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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的面包店“广奇来”要倒闭了,作为独自在台北求学的异乡人,每次提着店里的吐司上山的时候,都获得了星光般的力量。在这个速生速死的时代里,没有什么无法承受的离别,但我还是会想,如果进行了认真的告别,是不是能弥补一点错过的东西?
很喜欢的那家面包店要倒了。
也是后来才发现,其实学校门口有两家面包店。它们都是小小的一间,两排玻璃柜,柜顶上放着切片吐司。想来世界上的面包店大概也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无非是花色糕点再加一些慵懒散漫的味道。两家面包店位置也差不多,一家在侧门往左,另一家在正门往左。邻近的店铺也差不多,一些小餐馆、影印店、便利店。总之就是学校周边应该有的样子。
我的方向感一直很差劲,几乎是个病入膏肓的路痴。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以为自己误打误撞走进的是同一家面包店。偶尔也会疑惑一下为什么最近面包的价格好像总在起伏,为什么有的品种隔三差五地消失了,过几天又忽然出现。直到一学期之后跟着社团去拉赞助,我才将两家区分开,因为一家面包店的店员说,老板不在家。另一家则给了我们50块钱。
给了我们50块钱的那家,叫“广奇来”。虽然这也就是一袋吐司的价钱,但广奇来突然就变成了那个“会给赞助的面包店”,通身闪耀着慈善家的光辉,到后来,我甚至觉得它家面包的味道都更胜一筹了。
这种感觉像极了与旧识的初遇。在那一群人中,偶然撞见了一点光芒,从此以后那个人就更加特殊起来,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变得与周遭的人迥然不同,仿佛他们从来就是不一样的,虽然他明明也曾是那不起眼的一员。
寒假的学校里冷清了很多,学校周边也是,大多数餐厅都关了门,据说是因为生意太萧条,不足以维持日常的水电成本。听着总是心酸,不全是为他们,也是为自己。寒假是大学部的寒假,与研究所无关。一学期的课程结束了,研究生的忙碌才刚刚开始,期末报告的死线逼近,正是需要通过胡吃海塞来激荡灵感的时候,但却没几个小餐馆愿意为研究生开门了。
那段日子里,我隔三差五地会去广奇来买面包,主要为扛饿。他们家吐司做得紧实,两片可以撑一个上午,一袋可以吃一个星期。还有一些看着奇怪但还蛮好吃的面包,像什么蓝莓乳酪,缤纷水果和地瓜起司。老板娘经常会在价格签上写一些比方“地瓜是自家种的喔”“超好吃”“人气面包”这样的话,手写的字体颇为幼稚,但显得用心,不像自夸,倒像是在撒娇。生活在这些手写的卡片里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店里的顾客一直不多,店家也很随意,经常看见他们围在收银台前吃着便当。看起来像是一家人,管事的是老板娘,但他们相互之间好像不太聊天,有时候甚至要用手机放英语新闻来打发沉默。与顾客也不多话,最多是提醒我,布丁如果今天不吃完要冰喔。
假日里校车班次少,索性放弃了等待,沿着山路走回宿舍去。上山的路很长,也寂寥,若是雨天,鞋尖和裤脚便会浸上黏腻的冰凉,那是冬日台北独有的味道,熟悉了就也不觉得太恼人。我终于还是要熟悉这湿漉漉的日常了,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只是念书的日子越长,就越是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遇到困难常下意识地想退缩,心里又不甘愿,就总是胶着。如同风雨飘摇中的小船,骄傲与怠惰各执缆绳的一端,一边拉向渡口,另一边指着海角天涯,日复一日地消磨着时光。
拉扯与拮抗之间才最是疲惫,远胜于焚膏继晷。心里烦乱,也就只有提着面包上山的时候,沉甸甸的呼吸才能盖过心里的众声喧哗,带来短暂的安宁。那么贫瘠,又那么真切,像吐司纤维之间夹杂的麸皮。它有时是生活动力的来源,尽管微小,却很踏实,在茫然无定的未来面前给了一点确信的承诺——或许现在、将来很多事都做不好,但一脚一脚地,就总还是能走上山去。
把第三袋全麦吐司提上山的那一天,我写完了这学期最后一个报告,关于《二十四诗品》中的那一则“沉着”。说起来也是无奈,死线前横之时还是找不到题目,就把某某人曾经的微信签名“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拿了来写,不曾想那48字的诗品竟被硬生生拉扯成一篇意犹未尽的报告,一万三千字,终于交了差。但又满心怅惘,也许是因为那一点朦朦胧胧的感触和体会被塞进了正襟危坐的文字里。他,还有签名中指涉的那个人,在我的报告里变成扁平的“说话者”和“受话人”,他写在朋友圈里的隔空喊话,被我定性为“戏剧式独白”,他那些曾经独一无二掏心掏肺的思念,在我的报告里,成了亘古而来的抒情范式。
仿佛是一种降维的伤害,万劫不复。
但似乎也是我所能做的最后的成全了。那报告将化作一个漂亮的分数永远躺在我的成绩单上,连同所有的曾经,所有的畅想,所有的揣度,所有的共情体验,和所有的辗转无眠。
寒假的后半段回家过年,在各路亲戚朋友的酒席之间奔波了整整一周,确实不用再为每餐吃什么而发愁了。只是每每走到宴会的终点,望着那残留在杯盘狼藉之间,关于工作、赚钱、买房、谈恋爱结婚生小孩的种种焦虑,就总是怀念起先前啃着吐司写论文的日子。虽然要以一己之力与浩瀚的文献、艰涩的理论,还有反复无常的情绪去拼杀,背水一战,总有些悲壮的意味,但在那个世界里,我却是个孤勇的英雄,可以将满腔热血洒向玉宇澄清的天际,而不期待传来回声。那个世界里没有长辈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与我讲述现实生活的淋漓,也没有屡屡受挫的伙伴,在深夜的长街上,告诉我她很后悔当初听从心意做出的选择。那个世界里只有梦,只有绮梦、迷梦、幽梦,只有那虚实难分、惺忪难醒、缠绵难解的游园惊梦。
年关让人疲惫,以至于年后回台北,看什么都像是一种缅怀。仿佛正在经历的,是一场注定分手的恋爱,每一天都在倒数着离别。如果已然看见了结局,该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向终点呢?说“珍惜”都是无用的了,也无需向世界标榜,我拥有来自过往的力量。所以那不舍的、放不下的、不甘心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有答案,只有心底流淌着的潺潺哀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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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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