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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影史上知名的风艳女性角色,她们脸上的痣大多以假乱真,是风情万种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梳理了假痣的流行史,不仅有中国古代女子喜欢的花钿,还有欧洲宫廷女子喜欢的“苍蝇”,甚至不同位置的假痣都代表了不同的意味……
“你知道法国人把像你那样的美人痣叫什么吗?那颧骨上的黑斑,你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吗?他们把它叫作‘胆气’。”克劳福德说,“你可以留下那颗痣,我要是你的话就留下。”
——汤玛斯·哈里斯《沉默的羔羊》
- 红颜祸水的模样 -
影史上第一个贴了假痣的女明星,叫波拉·尼格丽(Pola Negri)。那是1919年,她22岁,在电影《杜巴里夫人》(Madame DuBarry)中饰演杜巴里夫人——18世纪法国的妖艳祸水,早年是个卖女帽的,后来得了金主的资助,摇身一变成了贴着假痣的上流社会交际花,紧跟着就做了国王路易十五的情妇——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波拉·尼格丽给自己眼下、唇上都贴了痣,别说,还真像是从18世纪的法国穿越而来的,毕竟18世纪是“点痣妆”最流行的年代,男女都贴,就为了彰显自己的贵族身份。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种假痣像是被那死去的杜巴里夫人施了咒一般,谁贴了谁就在情场失意,就算没有,走得也不顺当。拍完《杜巴里夫人》没多久,尼格丽就去了好莱坞发展,很快传出了绯闻,说她跟卓别林要订婚,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相关报道持续了九个月之久(后来被证实,其实就是两个人想借此炒人气)。好容易消停些,尼格丽也回到了祖国德国的怀抱,谁知又被人挖出一条猛料,说她跟希特勒有一腿。
1954年,《杜巴里夫人》被翻拍,主演是玛蒂妮·卡洛(Martine Carol),她同样贴上了假痣,两颗,分别在眼下和胸脯上,尤其是胸脯,肉奶奶的,比当年波拉·尼格丽的扮相更加香艳。玛蒂妮·卡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生四嫁,私生活混乱,吸毒嗑药,还试图自杀,最终因突发性心脏病死于一家酒店,年仅46岁。
但整个20世纪,最出挑的“点痣妆”女郎还不是以上两位,而是克拉拉·鲍(Clara Bow)。该怎么讲呢?记得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里,有一招很有趣的功夫,叫“还我漂漂拳”,带美颜功能,被打的人会变得更漂亮。克拉拉·鲍的人生,就像是挨了一记“还我漂漂拳”一样,她本是贫民窟穷苦人家出身,父亲是酒鬼,母亲有精神病。克拉拉·鲍小小年纪便落下了口吃的毛病,因此早早退了学打工,没想到竟被一个导演瞧上,邀她去好莱坞试镜。经过三五年,克拉拉已然是制片厂最受欢迎的女明星。在1927年的黑白默片《攀上枝头》(It)中,克拉拉演一个底层小职员,迷上倜傥多金的总裁,于是攀上他的办公桌,大秀性感。
V领衫、铅笔裙,《Vogue》杂志看中了克拉拉·鲍,邀请她拍摄封面,被塑造成行走的时尚标杆,成了真正的“It Girl”。在闪光灯之下,她的假痣先是星形,又换成三角形,竟比银幕上更野性,如一夜火树银花,一下子映亮了整个美国。杂志出版后,几乎所有女人都在学她,剪短发,涂心形唇,画点痣妆,“把克拉拉印在脸上”,直接导致市面上的假痣片子脱了销,就算进了货来,也是甫一露面,便即刻售罄。
只可惜,没多久好莱坞便迎来了有声片时代,默片不再吃香,克拉拉的人气也随之下降。经纪人觉得跟着她没前途,倒不如爆她的黑料给小报,大捞一笔,便到处传闲话,说克拉拉是个色情狂,把赚来的片酬全都花在了脱衣舞男身上。像煮开的蛤蜊在迸发的瞬间露出里面最羞于见人的肉身,克拉拉终究也没能逃脱那个魔咒。可即便如此,点痣妆还是成了性感女郎的标配,好像每个人都抢着做红颜祸水。
不能不提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了。她在1930年的电影《摩洛哥》(Morocco)里演一个颠倒众生的歌女,卷发,嘴里头叼着烟,右脸颊和锁骨上各有一颗假痣,微微两点,像两块儿刚刚被吻过的痕迹,那种情欲的气息能弥漫一整条街。
也是这一年,珍·哈露(Jean Harlow)一头金发,穿薄纱裙,涂劣质口红,在好莱坞做群演贴补家用。恰逢电影《地狱天使》(Hell's Angels)资金周转困难,导演又为女主角的口音烦恼不堪,抬头瞧见一身廉价行头的珍·哈露,土是土了点儿,身材却好得要命,便给了她机会一试,但要求把拉链往下扯,开到肚脐,让整个胸脯都露出来,“尽可能地性感”。珍·哈露照做了,成功地取代了先前那个有口音的女主角,扮起了贴假痣、穿皮草,跟男人打情骂俏的放荡娘们儿。经典一幕是她眉目含春,悠悠地宽衣解带,问面前呆若木鸡的男演员:“你介意我换一身更宽松的衣服吗?”一句话,令大银幕外无数男人夜不能寐。
“珍·哈露是我的偶像!”二十年后,声名正旺的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这样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哈露的影响,梦露在脸上点了颗假痣,落在左脸的笑纹上,一点就是十几年,以假乱真,将风情推向了极致。
- 千年前的花黄 -
这贴假痣的风气到底打哪儿传过来的呢?不少人说是古罗马,说很久很久以前,古罗马有个美人儿,因为脾虚加内湿,脸上泛起了黄斑,不大好看,所以时常懊恼。这时候,也不知是谁琢磨出来的,让这个美人儿拿补丁一样的薄布料子粘在斑点上,掩盖瑕疵,竟出奇好用,功效估计和如今的遮瑕膏差不多。于是,人人争相效仿之——可要真这么写,我心里是不大肯的,毕竟连个画像都寻不得,实在空口无凭。至于脾虚内湿的由头,古罗马早有拔火罐儿的疗法,犯得着去贴假痣吗?在我看来,“花钿”才该是点痣妆的起源。
话说汉代那会儿,每当宫里头的女人来了月事不能侍寝,皇上就命她们将一种红色颜料点在脸上,称作“的”或者“点的”。到了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中,则出现了一种额上绘有竖线形和卷草形图样妆饰的女人。当时还有童谣说,百姓贴草油花子给织女守孝,这个“草油花子”就是早期的花钿。《拾遗记》里头有记载,说这种妆饰特别流行,源自东吴一个废太子孙和,有一回误伤了宠妾邓夫人的脸颊,当时太医就说了,得把琥珀屑子制成药膏抹在脸上,方能药到病除。但这宠妾心急得很,一不小心抹多了,落下一红点儿,反倒更美了,引得其他妃嫔、婢女纷纷仿效,遂成了时尚。但据《太平御览》记载,这种妆饰应当始于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说寿阳公主某年正月初七卧在含章殿檐下小憩,一朵梅花落在了她的额上,留下了五瓣花印,拂之不去,直到三日后才洗去。宫女们觉得奇异,纷纷仿效,美其名曰“梅花妆”。
到了隋唐五代就更常见了,《传统艺术中的花钿研究》一书甚至将当时的化妆顺序作了如下总结:“一敷铅粉,二抹敷脂,三涂鹅黄,四画黛眉,五点口脂,六描面靥,七贴花钿。”初唐时,花钿妆也叫假靥,名字倒和欧洲的“假痣”异曲同工,都是假的,其真正流行起来,得归功于上官婉儿。有传闻说,武周时期,女官上官婉儿因为政务之事惹怒了武则天,被处以“墨刑”,也就是用刀在额头上刺字儿,再染上墨汁。后来为掩盖这个痕迹,她就贴了花,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李复言的《续玄怪录》写过不少类似故事,其中有一则叫《定婚店》,说韦固有个宠妾,一直以来都是以花钿遮掩额头上的疤。至于疤从何来——据传,唐朝有不少士大夫的妻子剽悍善妒,妾室因为一点小事触怒了她们,就会被以刀刺面,这些妾室便只好以不同形状的点来遮掩痕迹。
之后,花钿妆渐渐发展壮大,有蝶形、燕形、铜钱形、花朵形。电影《十面埋伏》里,章子怡画的就是花朵形,背景是唐大中十三年,已经处于晚唐,花钿依然非常流行,并延续到五代。电影《妖猫传》的背景则是盛唐长安,彼时花钿妆已经发展到全盛,用料有金箔片、珍珠、鱼鳃骨、鱼鳞、云母等,比欧洲女人的假痣更为繁杂。花钿也经常挪地儿,比如《妖猫传》里就敷在了张雨绮的锁骨下方,是盛开的莲。
听闻,当时有日本遣唐使过来,见了这花钿妆,就传回了国,叫宫里的皇族、女官照着抹。日本奈良的东大寺正仓院还藏着一幅《鸟毛立女屏风》,非常珍贵,画的就是涂有鲜绿色花钿和黑色靥钿的女子,但在大唐的基础上做了些微改变,将唇边的妆饰换成了小圆点儿,透着寂寞感,夹着脂粉气,温柔又勾人,像青楼的花魁。
整个奈良时代,日本宫廷的女人都化着这种妆容,看起来像唇边长了两颗痣,后来,这种风气又吹回到大唐,于是妃嫔、仕女纷纷在唇边点起了痣,谈笑唱歌,猜拳饮酒,风趣又端庄。日剧《大佛开眼》里的石原里美,电影《王朝的女人·杨贵妃》里的范冰冰,脸上所画的都是这种改变之后的花钿妆,叫人看上两眼便深陷其中,倒真有点儿欧洲女人贴假痣的意思了。说到杨贵妃,白居易的《长恨歌》描绘过她的死状:“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意思就是花钿饰品掉了一地都无人收拾捡起,惨相可见一斑。
- 好似春梦一场 -
17世纪,欧洲天花肆虐,数十万人惨死其手,就算侥幸留得一口气,也要终身带着天花落下来的痘坑印痕。于是,法国人便想了一个辙,在脸上厚厚涂抹一层白色的化妆粉遮丑,但因为这种化妆粉含铅量极高,法国又多的是好漂亮、讲模样儿的人,一贪心涂多了,死于铅中毒的不在少数。遂想起东方的花钿妆来,寻思何不也在有印痕的地方画个圆点,假装是一颗痣呢?便找来塔夫绸、黑天鹅绒等面料,有时也用老鼠毛皮,剪成圆形、心形、月牙形,或者五角星形,然后滴上甘油和鲟鱼体内某种成分的混合物,粘在脸上,并为之取名:苍蝇(mouche)。
渐渐地,人们发现,这些黑痣可以凸显面部的白皙,在它的衬托之下,人的脸色也显得更加细腻,还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姿色,更能和低贱的劳动人民区分开,彰显自己的高贵端庄,便纷纷以此为时尚。法国画家弗朗索瓦·布歇(Francois Boucher)和吉勒斯-埃德姆·佩蒂特(Gilles-Edme Petit)留下的画作中,有不少宫廷贵妇和上流名媛,她们在脸上贴着假痣,比如《清晨,在盥洗室的女士》(The Morning or Lady at her Toilet),它甚至展示了贴假痣的方法:画中的女人右手拿着一只精致的假痣胭脂盒,左手的食指肚儿上捻了一颗假痣,正准备贴在自己的左脸颊上。
路易·安托纳·卡拉奇奥利(Louis-Antoine Caraccioli)在他1768年出版的《美容批评词典》(Dictionnaire pittoresque et sententieux)中写道:“一块黑色的、形如苍蝇翅膀的小块塔夫绸,女人们把它贴在脸上,让整个容貌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这个原本不为人知的古代习俗正越来越受到大家的欢迎,要是贵族小姐们脸上没贴假痣,她们会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般。”
贴在不同位置的假痣所传达的讯号不同。路易十五的情妇杜巴里夫人认为:“假痣贴在眼角下代表热情,贴在右脸颊代表已婚,左脸颊代表寡妇,而贴半月形痣则表示晚上可以幽会。”18世纪著名作家安托万·勒·加缪(Antoine Le Camus)也认为:“没什么比痣能更好地表达女人们的心意了,她在眼角上点一下,说明她激情似火;在额头上点一下,说明她是个稳重的淑女;魅惑风骚的女人点在嘴角;任性的女人点在鼻子下。”作家萨比娜(Sabine Melchior-Bonnet)在《轻浮的历史》(Une histoire de la frivolité)中则写道:“眼角勾魂夺魄,唇下代表淘气,嘴角则是热情,这些没几个人能叫得上名称的塔夫绸小黑痣,在窈窕淑女们看来是头等大事,她们的脸庞上若没有五六点这样的痣,就无颜见人。”也有人认为,额上象征女王,鼻尖示意放荡不知羞耻,眼下表示充满热情,唇边则是在讨吻,脸颊上代表勇敢,酒窝上则表示俏皮开朗。
在汤玛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的小说《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中,汉尼拔医生一眼就相中了女警官克拉丽斯·史达琳的痣,说她那颧骨上的黑斑代表“胆气”。这颗痣其实是史达琳被火药擦伤后留下的疤痕,但也正说明了,在欧美,即使是后天贴上去的痣,也有非同一般的寓意。孟德斯鸠在《波斯人信札》(Lettres Persanes)里写:“一位将军在选择右翼或者预备队阵地的时候,也比不上女人摆放一颗假痣更用心!”当然,也有人根本不在意这些琐碎的含义,随自己的心情贴在眉尾、鼻翼、颧骨、唇边、胸膛等所有她认为性感妖艳的地方,像天使与恶魔的混种,带着贵气,盈盈一点,绝色无双。
很快这“痣”的爱好便风靡到下层社会去,连妓女、老鸨都扮上了。如英剧《名姝》(Harlots)里那18世纪的伦敦,老鸨和官场名流眉来眼去,未出阁的姑娘暗地里拍卖自己的初夜,风流名妓和爱吃醋的男爵周旋——她们每一个都美艳如花,细腰C杯,脸上贴着假痣,不笑时曼妙冷艳,笑起来轻佻下贱,时而像个贵妇,时而又浑身抖搂出“我不是善茬儿”的妖艳,在衣香鬓影的妓院吃烟品茶,打牌唱曲儿,推杯换盏,醉也不休。若是瞧见有出手阔绰的客人,便来个半蹲行礼,嗲声嗲气:“哦,我来自贫民区,他们给我梳洗了一番,但我依然脏得彻底。”说着顺势歪进男人怀里,咧着一只热爱八卦的嘴,不时冒出几句荤段子。
张曼玉在电影《济公》里也画了颗痣,在颧骨上,非常浅,但威力极大,一抬头,活脱脱一个带着风尘味儿的女子,小性儿全写在脸上,举手投足又像掺了风月的酒,香艳却肃杀。怪不得法国作家皮埃尔·肖代洛·德拉克洛(Pierre Choderlos de Laclos)在他的小说《危险关系》(Les Liaisons dangereuses)中打了个比喻,说“两人之间的信件如同女人的痣一样,火力十足”。
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中,凯瑞·穆里根(Carey Mulligan)在右脸上贴了一颗痣,配合脖颈和臂膊上的斑点,像是繁星点点,不,比繁星更妙,星星可没这么性感。还有《艺术家》(The Artist),男主告诉女主,要想成名,就得拥有个人特色,说着随手在她脸上画了颗痣——这也成了女主蜕变的关键时刻。后来,她真的成名了,一颦一笑都是为电影特写而生。更忘不了《蒂塔·万·提斯疯马秀》(Crazy Horse, Paris with Dita Von Teese),这个叫蒂塔的女人,据说是全世界身价最高也是最性感的脱衣舞娘,她能将骚情和优雅这两个完全绝缘的词汇交融,让全世界男人瞬间变成路口的小瘪三儿,紧盯着花花绿绿灯光下的她,之后将她印在脑子里,成为回味无穷的春梦。也正如她所说的“不贩卖色情,只制造梦境”。最要命的是她在眼下文了颗泪痣,一抬眼,便把男人的心带走,即便不带走,也会令他们心头一颤。
没人能琢磨得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也许就因为那些风尘女子们贴了,留下个满面烟火色的印象,从此假痣便和妖娆画上了等号。红唇酥胸能让女人变得性感,但点痣妆却在性感之上画龙点睛,令人登时妖媚横生,连春光旖旎都比不得——化上点痣妆,喝到大醉,爱入骨髓,让满世界都是她的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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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10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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