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文学营 | 飞行纪事


 编者按 
参加文学营要求交篇稿子,于是“我”急忙挤出一篇以虫为主题的文章,仿佛预告了自己之后的飞行:飞出南方平静的小农村,飞入北方盆地的喧闹里;再继续依靠书写自由飞行,完成重生。

作者 方清纯
太久没有出远门了,都快忘了怎么出门,总是习惯找个理由或借口,才出得了家门;如果不是参加两岸文学营,大概没有机会出门吧,而且还是出四天五夜的远门,从小到大很少这样出门,为了文学营更是头一遭。生性孤僻难亲近,对任何活动都不热衷,原本想默默闪避掉邀约,没想到还是让老天给揪了回来。日子一直过得封闭又困乏,的确需要来点变化与激荡,否则不晓得自己的能耐,也不知长进。文学营要求交篇稿子,手上没有,急忙挤出一篇以虫为主题的文章,仿佛预告了我的飞行。尔后,我便如我笔下的飞虫那样破蛹而出,飞出南方平静的小农村,飞入北方盆地的喧闹里。
飞抵入住的酒店,一拿到作品集,立刻快速翻阅其他十九篇作品,好奇别人写了些什么,程度又是如何。当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十位大陆写作者平均年龄比台湾这边低,但写作功力已经相当惊人,让人感到有些焦虑,虽说是良性竞争,但也怕自己竞争不了。九位台湾本地写作者我都不熟识,其中有两个是脸书上的朋友,但未曾见过面,与生俱来的人际交往障碍,若只是按按赞倒还简单,跟人结识、相处便觉得是一个个挑战;且正逢行星群聚我的八宫,心里的压力并不小,战战兢兢的,前三天基本上都处于这种紧绷状态,月亮又正好走到我的十二宫,心绪更是受到不明暗流的扰动,只能对自己喊话,就算有乱流迎面而来,也要尽力飞过这一段。
飞行的日子尽是好天气,气象局预告的那几场雨并没有落下多少,只有第一天在桃园小旅行半路上车窗给溅湿了几滴。没去过几次桃园,钟肇政文学园区更是第一次去,走马看花逛园子也没什么可多说,几幢日式建筑倒是值得一提,一直很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将来或许可以在山上给自己盖一间。四天的行程里听了几场讲座,有的讲得颇深,有的浅白一点,蛮喜欢听骆以军老师说话的,他说的内容不见得胜过其他人,但实在是最灵活、逗趣的一个,一开口就是现成的故事制造机。其他场次就比较严肃、正经一点,潘向黎老师说的那段往事也让人印象深刻,她说小时候找不到经典文学文本来读,全靠她父亲默写一些古诗词给她背诵,那样的时代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还真是无法想象。相对于规规矩矩的讲座,学员到导师房间夜谈就显得轻松、欢乐许多,我非常喜欢这个安排。乡下土包子一个,从没住过这类高级旅馆,当然更没在高级旅馆和一伙人喝酒吃食聊天到半夜,且不为别的什么,就纯粹为了文学,于我真是一次特别的经验,快乐又满足。原本夜谈是分别到四位导师房里进行的,但最后全挤到高翊峰老师房里来,搞得非常热闹。夜谈是自由参加,大陆学员有俞东越和杨菲加入,我跟这二位算是比较有交流:与杨菲是同一个生活小组,一起讨论学员们的作品;而东越则是在相见欢晚宴就认识了,彼此敬过酒,空闲时间五六个人还一起去逛了台大校园。
白天行程是排定了的,得跟着营队计划走,夜晚就比较自由了,连续两个晚上都和营员一起去酒吧喝酒。平常其实很少碰酒,这时才发现自己酒量还行,至少两大杯喝完仍不碍事。或许应该再来一杯才是,管他碍不碍,只是隔天还要盲评,也不能太碍事。一伙人聊起星座,谁是什么星座,什么星座又跟什么星座比较配,在场的人自己聊,也聊到不在场的人身上。懂一点占星知识,之前在《联合文学》网站写过几篇占星的文章,是神小风主编邀请的,这回在文学营初次见到她本人。我帮隶亚、筱涵和亚妮她们三人看了星盘,前一晚也有人嚷嚷着星座什么的似乎要问我话,但我不太好意思卖弄,有些学员则是直接在手机上打好星盘递到我面前,不好意思不看。有人问了烦恼,有人问了期盼,随口做些解释,不晓得回答得妥不妥当,不然还能怎么回答?反正活着不是福就是祸,甚至也讲到了命中的贵人与小人。在场有三个摩羯,聊到摩羯正在走木星十二宫的运,一个个都说自己衰。“接下来换我了。”我对亚妮说。“嗯,摩羯之后就是水瓶。那怎么办?”她说。“看能不能负负得正。”我说。
打一开始就知道有作品盲评这件事,但不晓得会做名次的评选,二十篇作品有小说有散文,风格多元,各有长处,实在很难分出什么高下,但其中仍有几篇特别出色的,让人非常佩服,不敢妄想自己写的小品能突围而出。评审老师的胃口难以捉摸,直到揭晓各自圈选的名单,才确知他们的想法。对于自己能够拿到名次真的相当意外,而当下也才知道优秀作品能在《萌芽》杂志刊出,感觉自己运气真是不错。群星在八宫并非全然不好,奋力一搏也是有所收获。每篇作品都得到四位导师的评述,有称赞,有指正。当天晚上夜谈时,高翊峰老师又特别花了些时间跟我们讨论作品,给出建议。他给了我颇高的分数,赞许之余,也点出他的疑问,指导哪部分可以再做点修正,听到不同的看法与诠释,获益良多。我想格里高尔蜕变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自己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就像我也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把自己带到什么境地里去,是飞得更高,或是落得更低?不管高飞或低落,都有不同的风景。
四五天的飞行旅程里,记忆最深刻的是哪一段呢?对我来说,应该是大伙儿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这个段落。主办单位准备了签筒,装着一卷卷提问的纸条,大家轮流抽问题回答,答完问题的人点名下一个人,且只能点对岸的营员,原先彼此还挺生疏的,但这一来一往就把名字全记住了。我抽到的问题是“在创作路上,最自豪的事情是什么?”我回答自己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把第一本书好好地完成。负责主持的奕樵加码提问:“那除了创作之外,做过最骄傲的事是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出柜吧。”“是指哪方面的出柜呢?生活上还是创作上?”“各方面都是。”我觉得,我愈来愈能够坦然于这种场合,像只骄傲不服输的狮子,把自己内在的核心展现出来,尽管面对群众仍有些不适应,但将来或许还能再把自己摊得更开一点,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文学营最后一天,导师和营员各自奔往属意的景点,周嘉宁老师好像去了阳明山,还有人去了九份、淡水。我去了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板桥的新北市立图书馆总馆,三年前我窝在那里写下我第一本书的最后两篇小说,完成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三年里也没什么机会回去看看。图书馆还是原本的图书馆,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在图书馆各个楼层间穿梭,找寻三年前的自己,最后在四楼书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小说集,但我并未将它从架子上取下来,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差不多有三年那么深,心里想着,已经完成了的就让它放在那里吧,我的手应该伸向那些等待我完成的。这些年我究竟飞了多远?又还能飞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书写可以让我自由飞行,并且还能施展魔法,比如,让格里高尔从死里复活。而我也随它重生。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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