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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服柳明买下一辆电动车，起名“毛桃号”，时值夏日，我们每夜穿梭在城市的道路，组成“夏夜特攻队”。毛桃号于次年春夏交替时正式退役，而我们讲好了下一个夏季要继续探索城市的计划终究没能实施，夏夜短暂，只能在天亮时向对方说出告别的话。
“这二十多年来，我的坐骑那是从两条腿儿的变成四条腿儿的，再从人力驱动的两轮儿，终于变成电力驱动两轮儿，其间历经辛酸坎坷，三言两语难以描述清楚，想当初我也是……”正当我吹嘘在兴头上，江东快板之神附体，柳明一句话便破了我的功。
“怕是路太颠簸，把你脑子洒出去了吧。你爸跟看大院的狗，这俩能算是坐骑么？”
我摆摆手，示意这些小细节不必深究：“有句俗话说得好，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被驮着就绝不下地自个儿走着。”
“合着你的意思，情愿腿被打折了坐轮椅睡担架也不愿意好好走着了？”
我只能凭借着想象，让手里那块不存在的竹板糊上他的脸，才能勉强平息我三番两次被打断的愤怒。
瞧这冤家，整天儿的跟人抬杠。
毕业后柳明先于我找到工作，上班的地方并不算远，却没有任何一班公交可以直达，每天往返倒车总要在路上耗费个把小时，运气不好遇上堵车严重或是没能挤得过早起买菜的大妈时，还要破费打车。早晨我还睡得朦胧，他就已经不见踪影，到傍晚我等他等得眼皮子打架，他还卡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里摇摇晃晃。
我心疼他起早贪黑，又琢磨着每天坐四五趟空调车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与柳明合计了半晌，草稿纸都画满了两张，终于以“我在大学学过成本会计”为由，连蒙带骗说服他买一辆代步工具。
适逢我们刚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置办完生活用品，手头所剩无几，我只好一咬牙，把首饰盒里仅有的两枚戒指当了。为此我没少努力从眼睛里往外挤水儿让柳明承诺以后赚了钱给我补个带钻的。
就这样，我们买了第一辆摩托车。
其实，我还是有些私心的。
小时候我并不是个省事儿的，演艺天分早早就崭露头角。武侠剧热播时，披着被单我就能从沙发背跳上床头假装自己轻功了得，在行迹败露遭受父母的男女混合双打后，仍能代入角色一个人黯然垂泪疗伤。得知大侠们都有威风凛凛的坐骑傍身之后，我便瞄上了看门大爷的狗，自此骑狗成了我的每日必修科目，一人一狗斗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硬是从好端端的一匹“赤兔”薅成了毛秃才被我收编旗下，可不比现在拿着晾衣杆当魔杖嘴里念着“巴啦啦能量”带劲多了。
后来武侠剧播完了，大侠解甲归田隐姓埋名。换成了你追我逐的警匪片，仿佛只要是带个轮儿的，都能在路上上演一出“速度与激情”。在我软磨硬泡之下，我妈终于同意只要我期末考好了，就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度过了一段废寝忘食奋发图强的时光后，狗终于从我的魔爪之下逃出生天，免了每日被揪着尾巴遭受泰山压顶的痛苦。
若干年后我回过味儿来，觉得让孩子少看电视的确是个英明的决定，不然我也不会在其他小姑娘娇滴滴地坐在自行车后座让人载着的时候，选择面目狰狞地疯狂踩踏板，用自行车跟各种会动的物体竞速，并在来不及拐弯和刹车的时候熟练地从后方出溜下去，美其名曰金蝉脱壳。但我的活动范围始终被限制在住宅小区之中，从一号楼到八号楼，我骑过的路能绕这个城市好几圈了。至于像电视剧里那样，骑车上学，帮陷入困境的路人打抱不平之类的，更是没有可能了。我们家对我实行严格的保护主义，坐个公交都怕我下错站被人掳走。其实我特别想宽慰我妈，儿孙自有儿孙福，总要面临一些突发情况才能学会成长，再不济你想想你闺女的长相，我要是劫匪都担心砸自己手里成累赘了。
深夜档电影中激情澎湃的情节，让我跃跃欲试了好多年，例如查理的天使们穿着比基尼飙车的情节，还真是澎湃得见仁见智。借着柳明上班的契机，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不过可惜的是，曾经一鼓作气考了个好成绩也只是昙花一现，智商连带着腿长都再没长足的长进，不然进了中戏北影，不是我吹，我觉得奥斯卡的小金人，我洗了手还是能摸上一把的。
只可惜生不逢时，城区里颁布禁摩令已经有些时候了。
所以这辆被我用谐音命名为“毛桃号”的摩托车，其实是电动的。没有拧油门时的轰鸣声和沾着黑色油渍的排气筒，少了这两样重要元素，在多数人眼中，它就是一辆借着摩托车外壳狐假虎威的电动自行车，也就比街头巷尾穿梭的同类大了那么两圈。但其中的门道远不止如此，卖车的老板告诉我，电动车中都有一根限速的电线，只要剪断它，想怎么飞驰就怎么飞驰。这个说法微妙地平复了我心中的失落感，即便我知道在拥堵的城区把速度加到40码以上只是一种奢望。
装备有了，我还为我与柳明的组合取了一个中二的名字，时值夏季，他又总加班到傍晚，所以叫做“夏夜特攻队”。而作为每天载他上下班的我，当之无愧地获得了队长的头衔。柳明说我这种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来满足一己私欲的行为十分可耻，不亚于过年时父母以保管压岁钱为由谋取私利。
我反问他，你现在是不是每天节省了很多在路上的时间？所以不要总盯着过程不放，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再说了，我从来没说过摩托车是给你买的啊。我还要用它来守护这个城市的夜间安全。路见不平，只要不是拔钱，都能挺身相助。
柳明听完直夸我有诈骗犯的潜质，并预言我未来总有一天要被人打死。
我一点也不害怕，毕竟第六感这个东西，我笃信男人的是不准的。
买了摩托车这件事，于我个人是夙愿达成，于恨我的人是大仇得报。因为我学骑车跟上路跑是同步进行的。而且作为一个优秀的马路杀手从来不在乎自己持有的凶器究竟有几个轮子。
学车初期时常因为把握不好转弯的距离撞上路边停着的车。第一次遭殃的是一辆面包车，司机就在不远的烧烤摊喝酒，横祸飞来后，他的同伴们都指着我举杯大笑，他也豪爽地一一碰杯回应，并不起身追究我，我就光明正大地逃逸了。第二次是一辆正在下客的出租车，从后门到前门，被我刮蹭掉了很长一道漆。出于心虚，当即表示要叫交警过来定责定损，该赔多少一定毫不含糊，司机看了看刮痕，叹了口气，还是摆摆手放我走了。
见到柳明后我喜滋滋地炫耀，一定是因为司机看我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才于心不忍，毕竟为了接柳明下班顺便在他的女同事面前耀武扬威，我每天得花上个几十分钟来浓妆艳抹。柳明毫不留情戳穿真相，说出租车违停得罚钱，蹭掉漆却可以走公司的保险。
我埋怨他，你就不能哄我两句夸我漂亮。
柳明问我，可你不是很讨厌我说谎么？
回家的路上，我把“你不懂最大的温柔是掩饰，而诚实却是最尖锐的刀子”这句歌词反复唱了十几遍。
大大小小的闯祸，我从来没占据过下风，至于急停被追尾尾灯从来没完整过，一头栽进绿化带这种事情更是家常便饭。后来我的驾驶权就被彻底剥夺了。柳明说我是个玩游戏快死了还要低头看一眼键盘才能按出闪现的人，路上遇见危机情况捏刹车晚一秒都会酿成大祸，游戏中死了还可以复活，现实里死掉了就真的完蛋了。
我说你这就小看我了，遇见紧急情况的时候我从来不捏刹车，我都是吓得使劲拧油门。这句话说完之后，家里的那把备用钥匙我再也找不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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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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