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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密突然宣布要在国庆结婚，为了履行当年“奉上的巨额礼金”承诺，我想尽办法寻找兼职。在隔壁宿舍吕二成的带领下，我来到教育机构做编辑，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折，逐渐明白也许不是生活欺骗了我，而是在自我欺骗中，我才能看见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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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上）
于是我就过上了和吕二成结伴上班的日子。学校在北郊，而上班的公司在南郊，分别在这座城市的两头，公交转地铁，仅仅是单程通勤时间最快也得两个小时。为了每天能多睡二十分钟，我拖出了车棚里落灰落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电动车，并斥资二十元修好了它时灵时不灵的车闸。
在我印象中，这座城市隔三岔五就修路，不过修得勤不代表路况好，尤其是我们上班抄近道走的这一条，坑坑洼洼、上下起伏，稍有不慎就会“哐当”一声栽入导致“人车两失”的深坑。所以我每天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不是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在去赚钱的这条生死道路上飞驰的时刻。窄路上常有渣土车和油罐车从身边擦过，遇见堵车还赶时间就得从公交车或货车之间溜缝儿，吕二成不止一次质疑我的车技，再三强调这才是真正的用命换钱。我说，你少在我耳边念叨两句就能极大降低咱们上班上着上着人就没了的风险。
入职培训那天，一位声称从总部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副总对我们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动员，大意就是我们公司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线上教育品牌，在发展程度上大有赶超“某东方”、脚踏“学某思”的趋势，这个红利行业收入可观，只要肯加班，收入翻一番，只要肯努力，开上法拉利。上一次说出这种让我心潮澎湃的话的人是刘经理，我当即决定要在这个岗位上燃烧自己，发光发热。
这份工作我做得还挺顺手，名义上是检查教辅资料内容的正确性和逻辑性，实际上，整本书不是照搬课本原文就是抄袭同行竞品，只要比对着改改错别字和格式，一天也就混过去了。可这种好日子没能持续几天，伴随着办公室新领导的上任迎来了终结。新领导雷厉风行地实施了改革计划，第一项是增加了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为了丰富员工活动，午休时间还请了瑜伽老师教普拉提，要么在噪声中睡一个没什么质量可言的午觉，要么在“下犬式”中对抗着原路返回的午餐，这是每天都要面临的两难选择。更不幸的是，下班时间也要等时长推迟。
第二项是紧跟市场风向，开设直播课程。头一天才开会征集了意见，第二天不知从哪儿来的两个年轻姑娘就到岗准备做讲师了。其中一个姑娘长得挺好看，总是一副笑脸，我们工作到头昏眼花的时候，总能听见她和领导在嘻嘻哈哈。出于羡慕嫉妒恨，我和吕二成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傻笑”。“傻笑”是成人自考本科的培训讲师，教两门课，分别是外国文学史和语言学概论。作为她的对接编辑，我对这些内容实在没什么印象。吕二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天天做着古代文学的课件，每分每秒都能体会到每个字都认识，但是串起来就读不懂的痛苦感受。
我们的厌恶之情不仅针对“傻笑”，更针对所有的讲师，靠颜值吃饭的她们工资比我们的高了差不多一倍，而那些用来直播的课件却是我们辛辛苦苦一字一句抄编出来的，她们只要能对着镜头顺利地念下来就行。直播课是两天一节，这就意味着在一天半之内，我要准备好一门我不熟悉，甚至是完全没学过的课程的教学材料。我跟隔壁工位的吕二成吐槽：“这公司可真大胆，敢让咱们教，买课的那些学生也真敢学。”
“这就叫一分价钱一分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装作认真校对的样子，嘴上却在回答我。
那天我做的课件内容恰好是俄国文学，我贴了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吕二成瞥见了笑说，谁骗谁还不一定。这话刚好被路过的领导听了个正着，第二天就给我俩调了位置，隔了十万八千里。
领导的第三项计划是进行谈话激励，谈话耽搁的工作时间当然也得在下班后找补回来。通过观察每个人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来的神色，我觉得激怒效果肯定是达到了。坐我对面的同事忿忿不平，说领导嫌她家住得远，一下班就得赶公交，破坏了大家加班的积极性；我邻桌更惨，领导觉得她跟讲师对接工作的时候没有面带笑容，影响了同事间的团结，当场就罚了她一百块钱。我和吕二成是为数不多的兼职员工，除了被诟病加班不积极之外，还有我俩一周只上四天班的行为严重拖累了整体工作进度。我俩决定无视领导的暗示，上够四天后又照常休假。没想到一大早就双双接到了催命电话，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无故旷工。在大发雷霆之余，领导还给了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我们每天肯多加两个小时班，她就可以既往不咎。
私下里，领导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说看过我的简历后觉得我多才多艺，对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以后能身兼文案的职责，帮公司运营各种社交平台的账号。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公司的美工，她不仅要做海报、视频、PPT，还要负责图书装帧设计，制作各种考勤表和维护打印机，一个人顶两个部门，堪称公司的核心支柱，从来没人在晚上十点之前见过她下班。
我向闺密抱怨职场艰辛、赚钱不易，听完我的讲述，她说这不就是职场PUA吗？人家打一巴掌给个枣，你这脸都快给抽肿了，甜头还只是空头支票呢。我当下愤慨不已，情场还没欺骗我呢，哪儿轮得到职场捷足先登，我果断提出了离职。
我辞职后没多久，吕二成也待不下去了。我走了之后，我手中的工作被转交给了她，领导尝到了缩减用人成本的甜头，愈发热衷压榨员工，甚至还想把英语的教辅也分派给中文组做。吕二成气得直骂：“中文书瞎编乱凑总不会出什么大毛病，那英语的教辅是我们这水平能做的出来的？才几天几乎一半人都辞职走了。”
发放薪资的那天，卡里收到的钱数比预先说好的少了三分之一，我们打电话去问，被告知因为擅自旷工且主动离职，所有绩效清零了。辩解无果的吕二成气急败坏，挂断电话就指挥我骑电动车载她去劳动仲裁大厅，对金钱斤斤计较如她，肯定不能吃这么大一个亏。从未经历过维权的我俩跑了三趟才找对地方，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相较于其他有备而来的维权者，我们两手空空什么材料都没有，追讨的金额也少得可怜。
“算了吧。”我扯了扯吕二成的胳膊。
“来都来了。”她拍掉了我的手，又小声补了一句，“反正也不收钱。”
在得知证据不足、讨要回工资困难的情况下，工作人员还是耐心地按照流程给公司打了询问电话，末了还问原公司是否存在员工培训收费的现象，并建议我们回去好好沟通。我一个劲儿地劝吕二成别折腾了，她却跟一群讨薪的工人蹲在一起，一边听别人商讨办法，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原公司的HR两天后才回过味，打电话问我们劳动局的工作人员最后怎么说，是不是让私了。
“对，让你们一定要合理解决，而且公司的资质可能有些问题，搞不好后续得让工商局介入调查。”我听得目瞪口呆，要不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吕二成这言之凿凿的样子，我都差点信了。HR说这件事她做不了决定，需要请示领导。
“你胡说什么呢？人家根本没这么说。”我着急道。
“我就是诈她一下，公司当初不是还吹嘘自己的师资力量和教辅水平是国内顶尖吗，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闺密的婚礼如期举行，我作为伴娘代表，致辞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妆容糊成一团惨不忍睹，看起来比女方的父母还要难过，感染得台下一圈人都跟着红了眼眶。我是当真心疼还没来得及生利的血汗钱。那位“杭州小开”不知从哪儿得到了闺密结婚的消息，辗转托朋友上了一份相当可观的份子钱。
婚礼前一天我帮闺密布置婚房，就在她那里留了宿。我俩很久没在一起讲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心思了，所以躺在床上说个没完。自从和前任分手后，闺密就从没主动提起过他，被问到的时候也只是平静地说，兴许他早就出车祸撞死在哪条路上了。于是我们也知趣地不再过问。闺密在这个特殊时刻说出他的名字，着实让我有些惊诧。她说：“我记得以前问过他，要是我跟别人结婚了怎么办，他说不管我嫁给谁，婚礼那天他肯定来抢婚。”
吓得我一骨碌爬起来：“都这时候了，你别告诉我你想悔婚，别说你老公了，你爸妈都能抢在前面打断你的腿。再说了，你们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到时候你受委屈回来搬救兵，火车都得坐一宿。我看你现在这老公就挺好，至少在吃饭口味上还是能达成一致的。”
我说得口干舌燥，闺密却盯着我什么也没说。她穿着一套崭新的红色睡衣，外袍下面还有一件绣了凤穿牡丹的肚兜，伴娘们的睡衣是同款粉色的，绣花的部分简略了不少。我扯了扯那件大号口水巾一样的布，有些心虚，怕闺密觉得我是胳膊肘朝外拐，便赶紧补充：“实在不行先结了再说，大不了哪天你给你老公端一碗药……”
闺密被我逗笑了，她说她没后悔，只是最近总会生出一点期待，想看看热闹。
我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告诉她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就得起来化妆了。
参加完婚礼回程的路上，我经过了那条和吕二成兼职时常走的路。遍地摆放的隔栏让高峰期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坎坷不平的路面也时不时让遭到暗算的骑手大爆粗口。尽管人们一直都在抱怨修路是项面子工程，没完没了地返修是因为哪里又吃了回扣，但也不妨碍大家期待着哪一天睡醒它就能变成坦途。所以抱怨归抱怨，还是在这条路上日日夜夜地走，连寻找其他路径的念头都没有。
接到公司的回复时也是在这条路上，电话那端的HR态度和气得像是换了个人，不仅全额补发了绩效奖金，还有我连想都没想过的加班费。最后她再三拜托我们一定要跟劳动局反馈，说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了。
我对吕二成的信口开河仍然心有余悸，说她的思想有点危险，迟早得在铁窗里面忏悔。她呛我：“那你现在把钱还回去也不迟。”我选择了有利的沉默，然后在便利店买了一张类似“刮刮乐”的彩票。
再后来我和吕二成混熟了，跟她讲起那段应聘模特公司的经历，在我面试后没多久，网上就有报道说被这家公司骗了钱的受害者们纷纷声讨，联合了当地电视台和工商部门去维权，在正义感的驱动下，我在网上匿名发表了自己知道的那点“内幕”。吕二成激动地一拍大腿，说忘了告诉我，她当时胡诌的话也是歪打正着，我们兼职的那家公司压根就没有教育培训资质。
聊天之余，吕二成注意到我贴在书桌前墙上的那张彩票，问我怎么买了这么久都不刮。
我让她附耳过来，悄悄告诉她，这叫薛定谔的彩票，只要不刮，它就始终拥有中五百万的潜力。吕二成骂我是想钱想疯了，都开始自我欺骗了。我拍开她试图摸彩票的手，觉得她实在是肤浅。我说你眼里只看到了一张普通纸片，但是我却透过它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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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21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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