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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我和朋友去小K老家泉港玩,泉港的石化工业区和海洋结合在一起,烟囱破坏了它的美丽。在城区待了几天后我们前往小岛,在那里遇到了“岛主”,一个九岁的男孩。他似乎是所有动物的朋友,对岛上的每寸土地和每种生物几乎都了如指掌,还带我们撬海蛎吃,但我们还是得回到有着烟囱的泉港。
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我和秋裤在家里都过得很无聊,所以就去了泉港,小K的老家,想随便玩两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把那之前说过的和没说过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其实就是关于男生的事。我们说起男生,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格式:哦他这人怎样,他这人挺好,是挺好的,然后呢,然后就没了。我们想起高一的时候,有个男生在海底捞替小K付钱。他很厉害,付钱的姿势隐藏得很好,因此根本没人发现,也没人阻止他。所以大二的时候我们还对这个人念念不忘:然后呢,你们然后呢。答案是没有然后,好人他半路下车了。
在泉港的那几天我们玩得很开心,开着车四处游荡,车子从巨大的排污管道下面穿过,在靠海的地方竖着两根高大的烟囱,村子位于烟囱底下。这个烟囱和我见过的其他烟囱不同。通常来讲,人们会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观察烟囱,对烟囱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遥远”,烟囱对他们而言是某一片郊野景象的一个构成部分。人们路过烟囱,在高速路上或是在火车上路过,保持一种平行距离。因为相隔很远,所以它相对运动得不是很快。或许我在上海地铁十一号线上就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也可能没有。总之就是在比轨道下的田地更远的地方,立着烟囱。在你前往迪士尼之前,会先经过整齐漂亮的新农村。
但在泉港,没有路过村庄,也没有路过烟囱。烟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朝它驶去,它逐渐变得庞大起来。它不是被装饰于某一个景物之中,它是清晰的终点。我们问小K这个烟囱是干什么用的,她说这一块其实是一个石化工业区。我们最后到达了烟囱的脚底,它像一个正经的建筑物。车子拐弯,经过小土坡,土坡上面散养的鸡在乱跑。我很喜欢看到活蹦乱跳的鸡,在气氛合适的时候,我就会指着鸡对别人说:“以前我们从外婆家背了两只鸡,放在后备厢一路带回家了,养在一个厕所的淋浴间里,养到母鸡开始下蛋,下了几天蛋之后怕养出感情,所以最后把鸡吃了。先吃了一只,剩下一只发现自己的同伴消失了,变得很心不在焉,所以也不下蛋了,过几天它也被吃了。”我将这个故事视作自己活鸡情怀的起源。我记得有一天推开门,看到剩下的那只鸡飞上了浴室的窗台,背影看起来很悲情,有一瞬间我怀疑过它是否想自杀。听到这里我的朋友们都来了兴趣,我们于是开始认真讨论“如何在公寓楼里养鸡”之类的问题,让旁人以为这是最近流行的某种城市绿色生态的一部分。
类似的话题还有很多,总之那几天,我们活着完全没有对社会产生积极效应。每天吃饭,喝奶茶,看电影,逗小K的一串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小K在他们家族里的辈分很高,她的地位也很高。她是一个会开车的成年人,因此掌握着其他小孩子的命运。每个小孩都想跟她出去玩,有的喊她姑姑,有的喊她姐姐,神情看起来都充满了期待。因为她的车里已经固定坐了我和秋裤两个人,所以她现在只能再从这群小孩中挑一或两个。我记得那几天和我们一道去玩的是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是小K的侄女。她话不多,偶尔会吐槽弟弟妹妹。我们在外面逛了一天后,小K想补偿一下家里的小孩子,于是我们开车去了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和调料,晚上带着一圈小孩子涮火锅吃。其中有个孩子,我们管他叫“总裁”,是小K的侄子,出于某些原因,他在整个家族里都很受宠。总裁长得很漂亮,脾气也很暴躁,一不开心了就要跟大人打架。他好像总是觉得自己不被满足,然而其实他是一个应有尽有的小孩。
那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放各种炮仗和烟花,其中有一种点燃的时候动静大,炸在空中的时候也很好看的,我们都不太敢靠近,便让小K一个年纪偏大的弟弟来。这时总裁突然从屋子里蹿了出来,坚持要亲自点这一个烟花。我记不太清他具体几岁,约莫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总之没有人会允许他靠近那样一个危险的烟花。他被大家牢牢挟制在了后面,于是他就哭了。烟花在空中的效果有多震撼,他就哭得有多大声。我拿一支仙女棒去哄他,本来没指望他会理睬,但他竟然收下了。他盯着仙女棒燃烧了一会儿,直到它快要烧完了,他才把它扔到地上,表情又变得不高兴起来。于是总裁往熄灭了的仙女棒上踩了两脚,转身走了。小K的侄女站在一旁说,他总是这样。她的表情好像是有一些无奈和抱歉,大概是觉得让外人看了笑话。但很奇怪,我心里仍然觉得总裁是个还算可爱的小孩,可能是因为他的确长了一张很可爱的脸。他盯着燃烧的仙女棒时那短暂安静的几秒钟,他脸上那种突然沉静下来的表情,会让我开始设想他长大后会遇上怎样的让他说不出的困扰。我在脑海中为他设置了一些绊子,然后思考这些绊子是否会消磨他的尖锐及暴躁。我想应该会的,就像他没法阻止仙女棒燃尽一样,他只能通过践踏仙女棒的“尸体”消气,但他总归会因此而气愤又无可奈何。这一刻我很像一个恶毒的大人,或者说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大人。
当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们又谈到总裁,小K说总裁的妈妈现在正怀着孕,他很快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我忍不住心想,看,总裁的第一个绊子马上就来了。然后我们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儿天,说这两天好像已经把该玩的东西都玩过了,该吃的也吃过了,那么明天应该去哪里。秋裤说我们应该拍一点照片,这两天手机里都没什么好看的图。我在黑暗中翻看相册,发现里面的确只有几张“豆控”(一种当地美食)的照片。于是我们意识到,泉港的确不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它具有一种矛盾的气质,石化工业区和海洋结合在一起,不像北方重污染的小城市一样困顿,但也没有真正属于大海的自由。那个烟囱把一切都搅乱了,我想。它像一根筷子一样,把石化污染和海水搅拌在一起,会让人想起漆黑的海面和被泄漏的原油黏裹住的海鸟。在我睡着之前,她们依然没讨论出明天应该要做什么。这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虽然我擅长一个人熬夜,但是当我和别人一起熬夜的时候,总是会第一个睡着,因此经常错过很多重要信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别人安排。
第二天早上,我们是被小K的妈妈叫醒的。她让我们快点吃饭,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去附近一个岛上玩。我们上了车,往海那边开,从一个厝出来,开了一会就开进另一个厝。那是一段很艰险的上坡,你很难理解在靠海的地方为何会有如此陡峭的上坡。它最艰险之处在于,供车上下通行的路面很窄,两边是小房子和摆得满满当当的小摊。我们把车窗摇下来,就闻到很浓重的海腥味。海腥味和普通的海的味道不一样。我在海边住了十几年,早就已经对属于自然景观的海的味道熟悉了。说起来矫情,但是任何自然地带都会有它的味道,海的,森林的,草原的。自然景观的味道由自然构成,更像是非动物的那些存在所散发出的味道的综合体。总之它是非动物的。海的味道不是海鲜的味道,草原的味道也不是羊肉的味道。但是此时从窗外飘来的腥味,就是十分浓重的海鲜的味道,因为两旁的摊位摆满了海鲜。这个市场是露天的,比普通的菜市场要更开放一些,但依然让人觉得这整条路都被笼罩在渔网里面。
车又往上磨蹭了一小会儿,实在开不动了,我们下车步行。那是冬天,虽说福建的冬天不值得拿出来描写,但冬天的海风却是很大的。那时候我已经剪了短发,风把头发吹在我的脸上,没有美感,风在我耳边呼呼响的时候,朋友们分不清哪面是我的脸,哪面是我的后脑勺。我们就在这样的大风里走到了上面的平台。
平台很高,底下就是海,海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渔排。人们聚集在这里,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天然的渡口。我们在外面站了一会,头顶上海鸥在大风中乱飞,很顽强,似乎在证明它们并不是终日盘桓飞翔在同一片海域的废物,它们和西伯利亚的海鸥一样,也具有从寒带一路飞到滇池过冬的能力。但是这并不重要,连海鸥学家都不会对泉港海鸥的迁徙能力感兴趣。最后我们败给了海鸥,躲进旁边的一个小棚子里,里面有个小女孩在吃泡面,是老坛酸菜味的。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有点想拿手机拍照,但因为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最后还是不好意思。那时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不是一个适合吃饭的时间。
过了好一阵子,渡轮来了。人们沿着平台的石阶走下去,摇摇晃晃地登上船。航行的时候我又从其他角度看到烟囱,依然是一个沉默的大块头。小K说这两年来,附近的空气质量并不好,想让老人家离开这里,但是出于种种原因,大家依然待着没走。我低头去看底下的海水,它并没有呈现出什么奇怪的颜色,就是福建这一带海水的正常颜色,绿色的,浑浊的。长久以来我都致力于向别人科普一个事实,说厦门的海其实很难看。我在朋友圈发图的时候会为它精心调色,但你依然可以看出这片海所具有的工业性,我有时觉得这是一个沿海旅游城市最大的失败之处。与绿色和浑浊相对的是蓝色和清澈,但或许整个内海都不可能有蓝色和清澈的海水。从新的角度观察烟囱,我没有得出什么新的结论,它逐渐变得遥远,又开始变得像是景物的一部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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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20年5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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