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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黄莉娜从小就是一个“不够”的人,不断将化妆品、男人、食物填入童年时因母亲管束而造成的心理上的大洞。与她不同,在母亲的影响下,我只追求“及格”……
我的豆瓣签名常年使用一句话,“歌德说:小心你年轻时想要的东西,因为今后你都会得到它们”。其实我压根不记得歌德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也不在乎歌德以及其后人会不会找我算账。我只是从我的女朋友黄莉娜那里听说了这句话,就立刻迷上了它其中蕴含的危险性。等我使用这句签名达到了足够长的时间,我发现它不仅危险,还相当正确。在比“年轻”稍微老那么一点点的时候,我的确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纯真的友谊。
小时候,别的女孩从书摊上租来言情小说,而我看的是古龙,为陆小凤、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兄弟情摇旗呐喊。而后我看《了不起的盖茨比》,盖茨比和黛西如何我根本无所谓,我在乎的是他和尼克的心心相印。这几年我看的则是《我的天才女友》《聊天记录》这类小说,被意大利贫民窟女孩莉拉与莱农的爱与较量、爱尔兰女大学生弗朗西丝和博比的相爱相杀搞得魂不守舍。
普通人所在乎的那些,爱情、好的工作,我对自己的要求仅仅都是及格而已——及格,即是平淡无聊到父母偶尔挑剔两句、旁人无话可说的地步。当然,要做到这样也不能说是件简单的事情,我周围多的是回家过年无法面对整桌亲戚责难的“不靠谱的成年人”。而我,每回过年,亲戚们都只会客套两句。“男朋友有了啊?”“对,快结婚了。”“工作还不错吧?”“是的呢,工资又涨了两百。”“户口?”“早解决了呀。”“女孩子还是像你这样,稳定些好。”“嗯嗯,谢谢大姨妈。”
面对一切亲戚拷问,我面带微笑,对答如流。
只有在挑选朋友这一样上,我的要求异常严格。人不可能什么都要,做人要有重点,这是我的经验之谈。这导致我在交朋友上显得有些孤注一掷。我讨厌甚至可以说是仇视那些充满功利的交友。我对朋友的首要要求是纯真,简而言之就是有一颗钻石般的心,最好是像“丽兹大饭店那么大的钻石”;其次就是笑点和哭点要和我一致,可以一起哈哈笑,也可以一起哭唧唧。而不谙世事的黄莉娜完美地满足了我。她在我们从网络聊天转到线下见面的第一刻起,就陪我演起了文艺片。我记得她在公车站等我,待我的双脚踏到地面上,她就为我朗诵起了《恋爱的犀牛》的台词:“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随后伴以仰天大笑,让原本忧伤的夜晚充满了喜剧的色彩。
一切仿若有光。
今天,正在此刻,我在火锅店等待着我的黄莉娜,无须向她询问,我已经擅自下单了一口全红锅,连带着脆毛肚、嫩牛肉、肥肠、藕片以及土豆片,都是我们爱吃的东西。当然,即便我点多点错,黄莉娜也从来不会有一句怨言——她只怕不够吃,最好顿顿吃完还有得剩,留下一桌狼藉,才能获得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据说这和她的童年阴影有关。
许是荣格说的:“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对黄莉娜来说,千言万语化为两个字,“不够”,爱不够,吃不够。黄莉娜从小就是个大眼睛的美人儿——虽然这位美人儿后来每年体重递增10斤。但话说回来,谁又不是呢?这并不妨碍她的母亲按照培训绝世美女的模式来抚养她长大。黄莉娜十八岁之前在家里从未吃过一顿饱饭,我亲眼见过在她二十岁左右,她妈仍会在满屋子人面前大声呵斥她说:“你好放下筷子了。”
据黄莉娜回忆,在中学时代仅有的不需要穿校服的日子里,班级里的女同学们都穿上了裙子,格纹短裙、印花长裙、百褶裙,诸如此类。只有她妈给她准备的是无尽的背带牛仔裤,因为她妈看的一部国产电视剧。“那样的女生多酷,多与众不同啊。”她妈如此设想。
脏兮兮的校服、满脸的青春痘、厚厚的眼镜镜片,我随之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我那既没有格纹短裙、百褶裙,也没有背带裤的学生时代。
“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妈喜欢的是这样的人生准则,无论我和黄莉娜如何抵抗,来自母亲的准则似乎都深深烙进了我们心里。回过头来,你会发现,自己还是沿着她们为你准备的那一条路不断前行,你已经来不及走上任何分岔小径,就被推着不断走啊走啊走啊,不知不觉就快要来到做母亲的年龄了。
只不过,出于时代的原因,我妈在我这个岁数之前,就早已经当妈了。
“那你确实收获了与众不同吗?”我一边将鲜鸭血倒入九宫格,一边问黄莉娜。
“确实。但我那时恨死了这份不同,感觉自己像集体中凸起的一颗青春痘,发散出油亮的光芒。”黄莉娜从青春期起就是微胖身材,穿背带裤更让她受到瞩目。她发誓赌咒一旦离开了她妈的势力范围,就再也不穿裤子——自打我认识她以来,好像的确没有看清过她双腿的形状,她总是将自己的身体置于各式各样华美的袍子之下,袍子上爬满了复古的花纹。不像我,我总是穿颜色朴素带松紧带的收口运动裤,自认为舒适中也可以透露出时髦——那纯粹是做梦。
其实成年后怎么弥补,那都是救过不暇。
童年种种令黄莉娜透不过气来,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个大洞。在她有自主能力之后,她像吃蘑菇的马里奥兄弟一样,把路上遇到的一切都往这个洞里填补,化妆品、男人、酒精、裙子,当然,还有食物。
不过火锅涮菜点得再多,我们也不怕。我们的身边还有David,David本名方索,特别能吃,因此得名David——大胃。只要有David在,不怕柴烧不完。每每我和黄莉娜吃到偃旗息鼓,处于再多说一句话脑花便会从嗓子眼里往外涌的状态时,David还能持续不断地一边和我们聊天一边把筷子伸向焦糊冒泡的锅底里划拉过来划拉过去,如刻舟求剑,如逆水行舟。
吃火锅时,我和David喝罗斯福十号,黄莉娜喝零度可乐。但不知道为什么,黄莉娜喝可乐喝到最后也会双颊绯红,如同醉酒,我和David却面色灰沉,酒精如泥牛入海,不起一丝波澜。
“他说,我就是他的神。”黄莉娜说。
“你们说,他怎么可以一个月都不回他的神的信息呢?”黄莉娜又说。
“再这样下去,我心里的毒蛇又会钻出来的。”黄莉娜继续说。
我和David面面相觑,回答不了黄莉娜的问题。
其实她也无需答案,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诺我见过一两次,非常神秘的中年男子,才华横溢但是行为叵测。他会对黄莉娜说那种台词般的句子,却会在约好的演唱会开场前无故不到,无论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我和David有时候也不清楚,是不是正是诺的这份虚无缥缈吸引了黄莉娜如痴如醉地爱下去。
但黄莉娜仍要这样天真地爱下去,无论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或者八十八岁……只要她活得足够长,她就要足够多的爱。
和黄莉娜比,我是对现实屈服了的人。我早早蓄积全家之力在中环边上买好了房子,循规蹈矩地交那种适合带回家见父母的男朋友,评估他们的生活,只偶尔犯错。
安东是个标准的IT男,沉默寡言,不抽烟不喝酒,在我之前只交过一个女朋友,他连姿势都固定不变,即便硬盘里收藏着小泽圆、白石瞳,也丝毫不能辐射到他的现实生活。如果我在家里试图扭开收音机或者用手机放一些音乐,他会很礼貌地对我说:“你能戴上耳机吗?我想静静。”
安东闻起来有一股金属混合塑料的味道,就是你打开史泰博工具箱能闻到的那股味。而那个被我pass掉的前男友大尼,是咸咸的海水味的,他喜欢听重金属,抽“玉溪”,高兴起来能喝下一斤白酒,喝醉了就会满地打滚,一边滚一边念着李白的《将进酒》:“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当时觉得他在家里打滚的姿势都特别好看,自成潇洒,我不仅不扶他起来,还会在一旁鼓掌叫好,哪怕他的呕吐物把我最喜欢的土耳其手工地毯弄脏了,我也毫不介怀,不觉可惜。
但是酒其实并不能消愁,李白说了,酒醒之后,只会愁上加愁。
大尼的工作相当糟糕,我甚至可以直接说,大尼压根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大学毕业以后,他胡乱地做一些工作,跑去书店打工,或者在培训机构教教围棋,和朋友们混合居住在狭小的两居室内。有时候我甚至会忽然联系不上他,但就在我忧心忡忡准备翻遍整本电话簿向他和他的朋友们发起总攻时,他又会笑吟吟地带着一本他历经辛苦淘来的二手书站在我公司门口等我下班,让我的怒气在瞬间化为乌有,整个人化为一摊春水。
“有时候我觉得大尼和诺有点像,都有点缥缈。”我偷偷和David八卦,“幸好我和黄莉娜没有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不然真不知道是你死还是我活,我可不想我们的友谊因为男人而断送,那样太俗气了。”
“是有点像。不过你的大尼还是靠谱些。”David这样安慰我,“起码你不用担心他出去乱搞……”我还没有来得及庆幸,David又接着补充:“现在,也没什么女人会看上他这么穷的男人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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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20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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