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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过年了,陈深提着一袋大闸蟹回了家,却在楼道里遇见了外卖送餐员,不出所料,父母又在冷战状态,分开吃饭了,可她也没有什么能做、能劝的,自己不也是一样在和丈夫冷战么。陪母亲在市场买水果时,她遇到了初中同学范思铭的妈妈,范母一口一个“班长”叫得陈深阵阵心惊,那些被她和母亲小心遮盖的灰暗与失望,逐渐无处隐藏……
陈深上楼的时候,正好和一个送餐员擦肩而过。他先停下了,站在一米之外的台阶上,她一低头,就走过去了。大概是看她左边背着包,右手上又提了东西——一袋大闸蟹。
她通过以后他就重新赶他的路,但这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串怪声,随着他的脚步,呼呼啦啦的,是从来不认得的动静。她装作不经意地一回眼,看见那人穿着外卖公司的黄黑棉服,背上驮着几行字,下面是两管厚咂咂的雀黑棉裤,两只灰黑绒靴,小腿的裤管子上却一圈一圈地缠着塑料布,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走走停停之间,相互磨蹭,擦出了模模糊糊的白色声响。应该是骑摩托的时候为了防风御寒用的,毕竟冬天总是这样的冷,今年的大概还要更冷一些。
然而那塑料布的声音却猛然踩了个刹车,停在她下面一点,陈深来不及思考,赶紧上了楼去,一下都没有回头,怕是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他看她她倒是不要紧的,只是唯恐他看她是因为他知道了她在看他。
她终于走到了,那已经贴好了春联的深蓝铁门前,吴春颜从来都是这样的,提早一个月就做起过年的准备,一天一夜都闲不了。一对春联一张福字,一个月里贴了拆拆了贴,变化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花样——为了对抗这平常的生活。然而每一年都因为她张罗得太早,等真正到了除夕的时候,一双联一张福,早就给粘上小广告了。纸和铁的缝儿里斜插进饭馆的卖房的婚纱摄影的传单,生生灭灭,灭灭生生,摘的总是不如贴的快,乍一看过去,还以为那春色那福气那一帆风顺金玉满堂,都已经是去年的旧物了。
陈深有点犹豫,她有点怀疑刚才那份外卖就是卖到她家来的,这扇红红蓝蓝的门前,财神像望着她的脸。但现在她分明闻见从墙缝里溜出一缕香味儿,于是不由得心想,既然还拉得下脸做饭的话,也许情况还不是那么糟。
她将大闸蟹袋子放在地上,从包里摸索钥匙,却只听“嘭”的一声,财神调了头,换上吴春颜的脸从正面冒了出来。她给她开了门,招呼了一声,就仍然回到厨房里操作。“我买螃蟹了。”陈深说着,换了拖鞋自己进了厨房。
吴春颜两手在“太太乐”围裙上一抹,哎呀呀地围上来,“现在哪是吃蟹的时候啊,肯定净是壳子没肉的。”她虽然是这么说着,手却已经去拆了礼盒,将几挂蟹提了出来。
“在哪儿买的?”吴春颜道,一边伸手捉来一面不锈钢盆,“这只都不动弹了,哎,这只也死了吧。你是不是被骗了,你在哪儿买的啊?”
“就车站,长途车站边儿上的那个,专卖店。你前几天不还转发了个什么,哦,说要看月亮吃螃蟹。”陈深虚笑道,走出去,脱了围巾羽绒服。
“还行,都是母的。”吴春颜将半盆蟹个个审查一遍,又扎实地在盆上压了一张切菜板,谨防它们逃脱了。
“这玩意儿你以后可别买了,都钱烧的。”吴春颜看了一眼灶上的汤锅,又重新坐回小板凳上,在两腿中间摘韭菜,“我听说这些阳澄湖蟹十只有九只都是骗人的,以前新闻不都报过吗,全是自己养殖的,临卖了再放那个湖里养一养,过几天捞出来就敢说自己是阳澄湖的。”
“我看你念念叨叨的,刚才下了大巴就顺手买了。今天不超级月亮吗,吃吃不正好,听说几十年才能碰上一回呢。”陈深已经洗了手,作势也要去摘菜。
“几百年一回和咱又有啥关系,只要不是彗星撞地球,和咱就都没关系。”她穿着一套艳粉底毛绒睡衣,衣裤上不知道为什么落满了绿色的青蛙脸,有几只眼睛被挡住了,是绒线起的毛球儿。
“撞了也没关系,要死全都死了,还能和美国总统一块儿死呢。”吴春颜又自己纠正道,陈深刚要蹲,却被她抬手一拦,“你别跟这儿捣乱啊,你会挑韭菜啊?”
“我爸呢?”陈深讨了个没趣,讪笑道,然而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又说错了,甚至还不如刚才那句。她母亲脸色一沉,才因为螃蟹建立起来的母女情即刻就破了功,摔成了蟹肉泥。 “我和他就是邻居,不是一家人儿非进一家门。”吴春颜道,“我和他现在都是分着过呢,他是他我是我,今天吃饭就我和你,你要是想和他吃你就上他那屋去。”
陈深一时无话,因她知道这件事自己也别想撇掉关系。她看见原来养花的那个屋关了门,想着恐怕那里就是现在陈鹏的家了。他和吴春颜实行同屋分居政策之后的他的家。
陈深过去敲了敲门,她听见里头远远地应了一声,她没听清,但还是擅自进去了,只见陈鹏正在吃饭,陈深走近了,搭了一眼,看见是红烧茄子和白米饭,边儿上有一盒没拆开的蜜桃多,想来是赠送的。
那外卖果然还是送到她家的。陈深心想,耳边似又响起一阵阵塑料布干燥的摩擦声。
“你现在晚上就这么对付啊。”陈深说,她想是不是应该把门掩上,但最后还是作罢了,害怕她母亲会疑心。
“这还叫对付?每天换着样吃。”陈鹏得意道,罩着灰色毛裤的腿有一条架在椅子上,抵在胸前,另一条垂下去,两只棉拖鞋冰凉地站成一列。这是他的旧习了,只是以前每每都要遭受吴春颜的冷语冷言,不好施展——毕竟她“可不是个野人”。如今终于脱离了夫妻生活,他就大有一点脱缰野马的意味。
“你还挺潮的呢,还会下APP点外卖了。”陈深说着,拿起桌子上的蜜桃多,拆了吸管喝起来,“挺好的,这回还没喝酒。”
“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学校都放假了?”陈鹏已经放了筷子,从椅子上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她。陈深也没坐,只是一只手抠着椅背,斜靠着站着。她眼睛一低,才看见桌子上已经靠墙站着五六盒蜜桃多了。她觉得眼里含刺,便马上转开了,目光不觉又落在陈鹏身上。她看着他,觉得有点陌生,那一颗头铰得很秃,耳根子下的脸像缝进两根无形的抽绳,不知不觉地天天拉,天天抽,拉出来一式两列三四层褶子。
“都放一周多了。”陈深淡淡地应着,吸了一口饮料,“我买螃蟹了,一会儿一起吃点吧。”
陈鹏没说话,也没动。他房里没有开灯,所幸这间屋是阳面的,三四五六点的时候,总还不至于太黑。
“你俩总不能就这么过下去了吧。”陈深道,“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呢。”
“也不知道谁像小孩。”陈鹏说罢,过来拿起米饭盒,胡乱夹了几筷子茄子,坐回床上吃,仿佛是对她提议的回应。
陈深一怔——还以为父亲这句话是在说她自己。几秒之后冷静下来,想想,就觉得应该还是指她母亲,他现在自己都过得这样糊里糊涂,哪有功夫顾她的事情。
“你看新闻没有,”陈深说,“今天有月食。”
“我知道,微信给我发了。”陈鹏笑道,“不就是以前人说的天狗吃月亮吗,现在有科学了,就统统给改了名儿了。”
话说一半,她母亲已经在外面喊她了。陈深过去前又给父亲留了句话——是和事佬的姿态,劝道,外面的饭再好还能有家里的可口吗。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不怎么信的。
“给我关上门。”陈鹏又脸就着盒子扒了一口饭,尾音一刀切了下去。
香不香。回了厨房,吴春颜韭菜已经摘好了,正一手擎着汤锅盖子,自鸣得意道:“我跟你说,做汤千万不能添水,一次性放够了,再加水的话肉的香味儿就出不来了。你尝一口,鲜不鲜。”
她母亲这几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像怕人听不见似的。
这话不重,却还是在她心上落了个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触目惊心的日常感。然而吴春艳没能察觉到这些变化,仍然只是把勺子递过来,陈深和气地将脸凑过去,嘴就着汤匙尝了一口,那铁却是热的,汤也更加滚热,烫得她一激灵,嘶嘶哈哈地直往后躲。
“倒是吹吹啊你,这铁勺能不烫吗。怎么还像个半大孩子似的,怪不得——”吴春颜话刚说一半,但这一回她却及时反应了过来,这话原是不该说的,然而停在了半道,倒反而显得刻意了,马上又接着说,“高中老师当不上,进小学倒一考就中了。”那声音里包着一点连汤带水的心虚,指的是陈深当年到高中当实习老师,最后没通过考核,后来辗转去了隔壁城市的一间小学教语文兼自然,托人找关系才好歹进去了,一干就干到了现在。陈深知道她母亲的意思,是想拿一桩坏事盖另一桩坏事呢,好像是在说,虽然现在过得不太好,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过得不好了,轻车熟路,所以你也不必怎样伤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也别换衣服了,陪我去市场买点水果。”吴春颜说着,已经自去洗手擦手了,腰弯下去一点,凑在汤锅前面闻味儿,“我告诉你,煮汤千千万万不要中途总掀盖子,味儿都跑出来了,一锅水,得一炖到底。”
“那你不需要中途加盐中途尝尝味儿啊,万一糊锅了呢,不得搅和搅和?你刚才不也打开盖儿让我尝尝鲜不鲜吗?”陈深笑道。
“犟什么犟,我也没说不能打开,我说的不是别总打开吗?你就是嫌我老了呗,万事都得和我顶着来,跟你爸一样儿。”她五官一停,腿脚不带情感地走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
陈深见一不留神又把话说错了,赶紧找别的话题,道:“阳台上不还有一堆水果吗,苹果火龙果的。”
“这几天不多办几件,过几天什么什么都贵了。年前一个价儿,春节又一个价儿。你懂什么。”吴春颜把青蛙睡裤脱了套上保暖裤,仿佛重新找到了骄傲。
陈深这边已经再次将羽绒服穿上了,她母亲却又从屋里唤她,等她走过去了,看见她正拎着一把凳子两腿叉坐在窗前,对着一片镜子。那镜子是没有支架的,因此她在后面垫了几本书才把它撑起来,更走近了,看见是两本食谱和两册《贝太厨房》。
“我头顶上有两根白毛儿,你给我拔下去。”她说着,向背后递过一只镊子。
“不就去个市场吗。”陈深嘲笑她,将镊子接过了,在她头皮上稍微一扒拉,“哪儿呢,啊这儿,还真有一根。”
“是吧?特别白吧,刚才一晃我就觉得特亮。”吴春颜紧张道。
陈深刚将那根白发拎起来,要用镊子去夹,眼色一偏,却正好看见镜中的她的脸,她眼睛紧盯着头顶的局势,并没有注意到她在看她。
陈深头又凑近一点,手却放下了。“这根本不是吧,”说着她把头又更加低下去一点,“不是不是,光晃的吧,你能不能看清楚了再叫我。”说罢镊子向窗台上一丢。
“不是吗?”吴春颜自语着,又照着镜子把一头卷发扒拉了一遍,“好像真不是,你看你妈,还不显老吧。”
“还真挺不错的,也没看你用什么护肤品。”陈深说。
“对吧,我看你东买西买的皮肤也没见得多好。”吴春颜道。
“没遗传上你好基因。”陈深讪笑道,“快走吧,我都出汗了。”
“你长相就是随你爸了。”吴春颜站起来,脸色一换。
她们要去的是离家不远的一个水果批发市场,规模不小,半室内半露天,清晨五六点就开市了,大车小车推车汽车行人客人男人女人,来来往往,果香钱响。有开着私家车去的,也有不少开超市卖水果的开着货车面包车一早去提货的,其间来往最活跃的还是两个轮子的人力小推车,常常是十几个纸箱子在背后摞成几米高,闷着头游行穿梭,蔚为壮观。
那一天——因为陈深要回来了,所以陈鹏和吴春颜想去买几箱水果,吴春颜说也得为春节准备准备,以免过几天价格更加地往上涨。然而陈鹏却还是起得晚了,等他们到市场时,早已经失去了地理优势,各路车马塞得水泄不通,想进的人进不去,想出的人出不来。吴春颜本来被困在人群车群中动不了,一边怨陈鹏磨蹭,一边怨这地方不行,过道修得这么窄,这时候却听见旁边闹起来,她眼睛一搭,看见两个拉车的妇女正对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张牙舞爪的。再一看,可不是吗,那轿车旁边紧贴着一辆小手推车,背后的纸箱子摞了好像快有十来米高——他是从很后面一路挤过来的,发生事故的时候,他也还在尽力往前钻,想挤出一条生路来。
“刮了,刮了。”两个妇女大声喊道。
车主这才注意到了,两扇车窗降下来,看见是一对母女。母亲当即下车理论,让对方赔一千块修车钱,拉手推车的老头被拦住了,动不得,只有停下来争辩说不是他。两人僵持不下,一时间人车车人就堵得更厉害,干脆熄火停下来看热闹的也大有人在。
老头最后实在拗不过,用身体顶着车,手把棉袄一拉,从里襟缝着的兜儿里摸出一百块钱。妇女见状更气了,道,一千拿不出来也得拿五百吧。
五百?我这一天才能挣多少钱啊。老头道,一点也没松口。就一百,多一块钱都拿不出来了,你把我衣服卖了都没有五百。
妇女气急败坏,道,一百块钱修你这破车都不够,一百块钱买你这个破轮子都买不来。我要你这一百块钱能干什么使!
之后又往返三四个来回,最终妇女钱也没要,被她女儿劝走了。那老头也好像窝一肚子火,钱往怀里一揣,噔噔噔又拉着他的十米高小车子,七拐八拐地向远处消失了。
散戏了,演员罢场,观众才各自往四下哄散。路好像一下子就通了,这么一寻思,其实每个人都早就入了戏。
“一百块钱就不是钱了啊?开奥迪的脑瓜子里都想什么呢。”陈鹏穿着旧羽绒服,紧紧溜着边儿走。
吴春颜提着一小盒草莓西红柿紧随其后,“给你你就要啊?人家老头一天才能挣多少钱啊,都不够奥迪一趟油钱。”
“不要白不要。”陈鹏道。 “你说要就给你啊?”吴春颜说,“活该你没车。”
她话一说出口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哪个女人数落老公的时候心里没数,他们男人就怕这个,但还是要忍不住说。她抬眼看他,羽绒服上的缝线里已经钻出了一点点白色的绒毛,那个背影是敦实的、热的,就算拉一台手推车也不会有任何不相称的地方。从那样的背影,也看不出什么,没有办法隔着时不时发几颗脓包的后背,轻度脂肪肝,和胆固醇偏高的血液,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这么一想,吴春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失望,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看不到而失望,还是因为没有奥迪而失望——如果真有一辆车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了,连袋子都不用提。
然而扑腾一声,她脚底下一崴,整个人立即失去了平衡,她下意识地想护住西红柿,手紧紧攥住不放,于是就摔得更加凄惨。陈鹏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原来是地上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还没来得及填平。
“你走路眼睛不看地啊。”陈鹏作势要扶她起来,嘴上说道。
吴春颜一个挣扎,把他的胳臂一打,恨恨道:“你就是故意的,你走我前面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呢,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报复我。”
她说话声音很冲,边上卖草莓卖哈密瓜的都停下来往这里看。陈鹏的脸当即就撂下来,小声劝道:“谁知道你闭着眼睛走路啊,什么报不报复的。”
吴春颜从余光里知道别人都在斜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但她实在是不甘心,屁股上腰上现在还隐隐发着痛呢,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就是报复我说你开不起奥迪吗。”话一说完,她就先提着完好无损的西红柿走了,头也没有回。陈鹏没在后面喊她,水果也算是没买成,便宜没占上,两个人各伤元气地回了家,从那时起就没再相互说过一句话。晚上吴春颜也继续按兵不动,一个人先回到床上假寐,电视机关着,背过身去,其实耳朵一直听着陈鹏的动静。结果他过来拿了自己的棉被枕头,一声不吭地搬进了隔壁屋子。吴春颜心里更气了,但还是一直挨到听见隔壁房间的关门声才一股脑坐起来,开了电视机,提高了音量,好像是想让电视代替她说话似的。
可直到最后说话的也始终只有它,右上角的时钟在电影画面之中陡然出现了,她一看,其实才刚九点。
时间分分秒秒静静悄悄地流下去,今天似乎总是比昨天还要漫长,冰箱里的空间颇有默契地渐渐分成了两半。有一天吴春颜起来要做饭,发现冷藏室里每一个夹层中间都摆了一截葱,左边是她的蔬菜水果大豆酱甜面酱,右边是他的啤酒鱿鱼和吃了一半的泡椒鸡爪。一层一层,一根一根,没想到几段葱就能将两个人的生活分开了,她觉得冷冷的好笑,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提前在电话里将这事对陈深说了,陈深本来也只是半带笑地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地听着,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这次回来一看竟是这样的局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陈深笑道,在路上对她母亲说。她其实不知道那作为案发现场的市场在哪里,只是一味地由母亲带着走。
“许你折腾就不许我折腾了啊。”吴春颜说,那带点得意的样子,好像是因为终于和年轻人被放在了一个平台上比较而感到振奋——虽然陈深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在学校的时候每次家长会都有人来找她,一见面就说老师你肯定也能体谅我们当父母的心。那话说的,就像是已经默认了她也有孩子似的,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陈老师已经结了婚。
对于这样的话陈深从来都只是一笑了之,也不会刻意去澄清它,因为心想着,说不定未来这话真的就成了真。如果当时一结婚就生了小孩,现在至少也要上幼儿园了吧。她每每都不住这么想。直到最近期末,又有家长上来说着差不多的话,她还是不置可否地,平和地笑笑,只是如今的心态和过去不同了——因为已经没有了什么未来可言。
“你还没签字呢?”吴春颜问道。
“啊?”陈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意识到了,淡淡道,“啊,嗯。”
“什么啊啊嗯嗯的。”吴春颜道,“他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了呢,也不是前几天,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陈深觉得心脏折了一下,轻声说:“他说什么?”
“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就让我劝你。”吴春颜说。
陈深皱起鼻子笑笑,好像也不怎么在意,随口道:“他现在是怕了我了。那你怎么说的?”
“我有什么好说的。”吴春颜道,“我给他一顿骂。”
陈深笑了,这回的笑容又有一点不同,就算真的有人看见了,大概也尝不出是甜是苦。
她现在只是一厢情愿地在同对方冷战,也并不知道究竟是想要挽留什么。房子、存折,其实一切的事情都还没有谈,但陈深知道自己也是不要谈的,因为觉得很没意思,也完全想象不出,两个人坐在曾日日夜夜吃菜喝汤的桌子两面,各揣鬼胎,剑拔弩张——那也太难看了一点。
她不害怕离婚,她觉得她也不害怕面对爱情消颓的事实,如今唯一阻挡她、让她不能够和对方面对面的,就唯有重逢的恐惧。她怕他,怕他本身,怕他的眼,怕他的呼吸,怕觉察到他的动作,怕她认识他,也怕她不认识他。这样不明由来又探不到底的恐惧,将她更加地与对方分离开来——假使真的能坐下来恳切地谈谈,说不定,说不定那一张白纸黑字红手印就通通可以避免了。他将它们扯个粉碎、塞进已经喝空了的汽水纸杯里,在那张旧日的桌子对面,笑了一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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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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