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当无数的开心碎片无法拼出永恒的快乐






EDITOR'S 
NOTE
“裘丽风格”(July-esque)很难用语言概括,但米兰达·裘丽的每一部作品都渗透着她独特的声音,正如《第一个坏人》的评价所说,“So heartbreaking,so tender,so dirty,so funny”,无数的开心碎片总会被心碎碾压,但裘丽以其庞大的温柔和爱传递着她的密码,让人获得短暂安慰。
我在翻译米兰达·裘丽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没有人比你更属于这里》之前,没有看过她导演的电影或者参与的艺术项目。所以是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这些小说轰炸了我的心。里面每个故事既冷酷又温暖,极其悲伤和抒情地插科打诨,是真正的浪漫、迷人与孤独。所有出场的人物分不出是老人还是孩子,是男性还是女性,世界和情感都被用另外一种方式进行了切割与划分。当时我和这本书的编辑考虑过把作者名翻译成米兰达·七月(Miranda July),再三犹豫之后觉得任何形式上的古怪都是我们想要抛弃的。

《没有人比你更属于这里》
在此之后,我才知道2005年于广州创办的女性网络杂志《After 17》的精神灵感便是来自米兰达·裘丽创立于1995年的女性创作项目《Joanie 4 Jackie》(原名为《Big Miss Moviola》)。当时裘丽感受到主流独立电影总会有厌女倾向,很受挫,受盛行于俄勒冈州波特兰的暴女事件启发,始终致力于身边团队的建设。自 1995年起的十年之间,裘丽鼓励女性创作者将自己的影像作品录像带寄给《Joanie 4 Jackie》项目,之后她们会收到“连锁信”——她们自己的作品和九部陌生人的作品剪辑在一起的录像带,并附有每位创作者写给其他女性的信件。在前网络时代,女性可以以这种方式看到其他人的影像创作,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存在。这个项目鼓励了很多年轻女孩第一次拿起摄像机,给女性创作者提供了交流的平台。等到这个项目结束时,有超过200位影像工作者参与制作了22盘录像带,之后这些影像在世界各地展出,从朋克俱乐部到MOMA美术馆。而《After 17》以全女性的班底合力推广女性创作,关注女性成长,同样影响了世纪初中国的一群女性创作者。

“连锁信”
2013年《After 17》的主创之一Madi和我一起做了一个有关米兰达·裘丽的讨论。她对于裘丽是否能够被大陆读者接受始终怀着复杂的困惑,而我却以一种天真的确信和傲慢写过这样的话: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是不能缺少怪人的,而怪人们之间也有雷达,就好像是裹在人类皮肤里的外星人那样彼此打探。我对于怪人存着太多的宽容,各式各样的怪人都应该有他们存在的理由,但是有一点很重要,我只喜欢那些无害的怪人,那些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无情才能打动我,其他的,无非是提醒着我,离这个世界更远一些才好。但是天真的不正确太难了,大部分的怪人都是形式化的假货,古怪也变成标签。而米兰达·裘丽的动人之处在于她的浑然天成,她是形式化的极其反面。”
但其实我始终无法解释美国作家乔治·桑德斯提出的“裘丽风格”(著名的July-esque)是什么。针对米兰达·裘丽的小说阅读我有一个非常私人的提议——或许可以先打开她执导的第一部电影《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台湾地区的译名是《爱情我你他》)。裘丽自己扮演的女主人公在开头有一段冥想般的话:
好了,跟着我念,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勇敢……
(我想要勇敢)
很好,我想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是最后一天来生活。

《爱情我你他》海报
裘丽的声音有种少年神经质的紧张和诙谐,不确定地踩在认真与玩笑的边界线上。她的声音、肢体语言、形象、语言、思维方式,甚至她的字迹都是一个奇妙的总和。所谓的裘丽风格在我看来或许是:我甚至可以辨别出她的字迹。她有意识地将字迹也融入各种漫不经心的表演艺术作品中,之后你会觉得她的小说或者电影中的所有人物,无论性别和年龄,都在使用这样的字迹,并且都在用她的语气诵读所有的日常台词,不由要怀疑众多的人物也不过是裘丽过分庞大的自我在无处容身以后分裂成的附属品。以至于对我来说,她在Instagram上的一段慢动作小视频与她小说中的一段文字也仿佛是等同的,而任何定义都会成为局限。

《爱情我你他》剧照
去年疫情期间,米兰达·裘丽在Instagram上面做了一个小小的影像试验。她和演员玛格丽特·库里(Margaret Qualley)在各自的账号上以FaceTime视频通话的方式,记录了彼此间的几次通话过程,假装了一次婚外恋(米兰达·裘丽已婚并且有一个儿子)。两个人表达对彼此的爱,和因为无法实现而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她们在未做任何解释的情况下,在Instagram上直播了这场恋爱,导致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在最初都几乎相信这是真实的事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玛格丽特·库里的表演真的令人心碎。直到米兰达·裘丽以非常小说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被公众围观的恋情——她在地板上摆了一圈硬币进行了一个情感终结的仪式,之后两个人再次回到各自的生活与情感状态中,我才最终相信这对于她来说是一次视频形式的短篇小说尝试。而底下的评论中有很多不明真相的观众留下各种美好的祝愿和甜蜜的表情符号,在更广义的互动中将这次情感创作补充完整。
美剧《Girls》的主创兼主演莉娜·邓纳姆对《第一个坏人》的评价是:“So heartbreaking,so tender,so dirty,so funny。”心碎和温柔是裘丽风格中始终存在的词语。这里的心碎区别于被碾压之后的破裂,甚至相较于脆弱,反而有无畏的伤感。温柔也是出于一种庞大的明亮的爱,是绝对的暖色调。Dirty这个词语令我非常迟疑,仿佛任何一个现有的中文词语都无法解释邓纳姆在此处对它的定义。有哪个与性相关的中文形容词在某种语境下可以同时具有天真和调侃?裘丽在一次访谈中说她在写《第一个坏人》初期,在一个瑜伽教室里见到一位中年女人,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和这个陌生女性产生交集的情景。小说里有大面积不可思议的幻想,女主人公将所有本应作用于现实人际交往的情感努力都用于拓宽自我的情感边际,最后把自己变成了巨大的蓄水池。裘丽在与作家谢拉·海蒂(Sheila Heti)的对话中说,她在写这些幻想的时候常常不得不停下来,她们也会交换和使用彼此的幻想。“哈哈!别再幻想了,回去写小说!”海蒂笑着说。

《第一个坏人》
至于funny,在中文的转述中一定会缺失的funny。不是好笑、幽默、有趣,不完全是。更接近于不无好笑、不无幽默或者不无有趣,以此来减轻所有这些形容词的重量。因为这里有一种过分轻盈的东西让我甚至都不舍得用稍微确切一点的词语去损伤或压抑。所以裘丽风格变成中文的过程中必然是有缺损的,我非常遗憾。
2014年,米兰达·裘丽做了基于社交软件的项目《Somebody》。宣传语是“发短信差劲,打电话尴尬,写邮件老套”,所以她设计了这个非常裘丽风格的社交软件Somebody。简单来说,注册登录以后,你如果想发送信息给你的朋友,这条消息不会直接传递到他那里,而会传递到他附近同样使用这个软件的人的手机上,这位附近的陌生人如果点击接收,就得负责把这条信息传递给你的朋友,而且你还可以备注以什么样的语气、神态和姿势去传递这条信息。这个项目是与服装品牌Miu Miu合作的,之后被制作成了一个10分钟短片,讲述了几段关于信息传递的故事。人类交流中的尴尬、错位、缺失,因为信息无效率的传递和延误而被进一步放大,却没有一丁点讥讽,反而因此让人觉得所有人的孤独与快乐都以某种命运共同体的形式存在,以及被传递。

短片《Somebody》
生活没什么盼头,人生也就这样了,无数细小的开心碎片却无法拼凑成永恒的快乐图景。但米兰达·裘丽几乎无孔不入地在这个时代传递着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才能获得的密码,而有幸获得密码的人短暂地拥有了片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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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21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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