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夏夜特攻队(下)






EDITOR'S 
NOTE
我说服柳明买下一辆电动车,起名“毛桃号”,时值夏日,我们每夜穿梭在城市的道路,组成“夏夜特攻队”。毛桃号于次年春夏交替时正式退役,而我们讲好了下一个夏季要继续探索城市的计划终究没能实施,夏夜短暂,只能在天亮时向对方说出告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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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夏夜特攻队(上)
柳明的实习工资很低,还要养着我这个备战考研没有创收的米虫,生活一度拮据到连两个人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的钱都没有。骑车在这个城市闲逛成了每日晚饭后的余兴节目。我们热衷于探索从未踏足过的道路,崎岖的小巷,昏暗的胡同,各种摩托车能挤进的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是等待开辟的新大陆。
有时漫无目的地骑到很远的地方,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光景,宽广与逼仄,光鲜与落魄。城市中匿藏着小公园,人工湖或是祠堂,惊喜层出不穷。最喜欢的是夜里路边的小吃摊,骑车累了就停下,来一碗羊杂汤,烤鱿鱼要十串老板会多送一串,囫囵灌下一瓶冰镇的可乐后继续出发,夜风能把整个炎夏的燥热都吹散了。迷路不知回家的方向时,柳明就放慢速度点一支烟,而我拿着手机在后面导航,让他在下一个路口直行或是拐弯。烟灰里有未灭的火星随着风向后飘,落在裙子上会烧出几个小洞。我跟柳明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好像每个地方都有用其他城市命名的大厦和街道。
我偶尔会生出一种错觉,我们可以一直骑到很远的地方去,别的城市甚至是别的省份。两个人轮流载着彼此,沿路看日出看夜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遇见各式各样的故事。柳明说我的想法不切实际,抛开天气因素不谈,单单是电瓶只够跑八十公里而且沿路不一定有充电站这一项就可能造成有去无回的局面。他又列出了种种现实里可能出现的阻碍,骑车旅行这个幻想只好作罢。
柳明安慰我说等买了汽车一定带我自驾游。他一心一意想买一辆车,工资还一分钱没拿,就已经把几种车的参数倒背如流。汽车诚然可以避风挡雨,开着空调冬暖夏凉。可摩托车也不尽然是坏的,除了拥有360度全景天窗,下暴雨时的5D全息感应外,停车也十分便利。汽车在违停时被贴的罚单很难撕下来,许多人的车窗上都粘着没扯干净的胶,我们在商量哪辆车好看价位合适以后可以买的同时,不忘嘲笑这些牛皮糖一般的贴纸留下的痕迹。
但摩托车跟自行车一样,也是怕丢的,但凡是小偷能挪动的东西,说不定眨个眼睛的功夫就没了。毛桃号一共上了三把锁,抗液压剪的钛合金U型锁,碟刹锁,以及自带的电机锁,每逢出行前自己开锁都要花上五分钟。这个城市里私底下被叫做“贼都”,小偷猖獗到连当地人都防不胜防,大家都在调侃如果来旅游不丢点什么,都不算是真正来过。至于商家鼓吹的GPS防盗系统,卖车的大哥早就跟我揭了秘,这年头小偷也有职业操守,技术都是与时俱进的,如今偷车贼人手一个干扰器,等失主跟着定位在路边捡到追踪器的残骸时,车早就被运到千里之外了。
租住的小区里有一个姑娘总是在大半夜遛狗。附近的流浪狗,但凡是她能抓住的,都会送去做免疫跟绝育,然后无偿送养。她长期养在身边的有五六只,分别是拉布拉多、贵宾、吉娃娃还有两只田园犬。凌晨时在小区里浩浩荡荡走着,十分壮观。我和柳明在背后偷偷地叫她“城市猎人”。柳明学狗叫惟妙惟肖,走街串巷遇见路边的狗子一定要嚎上两声与其争个高下。在一个我们的摩托车快没电才回家的晚上,他嘴贱的毛病又犯了,挑衅的对象是城市猎人最新收养的一条狗,平时里看起来温吞吞的没什么脾气。大概是遛弯儿遛累了,独自一狗坐在楼道口等城市猎人带着其他伙伴回来。
但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还是值得信几分的,柳明才嗷了一声,狗子就瞬间龇牙咧嘴地冲了过来,做出扑咬的姿态。我说快跑,狗要咬着我脚后跟了。柳明却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前进着,我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柳明才哀号:“刚才半路就没什么电,现在油门已经拧到最大档了。”我们既甩不脱狗,又没有胆量下车,只能在小区里一圈一圈转着,每当路过保安亭,我就扯着嗓子喊救命。中年的保安到底是身板差了些,没追两步就气喘吁吁。待第二圈再转到他面前,狗也不买他的账,无视他的拦截继续扑我的脚后跟。兜转五六圈,眼看着速度越来越慢我要献出一条腿平息狗子的愤怒时,城市猎人终于以救星的姿态出现了。
此后我和柳明约法三章,一不许招惹路边的狗,二车没电了提前充,三嘛,实在凑不出来了以后想好了再说。
然而北方的夏天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尤其在西北,脱了短袖就穿羽绒服可是一点也不夸张。当风刮得像刀子,能从纤维交织的每一个缝隙钻进去凌迟你的皮肤的时候,我们把毛桃号挪进了楼道暂时封存,准备来年夏天再战。楼道里有一群取暖的野猫,将摩托车当做了猫爬架,柳明每天出门都要拍一张照片发给我,猫趴在脚踏板或是坐垫上,到处都是泥泞的梅花脚印,坐垫还被他们用来磨爪子,有几道明显的抓痕和指甲抠出来的小洞。看在它们从不缺勤地帮我看车的份上,我把家里原住民的口粮匀出了一份给它们,将它们收编为特攻队的后勤队员。
毛桃号于次年春夏交替之时正式退役。我们讲好了下一个夏季要继续探索城市的计划终究没能实施。
柳明最后一次用它载我,是送我去参加复试。从南郊到北郊,往返六十八公里,电量堪堪够用。路边的花树萌了新叶,暗淡的粉色匿在参差不齐的绿中,实在不够美观。我花粉过敏,一路喷嚏打得涕泪横流。我抽抽搭搭地对柳明说,我宣布,你被夏夜特攻队正式开除了。从此我们一拍两散,各奔前程。柳明尽量捡路边没有植物的空旷大路走,避开了我的话题,只让我把牙尖嘴利的本事留着面试的时候说。
因为工作变动,柳明要去一座很远的城市,并且归期未定。而我留在这里不知要念多久的书。或许又因为某种两个人都不愿妥协又无法明说的原因,携手同行了许久的伴侣,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岔路口。柳明说他一有钱就买机票买火车票来看我,我比划着地图上的距离,寻思毛桃号没日没夜也要跑小半个月了。我说算了,我们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捧了金饭碗就端着,别瞎折腾了。
后来我们把毛桃号卖掉了,买车的男人指着车上花花绿绿的贴纸问我哪里有卖,他女朋友应该会很喜欢,我问他要了地址,说我那里还有剩下的,回去整理一下全部送给他。后来除了贴纸我还寄过去一顶几乎全新的头盔。那本是我买给自己的粉色SOL独角兽全盔,改了带炫光的护目镜,看起来很是拉风。我还记得产生买头盔的冲动是因为朋友发给我一张搞笑图片,上书“骑摩托车请戴好头盔,否则开宝马的同学会认出您”,吓得我三更半夜在网上下了订单,决意在头盔到手前,骑车都戴口罩墨镜遮脸。
送柳明走的前一晚我们都没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天亮,好多话反复说了好几遍也不觉得烦。
太短了。他说。
夏天到了,日长夜短,小学自然都教了。我回答。
我是说早知道能陪着你的时间这么短,就少吵几次架了。有几次说好晚上出去玩儿,都是因为拗着劲儿在家生闷气,不然这会儿连西边也逛完了。现在要是能回去,哪怕我骑个自行车载你几十公里我都乐意。
走都要走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佯装大度,趁着转头拿东西的机会抹了把眼泪。
祝你升官发财前途似锦,以后也有女孩子愿意冻得跟傻狗似的坐你后座陪你兜风。
也祝你……我没让他说出后半句。
打住,你这人不会说话,可别乌鸦嘴祝了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人身娇体贵,经不起风吹日晒,以后可是要坐宝马大奔里的。
我打了一百遍腹稿要在临别之际把柳明怼得无话可说,到头来看他也跟着红了眼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末了,还要我手足无措地去安慰他。
我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挤了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虽然猫跑了,车卖了,你也走了。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可我还是得以队长的身份向你保证:‘就算是没有我们,仍旧会有其他的爱侣,来守护这座城市的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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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3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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