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者
按
EDITOR'S
NOTE
周大吟和徐卓阳用一整个夜晚的时间,聊起两年间各自的生活,伪装也伴着夜色渐渐褪去……
链接
萌芽经典 | 米字路口(上)
链接
萌芽经典 | 米字路口(中)
“你觉得日本怎么样?”徐卓阳问周大吟。
“我就去过一次,觉得……很有礼貌。”
“他们是很有礼貌!”徐卓阳又笑了,她倒是能笑。她说起她在日本时认识的一对当地人,这对老年人开了一间小卖铺。她说他们很喜欢中国,每次见到都要和她聊上好一阵子,哪怕是台风天也不放过她。听着听着,周大吟被逗乐了,不过他的笑声还是没有她响亮。他们一定是太孤独了,她说,否则不会和不熟悉的人聊那么久吧。他想着母亲响亮的鼾声,对这个女孩多了一分好感。
“你以后怎么办?”周大吟欲言又止,“你是打算在北京闯荡几年就回云南?”
“还不知道呢。”她说,“我没想好。我想三十岁的时候出国,去法国学一个视觉方面的设计。”
“那你以后怎么办?”
“啊?”
“我是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你不考虑结婚啊?你爸妈不着急吗?”
“我爸妈挺支持我的。”徐卓阳转了转眼珠,温柔地笑了,“大概也会着急吧。不过他们和我想法一样,都觉得做自己想做的更要紧。”
周大吟张了张嘴,最后喝了一口水。
“那你挺幸运啊。要换我爸妈,不可能。”
“我觉得你爸妈也挺开明啊,都能同意你去日本工作诶。”
一时间,周大吟真有了种自己即将要去日本的感觉。这家金鼎轩是24小时营业的。此时已经过了十点,仍然顾客盈门。
“你订的旅馆在哪儿?”她问他。
“本来是想去找我一个研究生的同学,还没来得及联系他。”
“去日本之前饯行一下咯?”
“算是吧。”他拨拉着残羹剩饭,觉得剩下这些不能打包实在浪费,“我同学外号扁豆,因为他又闷又面。扁豆焖面吃过没?就是这么来的。”
“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我们好久都没有联系了。他一直过得特别惨,接不到活儿。”
“那你一定要好好鼓励他。”她说着,严肃地点着头,像小学生正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他见到你肯定会觉得特别有希望。你都能出来,他为什么不能,对不对?也许等你混好了,可以把他介绍给东宝。”
他伸手夹了一块宫保鸡丁送到嘴边,冷却的肉滑了下去,他一口咬在了筷子上。凭什么我能混出来,他就“也能”?你不知道这个行业的分母有多大吗,大得跟坟墓一样。你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我们结账走吧?AA制怎么样?”徐卓阳说着站了起来,“你要去你同学家现在还不去吗?再晚了会不会不礼貌。”
“我不是去日本。”周大吟说,“我不认识东宝的人。我这是要回沈阳,打道回府。”
徐卓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懂了,尴尬地又坐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周大吟说。他现在倒觉得轻松了不少,“我刚才其实正想跟扁豆开这个玩笑,见到你就脱口而出了。对不起。”
他们俩沉默了一阵子,各自喝着面前的水,也不管里头溅了一层油花。
“这顿饭我请吧?”周大吟说。
“不、不、不,没关系!我们AA吧。”徐卓阳说,“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你一定是太想去东宝了,就像我当时找工作一样。”
他苦涩地摇摇头。并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那么喜欢日本。我只是不想回老家。
“那你还去你同学家吗?”
他又摇了摇头,没告诉她扁豆就住在附近,只说这顿饭他来请客。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家就是离这儿有点儿远。”
听她真的这么说了出来,他开始忙着推辞。这一下,他更是坚持要付账了。
徐卓阳住在东北五环,离中央美术学院不远。她一个人住一间朝南的小一居,养了一只叫“当总”的小橘猫,这猫一见到周大吟就开始嚎叫。
“不好意思啊,”徐卓阳说,“还没来得及给他做绝育,有点舍不得。”
他试着摸了当总一下,结果当总转头就给了他一口,然后“刺溜”跑进沙发底下不肯出来。徐卓阳开始解释流浪猫性格不太好。她找了半天也没有碘酒或酒精,就叫他去厕所用肥皂洗:“多洗几遍就没事儿了。”
她的房间算是个开间,只有厨卫是隔开的,床的位置一目了然。两个人都有些局促。他在她的带领下参观着她的厨房、卧室、“工作区”,觉得她这种慎重的态度和她的笑声一样可笑。他发现厨房里有一包花生米,伸手进去拨拉。花生没下土,还是湿的。
“那么多花生?你不怕招老鼠?”
“不怕啊,我不是有当总嘛!”
也对,当总还在沙发底下虎视眈眈。她把花生拎出来洗,说这是今年最新的花生,很甜。他接过一筐子搓白了的花生,抱着,水滴了一裤裆。她则跑到冰箱前,搬来椅子要从冰箱顶上取什么东西。他连忙放下花生过来帮忙。
“我要给你看我的镇宅之宝!”她兴奋地说,“我去杭州玩的时候,在雷峰塔买的!”
“什么东西啊?”摸在手里,那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个头并不大,沉甸甸的。
“修塔砖!古砖哦!我特意买回来的。”
他托着砖头查看,不知道该拿这玩意儿怎么办。怎么会有人买块砖背回来啊,大吟哭笑不得,又有点舍不得嘲笑她。递给她吗?放回去吗?总这么拿在手里也不是个事儿啊。这玩意儿平平整整,上头俗气地用金粉印着“镇宅之宝”的字样,他只觉得手感清凉,别的还真欣赏不来。
她把砖拿到小茶几上放好,把他拉到沙发上放好,然后再把花生放好。她盘腿坐到了他对面,从茶几下端出茶盘来。她的宝贝还真不少。他几乎不用开口,她包办了一切,讲茶叶,讲茶杯,讲雷峰塔,恐怕连雷锋也能讲上一阵子,还总能哈哈大笑。她虽然絮叨,但倒并不惹他厌烦,一则她年轻,声音动听,二则她说的全是他不知道的新鲜事,轻松且有趣。周大吟堵在心里的当然不是这些飘渺的东西。一忽儿里,他很想按住她那颗圆圆的小脑袋,给她上一课,叫她睁眼看看这个现实的世界,尝尝地面的滋味。可是她明明就站在地面上。她讲茶叶,讲茶杯,哪怕真的讲起雷锋来,不也都是现实里的人和事吗?他也想像她一样有细碎的梦,越是烟火气重的人,越容易得到幸福。
周大吟开始走神。他开始猜想这套房子的月租金得多少,猜想这姑娘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带绘图笔的装备,得用多少个分期来买,猜想她是不是有一个殷实的原生家庭,或者父母早生早育,还不用儿女操心。花生剥开之后,有的颗粒还未成熟,颜色和形状都很像某种古怪的迷你版榴莲,口感清甜,一点花生味都没有。周大吟端起她倒在小茶杯里的普洱茶,试着文雅地喝了一口,然后一口干了。他干了不少。直到后来,他上厕所也不再觉得尴尬,当总也不愿咬他了。
天快亮的时候,周大吟在沙发上和衣睡下。徐卓阳就睡在一米外的床上,紧紧靠着墙躺着。当总挨在她的另一只枕头上。它睡得很好。
“喂?”她的声音小极了,“你睡着啦?”
“没有。”
“你也习惯熬夜?”
“不,我作息很规律。我可是人民教师。”
“天亮以后你去哪儿?”
“回沈阳。”
“来北京吧!”她的声音豁然大了几分,但仍不足以吵醒猫,“你肯定放不下你想做的事,不要想那么多。找一个公司先干起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爸妈年纪不小了。”他说,“他们离不开沈阳。”她的屋子很暗,和他海边的卧室一样没有光污染。
“你得让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他讨厌别人对自己的父母说三道四。
“喂?”然而她仍然要继续说,“我觉得你包袱太重了。”她的声音变得细软,好像这间屋子里开始飘起了云,“有些老观念真的没必要放在心上的,大家都很累。”
“你是说我可以躺过来?”
她不说话。他一下子更清醒了,简直要以为她真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说。他听着,开始后悔没有直接躺过去或是别的什么。“其实我知道,跟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的观念不一样。我这样跟你说话也很傲慢。可能我并非真的在关心你,我只是不吐不快。对不起。”
周大吟没有回答她。她又问了他一句,你还醒着吗?他开始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他决定躺到天亮就告辞,最好能不吵醒猫。他要去找扁豆,瞧一瞧扁豆现在啥样。我要回老家了,兄弟你要挺住。他决定这一次不再贫嘴,不再嘲笑扁豆。他知道当他不再嘲笑扁豆,扁豆就什么都懂了,那么一个又闷又面的家伙一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周大吟把双眼闭得更紧了些。他看到自己站在路口,这是无数个分岔路口交会的中央,有一股铁锈湖的味道。每一条岔路都打了大顶光,紧接着,这些光芒开始黯淡下去,就好像许多电影院曾经有过的那种天花板——一行行白炽灯暗下去了,只剩下他脑袋顶端的光芒还微微闪烁,几乎不再有光的模样。地面开始翻腾,黑色的波浪,涛声震耳,他连忙蹲下,试图稳一些,再稳一些,好不失去这块正与海啸狭路相逢的甲板。隐约间,他看到了海岸,来自青岛或沈阳。他听到自己在呐喊——我是不系之舟!声量如雷,比海更大。然后他突然在陶然中搁浅,发觉自己并不曾真的喊过。
徐卓阳已经睡着,他也快了。他想象过与一个浪漫的女孩恋爱的情形。那个女孩会感动于他布置的求婚机关,一束花,或是一枚戒指;总之,她感动于他的付出,穿着仙女一样的裙子,肤白胜雪,最好还是个处女。他的心和地铁的进站口极为相似,如果挤一挤,是可以进两个人却只刷一次卡的。但是他舍不得邀请她。他有些害怕失去最后一块甲板。他可以在这里乘风破浪,既做圣人,又做能人,将某一部真正的,中国的,特效电影做给她看。正在由衷赞叹的那一个徐卓阳,想必会更美,更自由,还肤白胜雪。
📎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4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
美术设计
/ 龚文婕
萌芽小铺小程序现已上线
长按以下图片即可进入小程序
购买《萌芽》直通车 🛒
点击图片即刻购买 👇🏻
《萌芽》2023年5月刊
《萌芽》2023年全年刊物
MENGYA MAGAZINE
青春文学标杆
几代作家从这里起步
👆🏻长按二维码一键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