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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翟羽的眼睛有些异样,但她和阿武对此都没有太上心,或者说,她无法向阿武要来期待中的那份关心。对翟羽而言,楼下小吃店的老板娘芹那总是会引起自己的共鸣,然而小吃店即将被拆,她和阿武的感情也面临着一场危机……
“你闭眼。”翟颖穿着鲜红羊毛大衣,往前跳了几步,又转过身,向身后说道。
“你搞什么古怪。”阿武一头雾水的样子,脸有一点点埋进羊绒围巾里,似笑非笑的,紧跟了几步上去,街上人太多,他唯恐人群将他二人冲散了。
“你别问,快闭上啊。”翟颖又哀求几句,阿武无奈,只得暂且先把眼睛闭起来。
然而“啪”的一声,电光火石的一闪。
“嗳!”翟颖叫道,整个人腰间一挺,登时从沙发里坐起来。几米之外快乐的背景音已经陡然一改换,红色外套和羊绒围巾也跟着幻灭了,电视里重新换上一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女主播的脸。
阿武擎着牙刷嗤嗤嗤刷牙,眼睛盯住电视上,回了一句什么,但她全然没有听清。
“我听不懂。”翟颖又泄进沙发里,他们家的二手小沙发上有一个地方已经微微塌陷了,怎么拍打也回不来,成了一小块盆地似的涡旋。
阿武把嘴里的沫子往茶几边的垃圾桶里一吐,继续说道:“你昨晚上回来不都看了嘛,词儿我都快背下了。”
“我不是回来晚了没看见开头嘛,”翟颖反抗道,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右眼睛已顺势转去电视上了,比嘴巴更早屈服,“你要是不突然说要吃麦当劳,我早就回来了。我等了一晚上就等着补这个开头呢。”
“烦死了,再给你倒回去不就得了。”阿武一把捉起遥控器,“啪嗒”一声,欢乐的音乐马上流了进来,然而羊毛大衣却不见了,情景已然转到下一幕。
“说什么都晚了,”翟颖像是赌气似的,将遥控器一把夺过来,又转成了新闻,“演都演完了。”
阿武觉得没意思,就丢了句“眼都成这样了还看呢,保不齐都是看电视剧看出来的呢”,便一面在嘴里转动着牙刷,一面又往厕所走去了。
翟颖想反驳什么,但又咽了进去,重新坐回沙发的涡旋里,把话都坐到了屁股底下。她闭上右眼,试着把左眼睛再睁大一点,很吃力地,先是看到电视机的下沿,主播的白色衬衫,领巾的下角,再一点点,一点点——
“啪”的,眼皮立即就盖了回去,害她上身打了一激灵。
她的霰粒肿已经长了三月有余了,八月的时候就发了起来,那时候她还以为是常见的针眼,拖了几天,才去药店买了眼药水回来上,拖拖拉拉地半个月才好,但是眼皮下面不知为什么埋了一只小包。有一天她要画眼线的时候发现的,因为眼珠子不得不往下看,整张眼皮暴露在镜子里。她喊了阿武几声,但他只当是没听见,她便不得不维持着差不多的角度,跑去客厅找他,当时他正在一边吃米线一边剪辑视频,见她一眼黑一眼白,一眼大一眼小地跑了过来,敷衍地笑了一声,又转而去做自己的事。
“你给我看看我这边眼皮上是不是鼓了个包。”她维持着那奇怪的角度,用手指比划给他看。
吸米线的声音断了几秒钟,他又再度左手拾起筷子,右手操纵鼠标:“没有啊。”
“你都没好好看。”翟颖说,“就左眼啊,你没看见吗?”
他只得又重新一边鼓动着腮帮子,一边再次检查,这回说:“好像是有一点点啊。”
“是吧,我就说有。”她这才放心了,把背直起来,又再蹬蹬跑回卧室去。隔着半扇门,十几步路,她继续画眼线擦粉,听见外面的吸米线声和视频杂音同时响了起来,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和几分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镜子里的脸是透明的,和脖子产生了色差,于是她又往颈上扑了几层。突然外面说了句什么,镜子里的人立即和现实反方向地把脖子扭过去,叫道:“你说什么?”
间隔了几秒,才听见更为真实的声音回复道:“啊?我没说话啊。”
翟颖表情一愣,又听了听,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视频里阿武采访路人的声音。
一样的话题被再度捡起来,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翟颖的眼睛又肿了,眼皮上的包她始终没去管它,小小的一个长在眼角,也并没什么大碍。电视剧该看的看,电脑手机该使的使,唯一的一点不安可能还是在于化妆上,有几次她透过镜子,总觉得里面的人有点大小眼,不过其实也只是很微小的区别,只要她本人不在意,就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只要她本人看不见,就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就像很多女性总是觉得自己的脸画得不够完美,但其实那不过是由于她们离化妆镜子太近,又只能够在里面看得到自己的缘故。缩小了,拉远了,成了别人视网膜上的一个倒像,每个人好像的确很不同,但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偏偏那几天正赶上阿武单位组织去香山看红叶,她因为眼睛肿了,有点不情愿去,但阿武坚称总归也没人是去看你的,她最后才好歹答应了。其实她心里本来就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的,一来是因为阿武面子上不好看,什么生病了,听起来总觉得是个借口,况且在他的人际圈里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原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为此她过去也没少做努力,两个人出去吃饭看电影,她总是各个角度地合影自拍,之后再若无其事地传到阿武的手机。她脸上和和气气地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她明白的,自己不过是想给他某种提示。然而她的努力却一次没有成功过——话却也不能够说得这么悲观,至少有一次,情人节的时候两个人出去吃饭,一定要转发店家的广告才能获得打折券,那时她的手机没有信号,就只有阿武转。其实只是很无心的一个举动,后来她回到家看见阿武之前发的那则广告,下面有他的一个同事评论道:“和女朋友出去过节了?”阿武回复说:“是啊。”虽然只是短短两字,其中一个还是可有可无的语气词,却让她从外到内地受到了鼓舞,仿佛凿壁偷光的人终于看见第一缕细若游丝的光薄薄地照进来。她当即就想回一个表情互动,但又觉得好像很蠢,便最终作罢了。
要去香山看红叶的那天,她早早就起来洗澡化妆,挑了一只皮质的双肩包,塞了两条面包和昨天去买的膨化食品。阿武还在睡着,她想了想,又去橱柜里翻出来一只很久没用过的保温壶,冲了三袋速溶咖啡粉,热水烫匀了,筷子搅一搅,再把水壶侧过来,紧张地检查有没有漏水。这时候阿武才起来,他一面准备去洗漱一面随口问她怎么没做饭,她说这就下去买了,说话间已经抓过外套边穿边赤脚蹬进运动鞋,临行前她快速地在玄关照了照镜子,用手整理了一下刘海。
他们单元门的一楼上有一个入口,宛如爱丽丝仙境故事里的小通道,整个钻进去,在蓝色塑料桶似的隧道里一直挨着台阶向下走,很快就来到一块热闹的地下广场,门口处悬挂了一块牌子,上书“多彩生活区”。而至于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是不是真的多彩,任何人都已经无从得知了,然而好在也没有人在意。不过彩不彩色的虽然不好说,但五味杂陈倒是真的,每次翟颖顺着狭长的通道往返,回家之后就明白地闻见自己身上有一股子饭味儿。第一次还是阿武提醒她的,一边吃牛肉锅盔一边问她,你身上怎么一股饭味儿。她还生气他口气不好,然而等她换了家常衣服再去挂大衣,刚把外套拿起来的一瞬间,她的鼻腔就瞬间了然了。
他们两人最常光顾的是B2区的麻辣烫窗口,夹在贴手机膜和冬天做大饼夏天做凉面的摊位中间,比别家的门面儿都大,看着非常气派。光看匾额便也知道这家主人非同凡响,那宽长条的红色招牌上赫然几个黄色的大字,番茄炒蛋似的嵌在中央,写着“芹那麻辣烫”。
魏芹那是这间店铺的老板娘,她长相虽然不出彩,但是细高、干净,整个多彩生活区里就再也找不出像魏芹那这么整齐精神的人了,因为就连A12上卖化妆品的齐刘海儿都是终年不变的一身儿红黑呢子大衣,两条胳膊各塞进一只顺色套袖里,二郎腿一翘坐在塑料凳上,大屏手机借着折叠化妆镜子撑起来,没黑没白地看电视剧。偶然在傍晚的时间来,还会看见那大塑料凳旁边又多了一把小凳子——她女儿放学回来,先来芹那这里吃一点烧烤面条,再回到母亲身边,作业本儿摊在大腿上写写画画,旁的声音,还有油味儿烟味儿香烟味儿好像都不觉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聪明,还是太不聪明。
所以魏芹那有魏芹那的骄傲,在这一百多平米的地下空间里,节能灯总嫌不够亮,所以她想不耀眼都难。然而平日里别人叫她,永远都是芹那芹那地唤来唤去,人人都知道她最恨自己这姓,因为简直和她本人、和她永远整饬一新的麻辣烫店,甚至和她的整个人生都是毫不符合的。翟颖他们常来买吃的,彼此早就很熟了,芹那念过好几次,说她真羡慕翟颖的名字,她要是叫翟芹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听那口气,仿佛这世界上另外的一个翟芹那早就在朝阳开了一间三层楼高的火锅店似的。
现在翟颖一面下楼一面拾掇头发,也都是为了芹那,翟颖肯定是不讨厌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在她面前要刻意绷着一点才行。翟颖还有几步路才走到,芹那没说话,就已经转过脸去炸油条和油炸糕,一边传唤着老张过来打豆浆。老张是她丈夫,比芹那短上一小截,宽个几厘米,一聊天才知道,他竟然还要比芹那小个三四岁。这还是芹那之前主动讲起来的。有天晚上,翟颖照例坐在水蓝塑料椅上等烧烤,老张在里头操作,芹那就绕到外面同她说了起来,她的口气比平时还要骄傲几分,因为那是“姐弟恋”,可是相当时髦的。“那大哥家里也同意了吗?”翟颖忍不住问道。“他家人都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芹那笑道。翟颖后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周六还起这么早啊?”待翟颖走到窗口,芹那炸好了油条,迅速地给她打包。他们夫妇两人勤勉,早上六点就开张了,卖早点卖到八点,之后再开始正常的麻辣烫生意,下午五点以后再增加个铁板烧,一间店面挣着三份钱,好不划算。翟颖早晚都来报道一次是常有的事,因为阿武是不做饭的,有时候她身上懒了或是回来迟了,多半就是来这买点烧烤或是去隔壁打包个米线。
“今天他们公司组织活动,去香山呐。”翟颖笑道,将算好的零钱放在收钱用的牛奶盒里,把两杯豆浆两根油条两块炸糕接过来。
芹那抬头觑了她一眼,就笑着继续抻油条、炸油条,说了一句:“等你照片儿啊。”
翟颖上楼回家的一路上心里都还是跳跃的,甚而还藏一点扬眉吐气,因为她自己也是姐弟恋,虽然她只比阿武大了八个月。她们两个相干不相干的人成天暗地里在心眼儿里这么比较着,在豆浆里抗衡,在豆腐脑上对峙,明枪暗火的,反正她自己心里明白,而且她知道魏芹那也明白,虽然阿武不明白,老张就更不明白。
她三步跳两步跑地回到自家去,阿武早就把筷子和盛豆浆的不锈钢盆准备出来,只等翟颖一进门儿就马上吃将起来。她看他已经吃开了,就自回去挑衣服换衣服,刚才只是匆匆忙忙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大衣就出门了,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难免有点窘,但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今天打算作卫衣裙裤打扮,正在套长筒袜的时候,阿武却在客厅唤道说豆浆不甜。
“芹姐可能忘加糖了吧。”翟颖把袜子在大腿上抻开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道,之后就听见阿武进了厨房,隔了不到半分钟,又喊着说找不到糖罐子。
翟颖的腿刚套进去一条,她没办法,就把另一边的丝袜牵在手里,像只小鸭子似的一走一跳去了厨房,三两下就把糖罐拿出来,重重往桌上一掷。
“我妈以前总说我爸家里油罐子倒了都会绕道走,我看你也快了。”她好歹给另一条光光的腿也套上了袜子,便顺势坐下来喝豆浆,她刚要动筷子,在塑料袋里扒拉了几下,却发现只有油条,炸糕已经不见了。
“你把炸糕都吃了啊。”她一下子泄了气,脸上的五官都降了一格。
“我错了我错了,刚吃得太急了都没注意吃了什么,错了错了。”阿武笑道。
但翟颖是当真生气了,她把糖罐子捉过来,用力挖了一勺扔进豆浆里,结果许是那里面有一个团在一起的糖块儿,一勺子刚扔进去,马上就溅起来小小一朵乳黄色的水花,她“啊呀”了一声,立刻就溜回了卧室去。
“进眼睛里了啊?”阿武的声音代替脚步在后面追过来。
一时之间她已经忘记了炸糕,只顾着赶紧用棉签把稍微花了的眼线除掉,再用眼线笔画上新的。
后来两个人一起等班车。上车之后,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好在车上人人都各睡各的,也没什么人额外注意他们。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香山,下了车,领头的人先去买票,她突然找不见阿武了,眼睛里一阵狂跳,后来一回身,才看见他从远处跑过来,手上拿了一串六只的烤鸟蛋,往她跟前一递:“赔你的炸糕。刷了酱了。”
翟颖脸上还在气,心里面却一下子放下了,脸一扭,狠狠咬了一口,烫得呲呲哈哈的,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咸死了。”
红叶期的香山人总是很多的,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抱什么看景的希望,只是想来露个脸罢了。然而刚爬了一半,她就觉得眼睛里面不对,等到一行人和和气气地再下来,重新上了班车准备去自助烧烤,她透过手机屏幕一照,才看见自己的左眼已经肿得很明显了。
比起担忧,她心里面更多的是懊恼,那样的心情简直就像是小学时运动会前临时发了烧,一兜子零食都买好了,却只能眼巴巴地干躺在床上,幻想着快乐的场面,幻想着吃东西的自己。到了烧烤店,她因为有烟不能坐得太近,只好搬把椅子坐在角落,别的人时不时给她端东西递汽水儿,这反而让她更悔恨。阿武见她实在没意思,就从负责照相的同事那借了相机,让她在边上先看照片。她按照时间顺序看下来,发现自己的眼睛原来从一开始就肿了一点儿,越到了后面越难看,她把山顶的集体合影放大了几倍看,可不是已经明显地一眼大一眼小了吗。“啪”的,她闭掉了电源,屏幕的亮光消失了,陡然映出一对儿更为真实的大小眼。她脸上客气地微笑着,一面吃他们递过来的鸡翅一面说你们去玩儿不用管我,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回去马上就要去看医生。
然而她最终还是忘记了,和她人生中的许多个其他的计划一样,忘记了,再想起来,准备落实,受到了阻碍,犹疑了,思考着的时候,就已经再一次渐渐淡忘了。也许是因为回去以后发现附近的医院眼科挂号已经排到了下周,也许是因为有号的时候自己刚好又没有空,也许是因为上网查了一下发现热水敷敷就能奏效,总而言之不论是为了什么,她还是忘记了上医院。
好在过了一周多,不知又是什么方法起了作用,肿块自行萎缩了。早上洗好脸再化妆的时候,她把一只眼皮低下去,发现还是埋了一粒黄豆大小的鼓包,然而抬起眼皮,却好像又感觉不到什么,看不出肿,也不觉得疼。刚走出家门的时候她还想着,一会儿在地铁上要再查查是怎么回事,然而在地铁站从包里翻公交卡的时候,她就已经忘记了,打开手机,跳出来的是阿武发来的电影网络购票的信息,她怕浪费流量没点开大图,闭着眼睛直接回了个“行”。
终于决心去医院,已经是十一月快结束时候的事了。最后还是魏芹那帮她拿的主意。
她点两碗麻辣烫,挑好了菜,老张进到里间去做,芹那问她眼睛怎么回事,她就把大概讲了一遍。
“八月?到现在?”芹那蹲在地上一捆捆检查刚进的蔬菜,一时间茼蒿香菜的冲味儿一并灌进鼻腔,“你这不胡闹呢吗,他就让你这么胡搞?”
翟颖笑道:“他总跟我说,但我老没时间。”
“真是忙出花儿来了你。”说话间芹那已经挑完了十几捆菠菜蒿子秆,烂的菜叶直接丢在地上摊着的报纸上,“我跟你说,你真别不当回事,就老张,去年还是前年,也像你似的,反反复复长,我也没当回事儿啊,后来就怎么也下不去了,去医院人家说开刀,这给我们吓的。”
老张在里面像是听见她们说话,隔着薄薄的墙面模模糊糊地搭腔:“最后也花了一千多块呢。”
“是什么病来着,”芹那停下手上的动作,翟颖侧坐在椅子上,因为她很少能从这个角度看她,所以觉得她的脸有些微的不同,“啊,叫什么粒肿,一个不认识的字儿反正是。上眼药水也好不了的。”
“霰粒肿吧。”老张的声音。
翟颖只是把散下来的头发往后面拨了拨,没说话。然而回家后就立即在网上预约门诊号,好不容易排上了下周四的门诊。
到了周四这天,阿武也专门请了一下午的假陪她一块儿去了,一点等到三点,好不容易排到了,医生只管在她眼睛上用拇指按了几下,又叫把下巴支在架子上,开着极亮的小灯,把她眼皮扒拉来去,简直就和魏芹那挑菜时一样。
“你这是长了个囊肿啊,怎么早不来呢。”广东口音的医生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说道。
那话是冲着两个人说的,两人却都答不出来,阿武只得说了一句:“医生,那她回去有什么注意的没。”
“要注意早该注意了,现在都晚了。”广东人从镜片后面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到一楼取药再到三楼抽血再去旁边医疗美容楼预约手术时间,我看怎么也得等到下周了吧。这个眼药水手术前三天再开始滴。”
“今天回去不用上药吗?”阿武马上问道。
广东人再次看了他一眼:“要上的早该上了,现在什么都晚了。”
阿武硬是把接下去的话整个儿吞掉了,一时间略嫌晦暗的诊室安静下来,以至于翟颖好像听见了阿武把话咽进去的声音。
然而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生病了这件事而做出任何退让或改变,手术定在了第二周周五,两人在回去的地铁上商量,翟颖说你不用来了,护士不都说了吗,就是个小手术,十几分钟就完了。阿武没说话,翟颖心里明镜似的,他本来以为跑一次就能办成,因为今天已经请了假了,下周就有点不好开口,但一方面又害怕她生气。
“你不用怕我生气。”翟颖这边也没想给他留情,直说道,“人不都说了吗,现在什么都晚了。”
“不晚不晚,”阿武嘻嘻笑道,“我要将功补过。”
翟颖也笑了,白了他一眼。
然而最终阿武还是没去请假,翟颖也说不用陪,反正很快也就完了。阿武那里好像也有点有意回避这档子事,便也没再重提,他们就还是和原来一样地过着。直到手术的前一天,翟颖还多加了一个钟头的班,回来路上又接到阿武让买麦当劳的电话,一来二去,甚至连想看的电视剧都错过了。不过还好,错过的也就只有一个开头。她吃着薯条蘸甜辣酱,坐进沙发的涡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然而吃到一半她又突然一声大叫,赶紧奔回卧室里,阿武刚洗好澡出来,问她怎么了,只见她仰面躺在床上,说,我忘滴眼药水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隔了几秒阿武才笑道:“应该也没事儿吧,术后用药比较关键吧。我再查查去。”
翟颖躺着,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然而刚要开口,嘴里却突然感到一阵苦。她很久没用过眼药水所以已经忘记了,直到这时才又重新想起来,原来眼睛和鼻子,本来就是相通的。
周五这天,她还是和平时起得一样早,不过醒了以后,她也就只是平直地躺着发呆,看看朋友圈,又侧过去看看阿武,在脑里过了一下注意事项,要带的东西,后来实在无甚可做了才起来洗漱。她上班以后就很难过上一个这么轻松的早晨,刚上班的那几年肯定是一板一眼的,平时闹钟定好几个,周末的时候才能借机赖到中午才起来。然而周日下面还是周一,日复一日的,也就早起惯了,养成了生物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连周末也是无端端地准时睁开眼,有几次睡得迷糊了,刚醒来她就马上要起身去洗脸换衣服做饭,然而上身坐起来的那一刻才突然想到,原来今天是周末啊,边上阿武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哼哼,她就又一鼓作气地重新躺回去,从心里快乐到脸上。
平时的早上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看电视,她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但是阿武有时候会一边吃饭一边看看早间新闻。今天她顺手把电视打开,正好看见预告说一会儿要重播昨晚上漏掉的电视剧。她因为错过了开头,总觉得后面的剧情有点衔接不上的地方,这下子可好了,没想到这么幸运,她便马上去把别的事拾掇利索了,主题曲一响,她就一屁股坐进沙发的涡旋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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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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