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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后,苦于求职的我阴差阳错地获得了一份编剧工作,进入了由老板自编自导的电影剧组。在这里,工作轻松,薪水却高,我们胡闹般拍出一部冗长的烂片,以为自己在愚弄老板,没想到他却突然离开。时至今日,老板和他的电影,以及那段时光,都依然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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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当老板在拍电影的时候(上)
进了所谓的“剧组”以后,我觉得这份工作跟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朋友圈里不乏做编剧的人,成天抱怨剧本改了三四遍导演还是不满意,整宿熬夜要熬得肾衰秃顶。我临阵磨枪不耻下问,笔记都快记了大半本,到头来发现老板对“编剧”这个职业好像有些误解。
老板是个电子产品绝缘体。别说电脑了,拿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也只会用电话跟短信。我的工作就是跟小张一起把老板的手稿录进文档里,然后打印出来分发给演员。没有错,我们老板自编自导,如果能年轻个二十岁,估计他要自己上阵去演了。我私下找过老板,我说编剧讲究的是创造跟再创造,你看我现在干的这工作,可不就跟小张一样是个文秘。老板问我,你上次不是说有些地方笔记太潦草了看不懂是么,其实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不记得我写的是什么,你就在这些地方自由发挥一下吧。编剧朋友们的日常依旧怨声载道,我突发奇想问他们,是更愿意精卫填海还是女娲补天,他们不明所以,对我的胡言乱语置之不理。
惆怅了一阵子后我看到每天抓耳挠腮火冒三丈又不敢发作的副导,瞬间觉得豁然开朗。
老板喜欢网红的长相,选角一水儿的流水线网红脸。个个都是宽眼皮瓜子脸,再加上呼之欲出的玻尿酸鼻梁,幸亏我看过剧本,不然准以为女主角跟女配角演的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吴哥悄悄问小张,咱拍的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小张说你看像什么就是什么,吴哥嘿嘿一笑,“我看着像真人版葫芦娃,这长相跟蛇精可是一模一样。”
小张赶紧去捂吴哥的嘴,后者连忙四处观望,确认老板不在附近。王老板平日里没什么架子跟讲究,但唯一的弱点就是怕蛇,怕到什么地步呢,这部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女主角换过一次。上一个女演员某天早上穿着蛇皮纹的高跟鞋进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老板赶出去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她回剧组。从此我们这群人谈“蛇”色变,连同音字都不敢说。财务找老板报账,本想说四舍五入,第一个字说出口后反应过来不妥,愣是从四四一十六背到了四七二十八。
新换的女演员什么都好,肤白貌美腰细胸大,就是个子矮,对戏的时候得站在小板凳上。我问副导,不拍全身可以么?副导指着那台外行人看了都觉得不靠谱的摄像机对我说:“这破设备镜头拉远了就糊得没法看了。你看过范冰冰那版的《武则天》没?”我点头。副导说:“拍出来跟那剧剪过之后一个样。”
副导说的话我半分不信,大家都心知肚明经费基本没花在电影本身上。这份工作可真的是标标准准的朝九晚五,每天一到四点五十,大家都摩拳擦掌开始收工,一秒都不愿耽搁。要是遇见租赁的拍摄场地是五星级酒店的套房或者游泳池,不管镜头好坏,争取拍一遍就过。剩下的时间都留着疯玩。我们玩得开心老板也跟着乐呵,工作结束继续领着我们撸串喝酒,有时候玩到后半夜,第二天起不了早,就集体放假半天。
而片子的质量就让人很是忧心了。
样片从头到尾都是呼啦啦的风声跟杂音,画面晃动,情节生硬,看得莫名其妙。吴哥说,怕是快手上的视频都比我们的电影有看头。我说咱们这后期是不是还要配个音,副导冷笑:“经费摆在那,加个字幕都够呛。”磕磕绊绊地做完后期,老板叫我去办公室,说有重任要交给我。我欢天喜地,问是不是要给我升职加薪。
老板摩挲着刮干净了胡须的下巴:“是这么个意思。”
“咱们这电影参加电影节”,我心理“咯噔”一下,“那肯定是没谱”,我松了一口气。“要是上院线的话”,我脸色煞白,“也不太可能”,我的血压降下来了那么点。我说老板您有话直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板说:“你不是有那什么会员嘛,你就负责把咱们的电影弄到上面去。”
打了一圈电话,我跟老板说咱们这手续不全,要出审批文件跟证明。推广的话还得加钱,我就先用个人账号把视频传上去了。老板说那可不行,回头得让财务给你拨一笔钱。
过了两天财务半夜给我打电话:“小江你明儿不用来上班了。”我几乎是立刻就声泪俱下检讨自己的不足承诺未来的努力,让财务帮我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这眼瞅着就快过年了,要是失业我连回家都没脸了。财务也不制止我,听完我一顿哀号后才告诉我,老板跑路了。她跟朋友吃宵夜时,碰见了我们公司所在大厦的保安,保安问她你们是不是换地方了,财务连夜过去看,老板的办公室人去房空,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都给搬走了。
从此老板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关机。我们一个半月的工资也没了音信。
我们坐在快餐店里商讨对策,我进公司最晚,问有没有人跟老板熟悉。大家面面相觑,都说不熟。我仍旧不死心:“那咱们公司正规么到底?可以走劳动仲裁之类的?”大家依旧沉默,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劳动合同都没签,能正规到哪儿去。”我们齐刷刷看向副导,他进公司最早,第一批招聘就是他负责的。
“你们甭这么看我,我其实就是个业余的,当初老王拿了一笔钱说要拍电影,我就跟着他了。工钱给的大方,你们也知道,大家不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但是最后拍出来的什么破玩意儿你们心里没点数?要不这钱咱们不要了。”
“不能不要,我过年还回去相亲呢。”吴哥第一个拍案而起。“必须得要,前阵子看上了个包,定金都交了。”小张接话。众人七嘴八舌,饶是心虚,得出的结论却一致。
我们像警匪片里蹲点的便衣,出没在老板曾经频繁活动的各种场所。寒冬腊月里,我们连夜晚都不曾休息,几个人瑟瑟发抖挤在一辆空调都舍不得开的破车里,严密监视着老板常驻酒店周围的路。后来我经常跟别人讲,那是经过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我们才将老板堵截,追回薪水,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可这终究是我为了顾全自己脸面的谎言。
我们试图大海捞针,结果当然是徒劳一场。在这期间,吴哥的单身问题被小张解决了,小张的包也有了着落。我们共度了一个寒碜的春节。待到年后新的一批招聘开始,大家便犹如树倒后的猢狲,四散而去了。
再度陷入失业恐慌的我不得不搬出闺密来让她为我指点一二,这段就业经历若是写在简历里,日后被人问起,就那寥寥两位数,还是我们自己刷上去的点击量实在拿不出手。若是不写,就只能给人落下个我大半年游手好闲的印象。闺密听了这话不高兴,饭桌上少言寡语只顾埋头苦吃,上次请我吃饭花了多少钱,这次也控制得分毫不差让我还了回去。
“就说你这个人眼皮子浅,光瞧着工资开得高了,行业前景职业规划你怎么就没考虑。再说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拍电影是你们那样的吗?”
我说你那时候不也心动了。
“心动一码事,行动又是一码事。你看我最后还不是悬崖勒马了。我算是瞧明白了,你们老板不过是纠集了一批乌合之众陪他玩了场游戏而已,人家圆了导演梦了,当然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至于你那简历,我给你指条明路。”
我期待地看着她。
“三顿饭,不重样的。”闺密毫不客气地开出条件。我一咬牙:“得嘞。”
“经一路口左转第二家打印店里能刻章,一百五。只要别太离谱,你想刻哪家公司的都行。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编了。”我一拍大腿,直夸她聪明机智。
如今时隔半年,大家都已另觅出路。偶尔互相聊天,谈及跟老板拍电影的那段时光,都觉得如梦似幻。老板这个人跟他的电影一样,都像一道极难的阅读理解,让人捉摸不透。我也说不清楚老板在拍电影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我们都觉得自己在愚弄老板,说不定大智若愚的人是他,内心戏谑地看着我们这群跳梁小丑陪着一时兴起的他追梦。
老板的那部电影因为冗长和无聊我至今都没看到结尾。但是每当有人向我抱怨看了一部烂片,不知导演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板来。
我说:“他拍的可能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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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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