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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年,她在车站再次遇见曾经笃定是生命中“the one”的他。一面是当下各自的生活,一面是过去共同的记忆,她曾说“the one”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她想假装没有看到他,绕过正在地上玩玩具车的小孩,到前面去找找位子。但又有人端着泡面桶在她面前站起来,挡住了她的路。
于是她觉得这种状况叫做“别无选择”,转身走回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来,说:“嘿。”她后悔自己今天早上匆匆忙忙找了个丑陋的旅行袋来装行李。
“哦嘿……”他睁大眼睛看着她,拖着调子回应道。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惊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她,就像自己刚才想假装的那样。
“你怎么在这里。”他热情地问道。
“我回家。”她劝自己少说几个字,并且保持礼貌。
“回家?你一个人?”
他抬起头朝四周迅速地张望了一圈。他知道她已经去了更南面临海的X城,也知道她去那里是因为她男朋友在那里,甚至知道他们打算要结婚,这些都是她告诉他的。她也知道他还在S城,已经在那个技术部门升了职,偶尔为自己快三十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还有想象不出自己会结婚而疑虑。这些也都是他告诉她的。她对他说,你总会碰到一个人,然后你觉得和她结婚是件特别自然的事情。他说,有道理。
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一开始他们还会打电话,后来只剩下偶尔的短信,再后来他们加了对方的微信,但已经不太联系了。她还知道他大概是换了一个女朋友,这件事是她通过各种网络社交平台知道的。她也意识到这样的窥探很丢人,但是,从一个链到另一个再链到另一个……就这么看到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她安慰自己说。她觉得自己能猜到整个故事。之前那一个谈的时间不算短啊,而且看上去很不错,但他大概还是个孩子吧。
“你男朋友呢?”他问她。
她笑了,放松下来。
“他请不出假,我回去参加朋友婚礼。”
“哦……你在这里转车?”
“是啊,就是下一趟高铁。你呢?回S城吗?”
“是啊,我来出差。”
“哦……始终在路上嘛。”
“但是太近了呀,我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她对他点点头。他曾出差去到内蒙一个宽阔的小城,在电话里兴奋地向她描述他所走过的一条热气腾腾的街道。因此她懂得他所说的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但他们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都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唉,对了,”他看着她说,“你还在写吗?”
“啊,还在写呢。”她自嘲般地笑着说道。
“嘿,其实我看到了一些。”
“哦……要命。”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和大多数人聊这件事情。
“但你都没有写到我,”他说,“而且也很少写到你自己。”
“啊……其实都会有一点点,我自己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对我写的人物都有影响么,”她希望自己能尽量简短又准确地解释这件事,“我很不想暴露自己,但是,还是会有吧。”
“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很意外他会主动把谈话进行到这样的地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对记忆中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心有防备。但他又好像总是像这样,主动地承担起不让谈话冷场、让对方有话可说的责任。对他来说,这也许就是一种社交责任吧。
“但是,”她靠到椅背上,朝远处看着火车站高高的穹顶,“我没法写你是因为有你的部分里,我自己实在太丢人了。”
“啊?”
她好像已经被丢人的感觉所笼罩了,没有去看他。
“丢人?有我的部分你很丢人?他追问着。
“哎哟不说了。”
“哪里丢人了?”
“唉,我说,”她居然被想象中的丢人的感觉激怒了,转头定睛看着他,说出了让她自己都惊讶的话,“你只是不想当个坏人吧?”
她觉得在他脸上看到了叫做“不可理喻”的表情,发现自己正在破坏一场仅仅是体面的对话,承认他们实际上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检票口的电子屏幕,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对于坐着聊天来说,半个小时并不短。她对自己说,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突然地,她想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她把他送到火车站,他指指她对候车室门口的检票人员说:“送行的人可以进去吗?”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迅速地和他道了别。
“不是,我是说我自己,没办法面对自己做的蠢事。”
“蠢事?”他还是保持着惊讶的表情。
“你……消失了之后,”她在想“消失”这个词是否准确,“我给你发了很多疯狂的短信啊。”
那些短信的内容她不太记得了。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发什么生生死死的盟誓或者威胁。但她给他发了太多的短信,也打了太多的电话,在短信中,她也许也告诉了他,她觉得他是那个the one。想到那些不计其数的言辞恳切的短信,她就觉得很丢人。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他不喜欢那样的东西的,比如当她说“这个歌手还是给了我人生很大影响的”时,他说“哦哟”;比如他曾经问过她:“你论文里比较这两个人物,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比较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到底能用来干么?”尤其丢人的是,他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回过,整整半个月,他铁了心要在她的世界中消失。到现在她还是觉得父母在那时表现得很高明,他们没有问她什么,只是任她在床上度过除了三餐之外的时间。那是她的最后一个暑假,在那个夏天她明白了两件事——她的父母信任她,但也不希望她去别的地方生活;睡眠可以大大抵消悲伤的时间。
最丢人的是,有一天她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却听到他和别人聊天的声音。
“好像没有你不能活似的。”她听得出那是他朋友的声音。
“对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次之后,她停止找他,并在一个星期后收到了他的短信,“你好吗?”
太贱了。想到这些事情,她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有吗?”他说。
好像我需要你原谅我一样。她想。
“有啊,言辞恳切得很,我发得那么用力你不至于一条都不记得了吧?”
“好像有点记得……哈哈,对了你看,我不是你的the one对吧,你就要跟别人结婚了啊。”
“哈哈,”她干干地重复了他的笑声,“那你错了,我到现在仍然觉得你就是那个人。”虽然她接下来终于可以把重要的话说给他听,向他证明自己的成长。但是,她发现自己一下子竟没法把那两个单词说出口。
他报以一个故作的、轻蔑的表情。坐在候车室里,坐在她身边,他因重逢而喜悦。然而他们再也不是恋人了,也许从来都不曾是真正的恋人,在不见面的时候,他们只是陌生人。因此,他只能把恳切的那部分说出来,消解掉。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但是the one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她的那个将要结婚的朋友跟她说:“我还是觉得有点恐怖哎,如果将要和我结婚的那个人不是the one怎么办。”
“拜托了,你都三十了,the one一点都不重要好吗,不过他肯定存在啦,”她记得那位准新娘用十分惊恐地表情看着她,接下来她用一种安抚的口气说道:“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肯定存在这样一个人么!但这跟你和谁一起过下去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们在一家书店的门口第一次遇见,书店里正在进行一个国学主题的讲座,他们都中途离场了。
“晕,”他对和他一样刚走出书店的她说:“我以为会讲点历史什么的,结果他在漫谈人生。”
“而且全是逻辑错误。”她微笑着回应他说。
那时候还不流行用“鸡汤”来黑别人,所以他们一边走出那家书店所在的巷子,一边随便举了几个“逻辑错误”的例子。
但她脸上丝毫没有嘲笑的表情,只是温柔地、微笑着,好像这些错误那么客观、那么可以被原谅似的。后来他又发现她和他一样喜欢印度音乐、同样看过几部小众题材的电影并且可以和他聊一聊与它们有关的社会话题;她居然是个很靠谱的姑娘,早就在她的家乡——一个离S城不算太远的小城找到了一份靠谱的工作,所以能用毕业前的时间跑各种活动;她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她回到宿舍通过书店的活动页面找出了他,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唯一让他不确定的是,她好像在写故事,而他还不知道她到底写的是哪类故事,万一她是那种用力过猛谈人生的……反正他没法接受那样的人;但她长得挺好看。
几年之后,她偶尔会想,他那个时候会立刻喜欢上我,最多的是因为我是个靠谱的姑娘吧,还有我根本不用别人追……但在当时,她觉得自己遇到了the one。
他们共同去看一个演出,当西塔琴出现的时候,她发现他和她一样兴奋;如她所愿他不是苦大仇深的那种文艺青年而是个理工男,比她早毕业一年,每天在工厂里和各种师傅一起面对一堆机器,对待事情客观又轻松;他会在深夜的操场上提议吃西瓜,并说切开的西瓜看上去很像一个微笑;她喜欢他在博客上画的漫画,也喜欢他在博客上说妈妈给他买的睡衣很暖和;她喜欢他以后会经常出差,也喜欢他从来不和她讨论谁要为了谁放弃工作和父母,这样她就可以谈一个不那么紧张的恋爱了。
他说话的态度和声音、他的身材和脸形、他的T恤和眼镜……总之,天哪,他所有的,便是她所期待的。她也遇到过一些也许可以谈一谈的男孩,但他们身上总有某些实实在在或者说不太清的特性恰好是她完全无法面对的。而这个人,他所有的,便是她所期待的!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存在的,她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这里是不是可以用这个连词——因此,她毕业回到家一个月后,他消失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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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5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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