出来的小腿就已经是细伶伶的了。孩子父亲同样是一位生命力非常旺盛的男性,生一张一喝酒就红上脖子的脸,人也魁梧,比孩子母亲整整高出一个半头。两个人脾气都很火爆,所以自从搬来这里,很多个晚上她都是听着隔壁如火如荼的吵架声或是一样如火如荼的做爱声入睡的。无论恨的爱的,好像都能那么不管不顾,她躺在自己单薄的床上听着,觉得那两个人就像是一对原始丛林的生物。他们的野性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到来就有所收敛,甚至反而由于有更多摩擦,殴打和性爱也就都跟着愈演愈烈。
但是他们的打架也绝非是一方受气的打,因为常常是见到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男的脖子上抓出几道血痕,女的右脸颊上有点乌青,只有孩子还是永远喜气洋洋的,给其中一位抱着,好像就要去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四个人在狭小的走道上遇见了,她侧开身给他们让路,三个大人都各自礼貌而讪讪地笑笑。
她不知道隔壁的老人是怎么看待小孙女的婚姻的,她仍旧只是每天做了早饭中饭晚饭,送到动不动就两个人都待业在家的孙女和孙女婿的房间门口,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她喂了猫之后回房间洗澡,然后一面听见隔壁又打架,一面对着镜子吹头发。粉色的凯蒂猫静静地站在洗面奶的旁边,也跟着一块偷听着。她拔了吹风机出去,过去看那只猫,发现它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在默默地听着,看着。隔壁窗户里透过来的橙光业已变得通红,在那烧成火似的红光里,他们一面听着,一面相对无言。
那之后她就决定叫它闷闷了。尽管她知道,那一定不会是它的本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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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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