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风又起(下)






EDITOR'S 
NOTE
时隔五年,她在车站再次遇见曾经笃定是生命中“the one”的他。一面是当下各自的生活,一面是过去共同的记忆,她曾说“the one”什么的真的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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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风又起(上)
“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之前刚好都看过一个叫做《Once》的电影?我们当时常常说到它你还记得吗?像我们这么酷的人,对吗,还不是会把电影里演的跟自己联系起来。但事实上,电影里的人错过我们就一定要分手?电影里的人天长地久我们就一定会百年好合?电影里的文艺女青年孑然一身达到艺术巅峰,我们就一定要不孕不育成就人生伟业……哈!”
他们一起笑了,还在地上玩玩具车的小孩也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似乎再次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六年前立刻喜欢上她。这是她那套长篇大论,他觉得那种节奏是相声和辩论的结合,因为她说过她小时候喜欢听相声、看辩论,但因为她最终还是不爱嘲笑人,只是耍嘴皮子罢了,因此还没说完就要笑场。
“唉,我看到《Once》的影评里,居然有很多人在那里分析男女主人公的性格,然后分析他们最后不在一起的原因,这这这……这根本不是电影讨论的东西。但问题是现实中就是有那么多可以分析的。所以,对啊,拿这样的电影来类比现实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啊。”
“嗯,我想想看我的逻辑跟你一样不一样哦……哎呀我就是想说,什么《Once》啊,the one啊,都是别人的陈词滥调,它们一点也不重要,至少不像有些人想的那么重要。甚至,爱也没那么重要。”
“你得了吧。你自己为了爱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远吗?直达的动车就六个小时。”
“离开父母放弃工作。”
“要生活下去你懂吧?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一直这么生活下去?更别说我在我们那种单位根本不会有什么发展。要生活下去,你懂的吧,你我都是实际的人。而且,那边有海啊!”
他摇摇头,继续问她说:“所以重要的是什么?”
“反正重要的不是概念啊定义啊,重要的是……是相处,是幸福,你和,哦,不,我和the one并没有产生爱情,更别说幸福了。”她说完最后几个字,兴奋的劲儿一下冷了下来。
他看见她说完最后几个字,脸上出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抿着嘴,像是苦笑,又像是安慰,像是说,我们最终也没有爱上对方啊,还好是这样。
“我,并没有消失吧。”说出这句话后,他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想当坏人,但只是不想当她记忆里的那个坏人。
“对啊,后来还跟我暧昧了好一阵。”
“那我也是可以这样说你的,对吧?”他认真地看着她问。
“不对啊,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希望和你在一起的。”她这么回应道,想了想却确实有点心虚。
“我来找过你的。”
她不说话了。
他发来“你好吗”后半年时间里,他们断断续续起起落落地维持着联系。关于那一天,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她在下班之前收到他发来的短信,问她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并不惊讶,只是有点感慨,她那天穿了黑色的棉袄,还担心上面粘灰显脏,他说从S城来这里的车居然换了车站,因此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转车,他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说里面是他出发之前泡的红茶,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又到她家玩了会儿吉他——她送走他回家之后才哽咽着告诉爸妈这是她在S城上学时认识的男孩——她送他下楼,火车站很远。那是冬天,天已经黑了,但在她的记忆里,西北方亮着一长条窄窄的天幕。他不停地转过头来跟她说话,他说了他的一个朋友的笑话。他们走路都很快,她的心就像那块天幕一样,泛着光。因为这世上存在这样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和她在冬天傍晚的寒气里一起脚步轻快。她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回到家会哭一场。
“你把我送到火车站,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你记得吗?你大学毕业从S城回家的时候,我可是在候车室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啊。”
“我吧,没正经谈过恋爱你知道吗?如果我像现在这么有经验,我一定会一直把你送上车的。哦,不对,我会把你留下来。”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她又想起人生最后一个暑假的头一个月里,她居然都没有去看过他,就算算上市内换车,也只要小半天就能到的地方。
“你我都是不喜欢麻烦的人,也不是没了对方就不能活,”在去X城之前,她很多次都对她男朋友这样说,“所以要是分开了也不会怎么样,对吧?”他也总是点点头。但现在他们在一起,克服了很多他们不喜欢的“麻烦”。
然而他和她再也不是恋人了,在不见面的时候,他们只是陌生人。那天她并没有把他留下来,也没有站在月台上长久地凝望他离开的方向。她还是会因此而感到遗憾,有时候走在和他们认识的时候相似的天气里,想到自己就这样错过了the one,她总要“唉”一声。只是有点遗憾,倒也不难过,因为他们最终还是会变成陌生人,她早就知道了。在X城,这样的天气还是很多的。因此,坐在候车室里,坐在他身边,她也只能这样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消解掉。这些并不重要,她对自己说,老天自有安排。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会像这样,只是在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偶遇一下,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点头表示同意,沉默了一会儿,说:“唉,为什么呢?”
她的脑中闪过了几个不足以说服自己的原因,然后她说:“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高铁啊。”
“嗯……”
“‘嗯’?我是开玩笑的哦。”
“但也是很大的原因好吗?”
“不好啊,原来你真的是因为没有高铁嫌麻烦啊!你不是喜欢出差喜欢去远的地方吗?”
“可是……”
“可是我们那里不够远而且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算了,不说了。”
“嗯,也是,不说了。咱俩又没打算再续前缘。”
“就是么!”
他们终于达成一致,并感觉到了安全的地带。
“刚才我看见你的时候想,”她突然很想把这些话也说出来,“我要是带上新的旅行箱就好了。”
“唉?”他看看她,又看看她脚边的旅行袋。
“今天遇见你太好啦,”虽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但她还是决定说下去,“但只有这一点让我觉得沮丧。”
“这有什么好沮丧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旅行袋而沮丧。我是想说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你不觉得难得遇见却这样想很让人沮丧吗?这根本不重要啊,我拎个什么样的袋子。但是我就是假设你会在意,这样一想,我们从来都不熟吧?我对你眼中的我以及你都根本没有信心。”
“我当然不在意。”
“对啊,但是我却那么想。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情,比如说,交往的时候估量对方是不是在意你,有多在意你,然后想想怎么去在意他;在说喜欢或者想念之前揣度对方的反应;计算付出和回报;有所保留……但有时候,某两个人之间,又确实需要这样,要不然可能不止是丢人的事情。想到和叫做‘恋人’的人都要这样相处,人生多令人沮丧啊。所有这些在你我之间都发生过,至少从我这方面来看。可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信赖对方,做出最自然的反应,并且永远都不会觉得丢人。”
“所以,你遇到那个让你觉得不管自己怎样都不会觉得丢人的人了?”
“没错,”她郑重地点点头,望着他说,“多可惜。”
“可惜什么,你不是应该庆幸吗?”
她摇摇头说:“你看,我跟你说了这么乱七八糟的话,但至少可以抵消沮丧的感觉。但愿我别上了车就觉得丢人啊,啊……”她仰天长叹了一声。
“千万别千万别。我倒觉得自己挺丢人的,我怎么被你想成那样。”
“千万别千万别。大多数人之间是令人沮丧的,不是你的问题。我可是很客观地这么说的呀。”
“我觉得……我觉得不是这样。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嗯,也可能是我的问题。唉,你看《我是歌手》了没,牛×啊,西塔琴都搬上去了。”
“但那个谁居然说自己是流行音乐中第一个用西塔琴的啊。不止是西塔琴啊,呼麦手多得我都厌了……”
“哎呀,检票了,”她指指电子屏幕说,有点不舍。当她终于想到和他聊聊音乐的时候,她觉得既满足又高兴,而自己之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再见啦。”她拎起旅行袋对他挥挥手。
“拜拜。”他也朝她挥挥手。
旅客们早已将座椅间的走道排得满满当当。她站在离自己刚才的座位不远的地方。她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像梅艳芳在告别演唱会上唱完《夕阳之歌》时那样,大声说再见,挥手让往事都随风。但前面的队伍却挪动得那样慢,慢得让她有些尴尬。还好玩玩具车的小孩现在由排在她前面的大人抱着,头靠在大人的肩上,拿着小车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她也不断挤眉弄眼地回应着他,就这样终于没有回头地过了检票口。
坐电动扶梯的人太多,她选择从陡直的楼梯走下去。站台上人们来来往往,车还没有到站,她在自己车厢对应的位置站定,觉得有些冷。这里毕竟比X城要冷一些。她感觉有风贴着她面前的铁轨刮过,又一往无前地奔向了北方。
那是S城的方向,真正的告别在那里,他们谁也没有提,但她其实是记得的。
 在从她家回S城的绿皮火车上,他把她送他的书读了一半,上车之前她就告诉过他,这本书一点也不难读。她说这本书说的是工厂里的事,她说他有点像路小路,她心里想,可我一点也不像白蓝。她越来越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处,她猜他也不知道,否则他不会毫无预兆地来到她所在的地方,又早已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只停留了一个短暂的傍晚,什么也没说。在没有方向的时候,她回想了各种她看过的电影和书,希望能找到和他们两个相似的男女主人公来推测一下自己的未来,但好像都差一点。
在候车室外,她迅速地和他道了别。这算是她一点小小的成长,不要节外生枝。
不过他说,他要开始出差了。
后来她开始接到他从远方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跟她说过蒙古帝国分裂后的各个部族;说过他和一个老师傅一起去西宁边上的一个小城出差,他们常住的旅馆可以开比实际价格高一点面额的发票,因此他们住在那里还可以给自己挣点钱;说过他还有同事被派往加勒比海沿岸,他也很想去;也有一次他跟她说,他再也不想出差了。
她也会跟他说她又看了什么电影、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其实那时候她的工作并不顺利,但她没有告诉他,她觉得他不会想听。
有一个周末她去了S城,她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叫她去的。出发前的晚上,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免不了想象在那里偶遇他。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没有理由告诉他,况且他可能正在哪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出差。然而当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知道一定是他。
“你在干吗?”
“收拾行李。”
“去哪儿?”
“S城,”不等他反应,她又急着接下去说:“我那个同学你还记得吗?你见过的。她爸妈喊我去他们新家吃饭。”
“记得的呀。”
她开始告诉他一些关于这个同学的事情,他也开始告诉她前几天他出差去了哪里。最后他们挂掉电话,终于没有讨论要不要见面。
其实这并不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回S城。他消失后的第五天,她坐着大巴去了那里,在车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他的手机,他还是没有接,然后她又买了三个小时之后回去的车票。在候车室度过无聊的三个小时之后,她坐上了回去的车,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也来找过他一次。
在朋友家的餐桌上,朋友的父母担忧地看着两个女孩说:“你们怎么都一点动作也没有呢?”
“哎哟又来了。”朋友轻叹一声,继续用筷子把桌上的冷面拌匀。
“总会找到的么。”她对他们说。
“你看你倒是很有信心,我们这个,你看看她的态度。”
“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还有几年呢,到时候总能找到。”
“还要几年!”朋友的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不要吓阿姨。”
她发现自己在说“总会找到”的时候,想到的是一个连影子都还没有的未来,一个没有他的未来。
第二天中午她告别了同学一家,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大巴启动的时候,她收到他的短信:“你在哪里?”
“刚上了回家的车呢。”
“哦……那好吧,路上小心啊。”
“好的。”她发出这两个字,靠在车窗上看外面,S城正在她的泪眼前疾逝。她终于清晰地、确定地知道,他们永失了那机会。
这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给对方打过电话。
火车进站,一阵疾风“呼啦啦”吹在她身上。待车停稳了,她跟着前面的人进了车厢,车厢里暖和多了。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终于找到了那首歌。刚才她在站台上时突然想到这首歌。
她戴上耳机听见里面的声音——
就这么看你,嗯
用所有的眼睛和所有的距离
就像风住了
风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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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5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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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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