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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徐卓阳吐血了。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里发生了一点战斗:她想打给惠惠,听一听她的责骂和关心,可是惠惠快当妈妈了,不能轻易打扰;她想打给沈之南,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打这个电话呢?白天上班时,一场关于剧本的争执又打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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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感觉好多了(上)
“你不应该那样跟资方说话。”
“我说什么了?”
“芳姐告诉我了。我已经帮你道过歉了。”
“她说什么?”
“她说,你的员工很有活力。”
“还说了什么?”
“说妙丽的名字得改,这名字不够女主角。”
“你没听见她说的吗?”
“听到了!你跟一个老阿姨计较什么呢?她出钱!你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和她想法一样吗?行行好吧徐卓阳,我不管你个人生活过成什么样子,但在公司里麻烦你专业一点!”
老板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粉刺就开始跳舞。徐卓阳也生气了,气得不行,还气自己拿不准他说得对不对。她最气的是这男人竟在说什么“我不管你个人生活过成什么样子”,说得好像她真的离过婚又打过胎似的。为什么我要气这个?这么一问,她更气了。
“我没有和她计较。芳姐是资方,我怎么可能和资方计较,我怎么敢?”徐卓阳把烟掐灭,起身把窗户开得更大些。老板不抽烟,她决定专业一点:“堵哥,我想你比我看得更清楚,芳姐的需求是自相矛盾的,她又要求女主的性格特立独行,又无法接受哪怕稍微出格一点的情节。已经不是第一次沟通这个问题了。我无所谓她的价值观是什么,但她不专业,你得承认这一点。”
“这里没有人是科班出身。”
“顺着她的意见走,改出来的只会是坨屎。”
“这些我都同意。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尊重她的意见。中期款还没下来。”
“打头款之前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你觉得你很特别,你觉得你画的人物很特别。我且不说你到底特不特别,你做的人物又到底特不特别,我就问你,你真以为观众会需要什么特别的人?难道你以为他掏钱看个视频是想独立思考?不,他只想爽一把。谁都想被带节奏,关键是你得带得动。至于何为特别,你能说一种,我能说一种,芳姐也能说一种。谁说的都不算数。我们都没有能力识别谁才是真正特别的人,但我们能识别谁的钱多,谁成功。能被识别的东西才被需要。我们喜欢听一个特别的人突破常规获得成功的故事,但是在这个人成功之前,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嘲笑他,规劝他。至于成功之后,那这人也没什么好特别的了。”
她又想抽烟了。她对自己说不,你得专业一点。
“堵哥,你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给我上价值课。我并没有非要做一个什么特别的玛蒂尔达。是你说的。是你说,来,我们来做一个女版的《马男波杰克》!谁都想做特别一点的项目,所以我们大家才会跟着你干,整个公司,还有惠惠。如果我们现在妥协了,那我们这两年是在干吗?”
“我们从来没说过要做一个离婚的女人,还打胎。”
“你在偷换概念。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惠惠的钱这礼拜可能打不过去了。财务已经走了。你让她再等等吧。”
这一下,徐卓阳僵在了椅子上。
“你在拿我朋友的钱威胁我。这是你应该给她的钱,你都拖了一年了。”
“如果你再像这样不知道控制自己,那你就告诉惠惠,她的钱我不结了。本来啊,项目本来也没结束啊,是你说她现在怀孕了,需要钱,你说她跟你哭穷,那我可以给你面子啊,没问题啊。”粉刺又在跳舞了,大约是某种踢踏舞,“是你不给我面子。”
站起来!——一个声音在徐卓阳的心里吼。去你×的专业!
“你们签的合同里,前年年底这笔钱就该结清了的。她是你的合作伙伴。这是你应该给她的钱,我替不替她要你都应该给她,不存在什么面子不面子。”
“讲原则!好。你今天早上还迟到了呢,你自己算算该扣多少钱,报给财务。”
站起来!像刚才一样站起来走人!
“我跟你签的是项目合作,老板。我负责的是画画。我没有义务帮你免费修改剧本,也没有义务来开今天这种会。签合同的时候就说好了可以不坐班的。”
“你必须来。知道你为什么必须来吗?你还不够牛×。徐卓阳,就因为你还不够牛×。”
“那么我走。”徐卓阳说,“我不干了。”
“行。”
老板拍了拍徐卓阳的肩膀,起身走了,他像个动画人物一样抬手扇了扇空气,好像真能扇掉烟味似的。还好我没说吐血的事,还好没说,要不我得有多怂啊。这时候,徐卓阳的手机又一次振动起来。是惠惠打来的,不是惠惠就是快递。之前她想等会儿接,现在她不想接。她原本期待着,等会儿再接,等会儿就能听到惠惠说:“我收到钱了!简直了,卓阳!你是个伟人!”但现在她显然只能听到惠惠说:“徐卓阳你在搞什么?你怎么能裸辞?你又喝了多少?你怎么能把自己搞吐血?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约饭的地点是一家湘菜馆,店名和地址都是惠惠发过来的。徐卓阳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惠惠可能会走来的方向。她们俩有一阵子没见了。她还没告诉惠惠辞职的事,但已经排练好了十多种口吻来应对惠惠的责备。她知道惠惠一定会绝口不提要钱(即便失败了),而是把火力全集中到吐血上。一个小时前,她还曾巴望能出一场车祸好让这次约会自动取消。为什么要吐血呢?天哪,如果不吐血,根本不需要在没要到钱的日子和惠惠见面吧。但是当她挤进晚高峰的地铁,当她像一粒麦渣般被车厢制成压缩饼干的一个分子,她开始期待见面,期待被惠惠指责,就凭这整个车厢内惠惠只肯指责她一个。她要抓住惠惠那张自律者的马脸亲来亲去,唾沫横飞,大声控诉傻×老板有多傻×,傻×资方有多傻×,并对惠惠的任何说教洗耳恭听:徐卓阳,要想跟不傻×的人合作,就得先把自己变成不傻×的人。这时她就要问问惠惠,你热爱你的理想吗?你还敢说你热爱你的理想吗?难道就没有一个瞬间,你憎恶它如同憎恶这个城市?微信里,惠惠说快到了。服务员给邻桌端上了脸盆大的一份剁椒鱼头。徐卓阳在这个靠窗的位置上刚等了两分钟,但她已经觉得自己等满了一整个晚上。
一个礼拜前的今天,下午三点一刻,惠惠突然打电话过来。现在的惠惠是那种给条鞭子就能驰骋疆场的女孩,除非卓阳出状况在先,否则惠惠从不在上班时间给她打电话。不,更准确地说,任何时候惠惠都只在迫切需要徐卓阳帮忙并且确定徐卓阳能帮上忙的时候才会主动给徐卓阳打电话,比如:“喂?告诉我这几个日语单词是什么意思。”
但那天惠惠要的不是这些。
“对我说一点正面的,积极的话。”三点一刻的电话一通,惠惠便以冷静的腔调说道。
“啥?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徐卓阳立刻慌了,“惠惠你别慌,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快点,我马上要开会。我需要听一点正面的,积极的东西。”
徐卓阳溜进吸烟室,关好门,点上一根烟,胡乱地扯下马尾辫抓头。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时,她终于想到了该说什么。
“惠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很了不起!我很羡慕你,真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在惠惠那句仓促的“挂了”之前,徐卓阳确信自己听到了哭腔。几条微信接踵而至:“谢谢你,卓阳。”“我感觉好多了。”“没什么事,别胡思乱想,孕期荷尔蒙啦,我的锅。”徐卓阳打电话过去,被惠惠摁掉,微信续上:“开会了。”
孕期荷尔蒙?不,激素不背这个锅。怀孕之后惠惠收入锐减。也不能算尹洲的锅。惠惠是为了爱情嫁给孙尹洲的。结婚本来就应该为了爱情。这是粉色毛爷爷的锅,歘歘歘,每一声都是罪过。时间是一台验钞机。以前她们不缺钱,用不到验钞机。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缺的都成了假币。
刚捡到当总的时候,惠惠过来玩儿,被抓了一道10厘米长的口子,出了血。卓阳陪惠惠去了卫生服务中心。等待的时候,惠惠从包里掏出一本《大淖记事》来,非要让徐卓阳看。
“大‘闹’记事,第四声。写得很静。”她的声音热切,“你拿去?看完会心里舒服。”
但卓阳想聊天。惠惠不满意了,她抢过已被卓阳收进挎包的书,开始念。书里的女孩叫巧云,生得像七月的云那样美,她的爸爸爱护她,舍不得让她像其他女孩一样挑扁担。所以她虽然已经长成了,却还能像云那样,心思和眼睛都在霞里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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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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