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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男友分手后,我开始了漫漫减肥路,而朋友燕子却不愿我为前任伤心,不断诱惑我去学校附近的“灯笼巷”小吃街。以前每天都要路过三四次,现在我才真正走进去,灯笼巷“销金窟”的名头并非空穴来风,燕子也说得没错,无论是什么苦痛,只要在里面走一遭,都能消除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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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灯笼巷的战争(上)
房地产泡沫,连带着这些年市区地价攀升,学校都想趁机割一茬韭菜,纷纷卖了地搬去郊外。光是我们这一片,楼挨着楼,就盖了三所大学。荒郊野岭,距离最近的商场也得四十分钟公交倒地铁的拥挤路程,需求一多,商机就应运而生,集约化的灯笼巷从产生到繁荣,用了不到一年时间,被我们戏称为北郊村民商业中心。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商家做不到的,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志在榨取学生口袋里的每一分钱。
本科时我学过一门课叫市场营销,说得高大上一点是培养商管精英,说得接地气一点就是怎么当个好销售,这么解释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在我这种上课听半截就神游天外的学渣心里没差多少。上课时老师讲得口沫横飞,板书与PPT齐下也没能让我彻底领会的营销方法,在灯笼巷里逛上半月就能领会得八九不离十,市场果然是商家学营销的最好课堂。
学生的钱不多,胜在人傻。只要写着买一送一,第二件半价字样的,都能吸引到成群结队的消费者。蛋糕奶茶就罢了,怕就怕不是按个卖而是论斤称的。燕子就买过促销的砂糖橘,买十斤送十斤,装了满满当当两个瓦楞纸箱子。冬天北方的宿舍都有供暖,就算搁在温度偏低的阳台上,也阻止不了橘子的逐渐腐坏。头两天吃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想起来了才摸一颗出来,到后来就变成了赶任务,每天都得把发黑变软的坏果挑出来。那段时间燕子见了人就发橘子,自己宿舍的发完了,就去隔壁发,隔壁的发完了就挨个敲门送,宿管阿姨一度以为我们是把传单换成了橘子的高级推销。费力不讨好至此,最下面的那层橘子还是烂完了,燕子也暂时收获了睡醒流鼻血和看见橙色水果就反胃的技能。
当然学生中也有精明的,从传单里就能看到事半功倍的财路。受地形限制,开在灯笼巷犄角旮旯里的商家不得不在人流量大的地方发传单,学校的东门离灯笼巷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目测不过十五米,等个红灯的时间,手里就能被塞进七八张。发传单的不仅有宾馆影院KTV,还有考研考证等各类培训机构。除了吃饭这种刚需,驾校也连排开了十来家,都想分一杯羹。不过灯笼巷中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可替代性强了,被淘汰也就快。很多店面就像雨后的菌群般快速地出现和消失,所以五花八门的传单一直没有断绝过。尤其是炎夏的午后,不走心的雇员几乎把帽檐压到了鼻尖,哪怕你反复路过他身边,他也懒得抬眼确认,多往返几次,就能拿到厚厚的一沓彩页纸。如此这般,我们宿舍成功地糊起了阳台因为渗水变得斑驳的墙。有人专门等天黑了去捡扔在地上的传单,然后拿去卖废纸,我们一致认为此举收入可观,因为这活儿很快就被校工垄断了。
先前说过,健身房有一排窗户对着女生宿舍,对的就是我们住的那栋楼,距离之近,光线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对面人脸上的神情。不过这并非我们一年四季拉着窗帘紧闭阳台门窗的理由,而是被我们戏称久了之后,临街的楼上真的挂起了“灯笼巷商业中心”的巨大招牌,每晚八点准时亮起,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以此来显示灯笼巷丰富的夜生活。只是苦了我们,熄灯之后,宿舍里都是血呼啦擦的红光,像极了恐怖片的场景。
夜夜失眠,第二天却不能睡懒觉。在学校的广播响起之前,驾校的车就已经顶着扩音喇叭放着蹦迪神曲,在宿舍楼下宣传自己的教练和蔼可亲不骂人。所以我们每天上课总是挂着苦大仇深的黑眼圈打瞌睡。研究生的课堂不比本科人多,偌大的教室,学生就寥寥数人,无意扫一眼,就能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课被排在一大早的美学老师向来对我们偏见颇深,身为名校博士,被我们学校以高薪从别处挖过来,本以为可以和学生其乐融融地切磋学术,没想到面对的却是一群为了混文凭整日敷衍了事的学渣。他常常因为我们一问三不知而气得风度全无,破口大骂。
当他发现讲一些正儿八经的内容我们听不大懂之后,就很少认真备课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有一多半在沉默中度过,让我们去啃晦涩难懂的原著。剩下的时间用来抨击我们,从断言我们毕业只能去灯笼巷的小吃档口收银,到我们专业水平不行还爱凑在一起八卦,每节课都能翻出新花样来讲。其精彩程度,简直可以去做档脱口秀节目。
然而班里毕竟都是女孩子,被骂多了,一两个面子上挂不住的,商量着买了录音笔,要去举报。最后被院里压了下来,说美学老师是为学术蹉跎了青春,耽搁了终身大事,脾气古怪也情有可原,毕竟没有柔情似水的知心人在身旁。
过年家庭聚餐的时候,我问我那熊侄子,知不知道黑格尔。他把餐桌上的转台转得飞快,汤汤水水溅出来不少,我表姐刚生完二胎不久,忙着哄哭闹的小侄女,没工夫收拾他。侄子果不其然答不知道,还问我是哪个游戏里的人物。我当即就把美学老师批判我们的录音播了一遍“现在的小学生都能通读黑格尔了,你们都念到研究生了……”这位老师的名头我在入学前还向亲戚们吹嘘过一番,说别看我们学校很一般,请的老师那可都是学界元老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正在跟人拼酒吹牛的表姐夫听见了,当场拍了桌子要给侄子报一个文化培养班,那熊孩子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不再兴风作浪。后来每次见面,他都会用幽怨的眼神瞧我,我问他话,能用点头摇头回答的,他一律不肯开口了。
第二学期开了新课,名头最大的美学老师果然又跟我们出现在了同一间教室。最后一节课并不比早上第一节好过,一整天下来已经是饥困交加,走神的时间只多不少。老师忍无可忍摔了书,说我们比某双一流大学的学生差了十倍不止。面对奚落已经习以为常的我们开始在下面小声嘀咕,说当年高考的时候,和那些学霸们可是差了一百分都不止。话匣子一打开,不知怎么就说起晚饭的问题,讨论的气氛热烈,简直是给老师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汽油,他扬言再不会给我们上一节课之后便拂袖而去。留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左右推脱,愣是没人想去拦。
放学后结队去吃饭,灯笼巷肯定是首选。论起物美价廉来,学校的食堂肯定是怎么都比不上,除了摊在学生身上的高额档口费,还有打饭大婶的颠勺功夫,那一抖,不仅把菜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荤腥抖完了,也把客源抖了一多半出去。
灯笼巷的小吃琳琅满目,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精粹。山西的大盘鸡、北京的驴打滚、新疆的炒米粉、东北的熏肉饼,还有各种卤煮火烧灌汤包、饺子煎饼刀削面,个个都拿地名当前缀,以显示自己的来路正宗。我估摸着大多是华而不实的噱头,毕竟号称自己是十年老店的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混得个破烂的小推车。有一家上海生煎深得燕子喜爱,就算是刚吃过饭,也要捎带一份回去。生煎分两种馅料,白皮儿撒芝麻的是肉馅,绿皮儿带花边儿的是韭菜馅,后者包起来工序复杂,往往出了三锅肉馅的,才能等出来一锅韭菜馅。经过长期观察燕子摸索出了时间规律,每次去排队,都能成功买到双拼。生煎的蘸料是老陈醋和泰式辣酱,来自上海的朋友见识过后纷纷表示口感微妙并不地道。我总觉得生煎这东西有种熟悉感,直到放假回家看见我妈把剩下又不愿意回笼蒸的包子放进油锅,这才惊叹她竟然掌握了上海小吃的做法。
灯笼巷有一家烤冷面生意异常火爆,从早七点到晚八点,就没有哪个时间段是不排长队的,以至于学生们还拓展出一项代排烤冷面的业务。先交钱,后排队,买定离手不能反悔。所以城管来的时候,我们这些食客排成的纵队,也像一条无脑的贪吃蛇一般在巷子里慌乱逃窜。我们在队伍中看见了西装革履的美学老师,他年近四十,头顶几乎是寸草不生的状态,为数不多的幸存毛发也因为仓促奔跑在风中凌乱。我们视线相接,尴尬一笑。
我问燕子是否记得她当时问我,为什么不用狼扑羊的比喻。燕子一脸迷茫,显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说你看看这城管,才抓住个卖臭豆腐的,剩下的早就一溜烟跑远了,而且那家豆腐还不怎么好吃,一星期的营业额都不一定够缴罚款的。
次日美学老师给我们照常上课,仿佛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大约是相视一笑泯恩仇了。而那个十分接地气儿的场景,让我觉得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讨厌。依稀记得刚失恋那会儿很是难过,回答问题的时候胡诌一堆被他批评,他看见我在下面哭个不停,以为是他骂哭了我,又将我叫了起来,说我的回答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时间在兵荒马乱中过得飞快,回过神来我已经在灯笼巷的滋养下胖了十斤有余。刚分手时的消瘦也仅仅是昙花一现,健身卡早就沦为了洗澡卡,没了悦己者,总觉得提不起劲儿来。我说燕子你要是个男生就好了,在这种地方拍拖,才有校园恋爱的感觉。我说我多想告诉他每一天新奇的发现,跟他分享每一口食物的美味,可是已经没机会了。燕子早就对我语无伦次的碎碎念免疫了,一手拽着我,一手拿着卤鸡爪,赶往下一家新开业正做活动的店。
一个男生迎面走来,指着燕子手中的鸡爪,问我们味道好吗?我鬼使神差地用签子戳了一个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咬住之后才觉得不妥,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索性跟着我一起傻笑。他笑起来是好看的,好看到我平日张口就来的彩虹屁顷刻不知所踪,脑海里连一个词儿也蹦不出来。我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悄地摸了一把自己腰上溢出的赘肉,知道我与灯笼巷的战争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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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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