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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惠惠约饭的地点是一家湘菜馆,徐卓阳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等她。她还没告诉惠惠辞职的事,但已经排练好了十多种口吻来应对惠惠关于她吐血的责备。当她看着惠惠的孕肚,之前想说的话全忘了,开始聊起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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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感觉好多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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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感觉好多了(中)
暮光低垂。她们俩坐在走廊上,老式的水磨石地砖刚刚被擦洗过,似乎散着水汽,“飘到大淖水面上,平铺开来,停留不散。”惠惠的声音就成了这淖上的烟气,非常温柔,真的能让心变得越来越舒服。当总是在一个下雨天捡到的。那时候日子很新,闻起来总像刚下过雨。现在当总四岁了。
徐卓阳闻着指头上尼古丁的气味,着急地思考该如何帮助惠惠。吸烟室是她的地盘。这包烟27块,比家附近贵两块钱。天哪,我实在太弱鸡了。卓阳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如果我能一下子转50万给惠惠就好了,就说“拿去花!”,这才是最有效的。
她又点了一根烟,在窗子跟前吸着雾霾练习了一会儿措辞,然后敲开了老板的门。
堵哥,她说,一副女烈士的表情。我愿意为你做之前我不愿意做的任何事,她说,和客户吃饭、修图、编辑公众号的文章,统统拿来,没问题,我免费帮你做。我知道公司现在刚起步,但是你欠惠惠的钱只有3万,头款不是已经下来了吗?我们有300万。惠惠现在怀孕了,她老公没收入,她很困难。她刚才在电话里哭了。
年轻的老板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才搞清楚这个员工在说什么。“好。”他立即点头,想快速结束这个浪漫的话题。徐卓阳立即蹦跳出几句更叫他莫名其妙的话。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点财务已经下班了,他说,下个礼拜财务过来的时候,我去跟他说。你得提醒我一下,最近杂事太多。不过先打一半吧,一万五,他说,毕竟项目还没结束,也许以后还要和惠惠合作。
徐卓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老板办公室,高兴坏了。她给惠惠发去一连串的捷报,惠惠发来一连串或惊讶或感动的表情,还有感叹号。惠惠从不在开会时回复。卓阳乘胜追击,打电话给母亲,问她应该在好朋友怀孕的时候给予对方什么样的鼓励。
想着孩子就什么都能承受了,母亲说。
你当时没有崩溃过吗?卓阳问。你不是说当时我爸被开了,到处找工作,还都不在家,只有你有收入。
我们当时不会想这么多,母亲说。我们当时都差不多,都没钱,到了岁数就都怀孕了。我光想着你将会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聪明,多么善良的好孩子。只要想到你我就美滋滋的。事实证明你比我想象的更好,宝贝。不过你得把找对象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你看惠惠都怀孕了。
都怀孕了的惠惠走了进来,徐卓阳笑着朝她招手。惠惠一点儿都没有发胖。她穿着一件A字型的羊毛大衣,藏青色,一圈恰到好处的细围巾将她的窄肩烘托得愈发柔美,一头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脸庞透着光泽。她甚至仍然涂了唇膏,粉色的。“我需要听一点正面的,积极的话。”惠惠当真会这么说吗?但她确实一上来就说到了吐血:“你怎么会吐血呢?”温声细语,简直是林志玲说的,像是句玩笑话。“我也不知道,”徐卓阳说,“我昨天一点酒都没有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傻,“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去了医院,照了胃镜,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两人对视片刻,惠惠目光如电,好像下一秒就会说得了吧你根本没去医院,却只点点头。她缓缓解下外套,露出已经显怀的肚子,又一次对徐卓阳微笑了:“你想吃什么?”徐卓阳眉一皱,眼一眨,仿佛看到那个清瘦、帅气的孙尹洲正坐在惠惠身边,两人头挨着头,哄着个呆呆兽一样可爱的小孩,互相问对方,你想吃什么?
她将菜单递给惠惠,起身抢过茶壶给两只水杯倒水。她又一次瞧向惠惠的肚子,把之前想说的话全忘了。
“我跟你说过没有?”徐卓阳说,“春节前之南来北京找过我,沈之南。”
惠惠听着,仔细地拨拉着鱼头上的剁椒。
“我们在一起呆了三天,特别开心!我还是没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清楚了,我们现在恐怕都没勇气接受一段认真的关系,像现在这样暧昧着反而挺好。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觉得我跟他之间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如果是这么回事,那么再过几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现在?别说他比我还小一岁,还是男孩,其实连我,我自己都还受不了这么早就定下来。你知道的,我想30岁以后去法国上学,我以后要满世界跑的,沈之南他也知道的。所以他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一个我呢?当然,他要是能跟我一起周游世界就更好。你说,假如他真的对我表白,我该怎么办?我肯定舍不得拒绝他啊!可是我觉得我也没法答应他。像现在这样就最理想。我们相处得愉快,又不用给对方压力。”
“嗯,你能这么理解他就太好了。”惠惠慢吞吞地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不是理解的问题,事实如此。而且也不现实。他说可能又要回美国,但是家里的事情又要他去跑一跑。”她停顿了一下,等待惠惠询问,但是惠惠并没有要问的意思,“我也一直不明白他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嗯,有时候不想问就不用问。人生全靠豁达。我相信你的判断。”惠惠用筷子从嘴里取出鱼刺来,绣花一般一一列在碟子的边缘,刺与刺的间距几乎全一样,“我还记得之南去年在沙漠里跟的那个环保项目,多有趣啊!你跟我说,他去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沙漠里学习如何用垃圾做房子,每天做一栋。做了整整一个月。”
“啊,你还记得!他现在就想把这个事情推广出来,推广到农村去。我们的垃圾更多。”
惠惠不说话了。惠惠该会说这事在中国的农村行不通吧,又不是墨西哥。这确实是之南现在面临的困境,卓阳预备这么回答:是他面临的困境中的一个。
“那他还挺有眼光呀。”惠惠说,“他的这个想法和国家的政策很吻合诶,要均衡发展,别都往大城市挤,要回去。马云爸爸都把自己的签名改成‘乡村教师’了。没准儿之南能拿到扶持资金的。”
惠惠接着说了一些赞美之南的话。一开始,卓阳很受用,然后,卓阳的话越来越少。鱼头快吃完的时候,她要了一壶酒,问明是高度酒,惠惠没说什么。卓阳独个儿喝了两盅,学着理解做母亲的心情,把话题引向腹中的孩子。惠惠仍然说着那几样话:“他挺好的”,“我没有孕反,怀得很轻松”,“尹洲最近已经很努力了,他压力比我大”。她有一点觉出惠惠可能还想往下聊,但是当她提出我们俩沿着三环走一走的建议时,惠惠摇了摇头:“我现在十二点以前睡觉。”
徐卓阳独自沿着三环走了起来,手里拎着半瓶酒,边走边给之南发微信:“我昨天吐血了,哈哈哈哈哈!”之南没有立刻回复。她裹紧外套,又发了一条:“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走上过街天桥的时候,之南的回复来了:“可能是急性胃炎。不用去医院的。”徐卓阳等了等,然后将手机关成了静音。
天桥上脏兮兮的。她明白那些道理的。甚至当她说“我以后要满世界跑”的那一刻,她也知道她现在是在沟里爬,以及真要跑起来还需要爬多久。她不敢想“如果一直爬下去……”。烦恼好多,像空气那样多,像没有任何烦恼。她踩着东西向轰鸣的车流在天桥中央蹲了下来。必须要说一点什么。徐卓阳开始麻溜地刷朋友圈。必须要得到一点回应,哪怕只是回复。陆续走过一些人,并不多,只有一个被妈妈牵着手的小孩在高兴地发问,其他人都无话可说。朋友圈里,一个谁买了一辆玛莎拉蒂,另一个谁去了塞舌尔度周末。等她刷到18个小时前的图文,令人满意的聊天对象终于出现了。这个女孩叫杨如松,发了一条朋友圈里常见的求助帖,大意是她的朋友的亲戚因病住院,急需某种药来救命,求大家帮忙买。徐卓阳私信过去:“具体是什么药?我有个好朋友在医院工作,也许可以买到。”她等待着,跟自己约定如果十分钟之后手机屏幕还不亮就拧开酒瓶干杯。
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她划开。“到家了没?”惠惠说,“今天真的对不起,各种吧。我的锅。”
徐卓阳愣了一下,打出一行字,又快速删掉。她抬头思考,打出另一行:“早点休息,一切一切都不要想太多。”孕妇得保持一个好心情。天桥上脏兮兮的,她盼望能找出一点好东西。“你还记得《大淖记事》吗?那本你逼我看的书。”她想起那天停留不散的水汽来,那玩意儿得是炊烟,有点呛人又带着甜,“你会像巧云一样挑动没挑过的担子的,而且像她挑得一样稳,一样美,如风摆柳。”巧云的爸爸病了,巧云爱上的小锡匠卧床了,好在她没事,可以挑扁担。那天很快就轮到了惠惠打疫苗,没有那么多时间容她一直念,卓阳自己回家读完了。
说到这里就够了,接下来是晚安。徐卓阳很高兴自己也只需要说这么多,不至于超过十二点。我会有工作的,她想。我甚至可以道个歉,起码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再走人,起码为惠惠要到钱再走人,就说“对不起,我昨天吐血了,所以才会迟到”。也许老板需要医院开一张纸质证明。我可以去医院。不,我要去医院,就为我自己。百度地图显示附近有一间三甲医院。她站了起来,对着栏杆打了个喷嚏,晃晃悠悠地下桥去了,手里仍拎着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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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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