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文学营 | 连接词


 编者按 
我们去一位作家平常写稿的咖啡厅闲坐,随兴把咖啡店的店名“羊毛与花”分配各人,我是“与”,是那个虚幻无形的连接词,连接起生活与文学。

作者 沈信宏
一个座谈会还没开始的傍晚,我和其他三个作家一起到台大附近的咖啡厅耗过等待的时间。学校附近的时间都特别松弛,踩在上面每一步都是宽阔的,学生来来去去,没有一致的方向,像四处溅洒的流水,轻盈而透明。
眼前的画面已经完全脱离我日常的生活。本来这个时间,假日的下午,身边必定带着孩子,去公园玩耍、吃饭或是刚去哪里玩完,正开车返家。现在我却能自在地走着,不用顾虑街道上的车辆,或是牵回孩子甩开的手,眼神就专注地搜寻着话题的裂缝,不需要高低远近地挪转,把不同的时间点折叠到当下的脑袋里筹划。
在台大就读的作家领我们到她平常写稿的咖啡厅,叫作“羊毛与花”,拥挤的空间里坐满摊开计算机的学生,尽是思考涌动的气息,没有丝毫对话,连音乐都显得别扭轻浮。这让进来只是为了对话的我们像一根根尖刺的牙签,在这块软厚的绒毯上戳起一颗颗毛球。
这里是带着孩子便不会进来的地方,空间小、太过安静、没有儿童餐椅。其实有了孩子之后根本不可能去咖啡厅,不再有一个人的时间,生活只能是孩子的生活,不可能带着孩子一起浸入浓醇的咖啡里。若我和妻子沉溺一杯,或许就会立刻被他们打翻,溅洒罪恶的气味与声响,对于优雅和情调,最终只能仓皇走避。
我跟大家不是很熟,听的时候多,担心抓不准语句的速度,不小心冲撞了同样对文字敏感的新友。有人开玩笑说我们就是“羊毛与花”,四人组合,随兴地分配了“羊”“毛”“与”“花”,一开始也只觉得有趣,像在扭蛋机里转出一个新奇的玩具,把玩久了,竟也各自融为一体。“羊”就晃荡出一波波绵软的气质,“花”自然优雅脱俗,“毛”也大胆地滋长出冲突的美感。
我是“与”,我笑称自己是个虚幻无形的连接词,不是熠熠绽光的星点,只是一个被举起的托盘,别人端详的,是上面华丽的糕点与精镂的菜肴。我才出第一本书,卖得普普通通,现在到书店,只残余一条牙缝里剔不净的残渣,名气还没吹出泡沫,就已成碎末。眼前的几个作家,更不用说座谈会上两岸的导师们,在我仍是个捡拾文字的少年时,他们就已经在我鼓胀的口袋里激荡清脆的响声。
我们换用不同的手机自拍了几张,我不太敢凑近看,只在外边探探微弱的目光,其他三个作家看起来澄净安适,像本来就该被摆在桌上的瓶花,也像摊开书页上被印牢的铅字。我却如此巨大、冗赘,像一根直接压蔽镜头的肉色手指,我真该被倾倒回庞杂的生活里去。
在这些严肃的场合里,我是个文学的观光客,其他人都在擂台上搏斗,结实的肉体以汗打磨出一层濡湿的宝石光。妻子总在我熟悉的那些固定的时间,传孩子的照片来,甚至在漫长的演讲中途,震动起视讯通话的要求。我这个连接词,只是勉勉强强地搭住文学的壁缘,整个人还是被生活的重力拽着,心里习惯地朝固定的作息坠落,有如我浑身因中年而弛垮的线条。
找到时间和孩子通话,滤清所有花俏的缀饰,问他们无聊的问题,“去公园捡到了什么?”“你说新买的尿布哪里有绿色的大象?”“你为什么要拉妹妹的头发?”……或是试图调解他们争抢视讯镜头的推挤,却无能为力,看着妻子与两个孩子渐渐缠结成紊乱的线球,觉得特别好笑,熟悉的纷争贴上一层玻璃的膜,生活也能是一场高潮迭起的精湛表演。
和我同讨论组的上海作家在我们私底下盲评作品时说:“生活就是一场最魔幻的表演。”《萌芽》的桂老师说文学就是关注一个人,聚焦一个生活片段的灵光。我才看清我这个“与”究竟连接了什么。我让生活和文学在我之间流动,生活掉进深谷激起回音;文学不死,压进生活的泥地里冒出新芽。没有时间认真钻研奇谲的小说技巧,认真生活,也能日日担纲魔幻史诗大片的男主角。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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