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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美仁有个习惯,每次遇到不情愿做或者不敢做的事,就用完成另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来充当行动的前提条件。可是这一次,他却如何也想不出向杨乐祺表白的前提条件。直到在一场棒球赛上的关键时刻,他突然决定,如果这一球能打出全垒打,就去向她表白。
- 关美仁 -
关美仁小的时候特别不喜欢下楼玩。每次他一出现,知道他名字的男孩儿就会喊:美人儿来了,美人儿来了。其余的大人和小孩儿便会笑成一团。他讨厌这个名字,央求父母帮他改掉,父母却说名字是花了几千块请大师起的,是最好的名字,不能改。如此一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难堪,大部分少年时光他都躲在家里看漫画。奶奶怕他看书看傻了,总是劝他,下楼去玩一会儿吧。他嘴上答应,屁股却不移地方,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这一本结束,路飞死了,我就下楼去玩。路飞当然不会死,其他漫画主角也都是不死之身,他也就不用下楼了。久而久之,他养成一个习惯,每次遇到不情愿做或者不敢做的事,就用完成另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来充当行动的前提条件。比如,家里人一直逼他减肥,高考前,他下定决心,如果能考上师大的日语系,就减肥。结果当年报考师大的考生意外的少,只要过了一本线就会录取,他正好过线。离家去上学的前夜,奶奶拉住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上了大学要多玩,多交朋友,记得一定要减肥,不然就找不到女朋友啦。他又想,如果找到了女朋友,就减肥。然而,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他的想法又变了。在迎新的队伍里,他注意到一位学姐,除了眼睛的颜色,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都像极了《火影忍者》中的日向雏田。雏田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当下决定,马上减肥,恢复到正常体重就去追求这位学姐。从那时开始,他每天早起跑步,风雨无阻。
一年之后,他成功减肥,体重从一百八十九斤降到了一百三十二斤。可能是因为看过太多的日本漫画,他发现自己日语语感特别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奖学金。同样因为动漫,他结识了很多日本留学生朋友,并加入了他们的棒球队。(《棒球英豪》是他最爱的漫画)棒球队的领队是一位日本女生,名字叫知子,活泼热情,是他的好朋友和学习搭子,偶尔也一起看电影,吃饭。知子是唯一知道他暗恋杨乐祺的人。杨乐祺就是那位学姐,大他一届,英语专业,学霸一枚。在他的体重减到大约一百五十斤的时候,杨乐祺找到了男朋友,财大的一个男生,眼睛特别小。知子一直鼓励他去向杨乐祺表白:“有男朋友怎么了?对于女人来说,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再说了,你比她男朋友帅多了。”他十分认同知子的最后一句话,但挖墙脚这种事严重违背了他的道德标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如果他们分手了,一定第一时间去表白。
又过了一年,他的体重稳定在一百三十斤,奖学金顺利收入囊中。棒球队在春天举行了两场正式比赛,他打出两支安打,完成一次达阵。知子结束了两年的交流学习,于夏天回国。临走之前,她对他说:“你知道吗?有些人就是这样子,别人的事说得可好了,可是一到自己身上,就哑口无言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有些事儿,即使明明知道结果,如果不说出来,那就一定是终身的遗憾。我喜欢你,就是这样。”那个夏天,他过得心烦意乱。而杨乐祺和她的男朋友感情好像更好了,她男朋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
升入大三,他开始备考日语国际一级,天天泡在图书馆看书。考试结束已经是初冬,天气冷了,没有了备考的压力,人也变得颓废懒惰,他便窝在宿舍和室友打《守望先锋》。一个月后,成绩公布,他高分通过,但也有两个室友没有通过,通过的请没通过的吃了一顿火锅,又唱了歌。回宿舍的路上,他看见杨乐祺和男朋友拉着手从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出来,心头不由得一紧,想到再过半年杨乐祺就毕业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既伤感又不甘。转而又想到知子临别时说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也许自己也应该去表白,顺便送上一份祝福,给自己长达三年的暗恋画一个句号。他看着杨乐祺远去的背影想了很久,却如何也想不出去表白的前提条件。
过完年,到了春天,校园里又热闹起来,图书馆门前玉兰树光秃秃的枝头上结出了花蕾,猫儿们开始浪叫,情侣也多了。知子给他发微信说,我找到男朋友了,你也加油。他回了一个奋斗的表情,心里却莫名的孤单。
棒球队开始筹备春季棒球赛,时间定在三月二十四日,周六,下午三点,地点在图书馆前面的大体育场。他作为北方队的第三棒击球手登场。比赛比往年都要激烈,两队的分数交替领先。进入最后一局,北方队落后一分,形势很不利。轮到他击球时,一垒有人。对方很快投出两好球,两坏球。他还有一次机会,安打上垒意义不大,只有全垒打,才能确保逆转。他放下球棒,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舒缓一下僵硬的肌肉。接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空气很湿润,隐约藏着一丝玉兰花的香味,随着气流消失在舌尖上。紧张感消退了一点,他又重新戴上手套。弯腰捡球棒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图书馆的方向,看到三楼窗前有一个身影,好像是杨乐祺。真的是她吗?她也在看比赛吗?刹那间,他找到了那个前提,如果这一球能打出全垒打,就去向她表白。如此一想,浑身的血液呼啦啦地燃烧起来。他捡起球棒,挥了两下,站好,向对方投手点头示意。投手稍作准备,扭身,转腰,身体前倾,甩大臂,带动小臂,抖腕,棒球飞了出来。一个念头在他脑海的火焰里闪过,是下旋球!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球棒已然挂着风声挥舞出去。他先感觉到的是震颤,高频率的猛烈的震颤,从球棒到虎口一直传到心里,心尖仿佛被轻轻挠了一下,又麻又痒,舒服异常。然后才是响声,“嘣”的一声,干脆如闪电劈开天空。他扔掉球棒,一边跑向一垒,一边查看棒球飞去的方向,那是他见到过的最美妙的弧线,又高又远,转眼就飞过了体育场的护网。在队友的欢呼声中,他一路跑回本垒。队友迎上来要拥抱,他躲开,继续向前跑。他跑出体育场,跑进图书馆,跑上三楼的外文阅览室,他不能停,即使累得腿肚子抽筋,眼冒金星,也不能停。他知道,这件事必须一鼓作气,停下就会失去勇气。他跑到窗前那个倩影的身后,不做任何停顿,气喘吁吁地说:“杨乐祺,我爱你,你一定要幸福!”说完,他转身就走。他感觉眼前金星闪闪,世界一片模糊,心里有点轻松,又有点委屈,还有点想哭,仿佛什么样的情绪都有一点。他想,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滋味。
- 田哲 -
周六晚上,来食堂吃饭的人一向不多。田哲站在三个女生的身后,一边排队打饭,一边看手机。突然,他闻到一股强烈的汗臭味,抬头一看,两个高大魁梧穿着湖人队篮球服的男生径直站到了他和前面三个女生的中间。正挡在他身前的人后背印着23号,身高接近一米九,一看就知道来自体育系。如果他胳肢窝的毛发再茂盛一点,就会直接插入田哲的鼻孔里,所以味道才会如此浓烈。
“你好。”田哲碰了碰23号的胳膊,“你们插队了。”
23号扭头瞥了他一眼,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继续和他的同学说话。
田哲感觉被鄙视了,心里十分不爽,他加大力度,又拍了拍23号的肩膀,同时提高音量,扯长声音说:“你们——插队——啦。”
23号不耐烦地看向他,撇着嘴问:“你再碰我试试?”
刚进入大学校园的时候,田哲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他怂了,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换了个地方去排队。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是大四的人了,马上要毕业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马上就肄业了,一个连毕业证都拿不到的人,在校园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田哲强硬地昂起头,摆出老大哥的姿态:“少废话,后面排队去。”
23号扬起胳膊,表情凶狠:“你信不信我抽你?”
田哲心跳加速,有点害怕,但坚持没躲,眼睛死死盯着他。23号的手落下来,不是巴掌,而是改用手指在田哲的脑门上点了两下:“别嘚瑟,不然我真抽你了。”他的朋友把他拉到身前去打饭,同时,仿佛是出于好心回头劝了田哲一句:“差不多得了,不就是打个饭吗。”
明明是他们插队,这么一说反而成了田哲在无理取闹。田哲的怒火冲到了脑门,仅存的一点理智和怯懦驱使他看了看四周,寻找“舆论”帮助。那些原本在看他的学生,纷纷躲开了目光。他明白他们害怕了,他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悲凉,转而,这股悲凉又变成了悲壮和崇高。这时,23号已经打好了饭菜,端着托盘走向旁边的空位。看着他得意的身影,悲壮和崇高感消失了,又变回了赤裸裸的愤怒。去××的,不能就这么算了,怕个鸟。田哲迈步走向23号,一把抢下他的托盘,扣在他的身上。看着对方诧异的神情,他感觉浑身舒畅。然而舒畅只持续了几秒便被疼痛所代替,对方的拳头打过来,他眼前黑了下去。等到视力恢复,他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鼻子和嘴里湿乎乎的,冒着腥气,用手抹了一把,是血。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23号还站在那里,不屑地看着自己,他的朋友拉着他,不停地说算了算了。田哲又抹了抹脸上的血,指着23号说:“有种,你等着。”
他踉踉跄跄地跑回宿舍,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报仇。宿舍在阴面,没有人,也没开灯,黑黢黢的。他到厕所洗了洗脸,一边洗一边哭。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就是委屈。想想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是何等风光,生物系入学成绩第一名,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仪式上讲话,怎么就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呢?拿不到毕业证,女朋友也分手了,找不到工作,前途一片迷茫,宿舍里也没有个能说话的朋友,去食堂吃饭都是孤身一人。还被人打了。放在哪里都是一个笑话。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摸着黑,找到一把水果刀,别到裤带上,转身下楼。楼下停了几辆校园专用的共享单车。他开了一辆,赶往食堂。在食堂找了一圈,发现23号已经跑了。他决定去体育系宿舍楼堵他。
天还很亮,他骑得飞快。早春的风凉飕飕的,迎面吹来,他感觉舒服极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象着一会要怎么对付23号,最好能从背后下手,一刀刺进肩胛骨,废掉他一条胳膊,然后再废另外一条,接着是腿……他的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图书馆出现在他的左前方,他又想到了前女友,她可能正在图书馆里上自习吧。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劝他不要整天玩游戏,他偏偏不听,现在想想只有她是真的对自己好,自己却伤害了她。如果听她的话,自己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吧?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一阵酸楚,十分渴望再听一次她的声音。他单手扶把,拿出手机,拨出了她的号码。接通之后,她说:你好。他的眼泪涌上来,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便挂了。他把眼泪憋回去,心却软了。是不是还有复合的可能呢?那样的话,还去报仇吗?拐过图书馆前面的弯道,一抹黄色出现在前方,两个穿着湖人队队服的壮汉站在体育场的护网前,他们正喝着可乐,观看留学生打棒球。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田哲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脸上的笑意。是的,他们很快乐,没有任何愧疚。他的怒火又燃烧起来,奋力蹬下脚蹬,加速向他们骑去。突然,一个黑影从侧方飞过来,打在他的头上,很疼。他被打蒙了,扭头查看那是什么东西,完全忘了单车还在加速前进。当他想起来看路时,车轮距离前面的妇女只有半米远了。他紧急刹车,转向,都已经来不及了,车把撞到妇女的腰上,妇女摔倒在地,滚了一圈,不动了。他放下单车,呆呆地站在一旁,报仇的欲望消失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恐惧和悔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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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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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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