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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的面包店“广奇来”要倒闭了，作为独自在台北求学的异乡人，每次提着店里的吐司上山的时候，都获得了星光般的力量。在这个速生速死的时代里，没有什么无法承受的离别，但我还是会想，如果进行了认真的告别，是不是能弥补一点错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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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广奇来（上）
开学第一天，上完课去买晚餐，兜兜转转地又去了广奇来。那又是个微雨的天气，老板娘正在收拾货架，店里又是没有其他人。我端着托盘，拎了一袋全麦吐司放上去，在柜台面前徘徊。
老板娘瞄了一眼货架，忽然对我说：“全麦吐司只剩下四包了，比其他的好卖。”我愣了一下：“是啊，现在大家都追求健康饮食。”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虽然之前也去过很多次，店里也没有其他人，但我们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交流只剩下“要把吃不完的布丁冰起来”。我猜她也就是随口说的，话头到了嘴边，从人群里任意抓一个，就可以当做熟悉的友人。说什么是不重要的，对谁说就更不重要。
“要变天了呢，早上那么热，晚上就下起雨。”她帮我把面包装袋。
“是啊，好像过几天寒流要来。”
我一边答道，一边瞥见墙上多了一张粉色的公告，不再是手写的，而是正儿八经地印了出来。
亲爱的顾客：
感谢多年的支持与爱顾
广奇来即将营业至3月18日
再次由衷地感谢！
谢谢大家啰！
我没有多问，依旧接了面包就笑笑转身离开。其实也有个到了嘴边的话头，但还是把它硬生生咽下去。我们其实并不相识的，我只是……只是刚刚好在焦头烂额的期末季里去了很多次那个“会给赞助的面包店”，只是刚刚好在他们家发现了最符合我期待的全麦吐司，只是刚刚好每次提着面包上山的时候都获得了星光般的力量。只是刚刚好，真的。
虽然离开的那一刻也是很想问一问，怎么就要关了呢？
“我其实蛮喜欢你家的面包的。”我心里这样说。
怎么就要关了呢？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整体经济不景气，学校周边尤其。不止是面包店难做，大家都如此。
圣诞前夕的一天去买烧腊，店老板跟我抱怨学校办圣诞市集影响了他们的生意，他指着外面清冷的街道说：“啊很夸张呐，都没什么人了，连学校都要跟我们抢食。”旁边的婆婆慢悠悠地补了一刀：“还要好几天呢。”
有一次又听见店老板在跟吃饭的学生抱怨：“哎……现在的学生比老师大，老师太温柔了，都不怎么会把学生当掉。现在暑假要补休的人比以前少多啦，没什么人在学校，我们生意都不太好做。”想了想他又说，“哎，其实寒假生意也不好啦。”
蛮哭笑不得的。有时候觉得这店老板很有写论文的天赋，蛛丝马迹都能抓来支持自己的论点，虽然思路也是有够清奇。生意不好却是真的，但与圣诞市集什么的倒是不相干，学校的圣诞市集基本上是卖衣服的，很少有卖食物的摊子。受周休二日和课程精实改革的影响可能还有点道理，但也没差，反正就是整体经济都不太好。
学校周边的很多个门市都换了一家又一家了。东北大饼变成了牛肉面，饮料店变成了抓娃娃机，我才来了一年，就见证了这么沧海桑田的变化。这变化到底是匆忙，每一天都如同选秀比赛的最后一轮现场投票，电光石火间就尘埃落定。变迁的世事仿佛一头怪兽，上挑着眼眉睥睨众生，用冷漠的语调唱着古老的歌谣：“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在这样的时候，“喜欢”这件事变得很现实，并且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犹疑。我跟学姐说，广奇来要倒了。这消息竟然一下子治好了她的选择恐惧症，晚餐的地点立刻有了着落，“我们去吃那家鸭血臭豆腐吧，”学姐拉着我，“再不多支持支持，就真的没什么好吃的店了。”
是啊，这日子竟然拮据到只剩下了爱。
在广奇来要关门的那十几天里，我鬼使神差地吃了很多很多的面包，几乎把它家的所有品种都吃了个遍，完全没考虑这些油糖淀粉将要在身体里发酵成为后几个月的苦恼，就只是想统统再吃一遍。甚至还买了好几个印着他们家店名的塑胶袋，小心翼翼地折了收起来。也不止我一人着了魔，店里的顾客比先前多了不少，傍晚的时候去，货架上常常早已空了大半。时不时还听见有小男孩抱怨自己的女朋友：“啊呀叫你早点出门的，好了吧，最经典的那个面包卖完了。”
也有很多人与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就从他们的随口交谈里，一片一片拼凑出面包店的未来。店面是要还给房东了，店主人也将要到宜兰去开农场，再过个几天，就不做面包了。
“隔壁那一间好像开了很久呢。”老板娘说。
“敏忠啊，它开了有四十多年吧，是很长啦。”旁边的顾客答道。
老板娘不再说话。
其实很想告诉她，广奇来二十四年，也很长了。
开学渐渐忙起来，一晃眼3月18日就过去了。又过了几天我才路过广奇来的门口，铁门帘已拉下，像是一个平常的公休日。其实也没有太难熬的不舍，就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在这个多元的、速生速死的时代里，谁会因为倒了一家面包店就过不下去呢？就像谁也不会因为少了谁，就真的过不下去的。其实也没什么无法承受的离别，人都是顽强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放不下。
就只是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不问他们要那50块钱的赞助，广奇来是不是会开得更久一点？如果那一天，我跟老板娘说了那句“我其实蛮喜欢你家的面包的”，她心里是不是会好一点？在错过了“珍惜”的时候，如果有“认真的告别”，是不是能弥补一点呢？
毕竟……我们也曾相逢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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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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