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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坤和小程离婚后就从家里搬走了,但我偶尔会感觉活在从前,好像曲坤还站在窗台边抽他的烟。窗外天色黯淡,在这样的阴天,有些人需要一些简单的快乐和希望来期盼天晴。然而日复一日,不知道阴天什么时候才算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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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过阴天(上)
那天晚上曲坤半夜才回家,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他斜在沙发上睡着,身上盖的毛毯拖到了地上,我着急去上学,没有叫醒他。
中午,小程没有回家吃饭,曲坤热了些菜,像是那种街边小店的味道,我问曲坤昨晚去了哪里,他说去找以前的朋友喝酒。
“哪些朋友啊,打牌的那些?”曲坤从前很喜欢出去打牌,输掉不少钱,每次曲坤整夜打牌不回家,小程都会大闹一场,到现在,曲坤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小程也已经闹不动了。
“现在他们也都不打牌了,我们就聊聊天,我也不常见他们,就是最近压力大……你快点吃吧,这些菜还是昨天晚上我专门给你要了然后打包回来的,准备给你中午吃。”
“没去打牌?”
“没去。”
“真没去?”
“真没去,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喜欢打牌了,所以不会去了,真的。”
“还是去找个工作吧,每天有点事做也好。” 我实在不想看到曲坤一把年纪却还这么颓唐。
“我有事做,你快吃吧。”曲坤还是像原来一样地应付着我。
调过几次座位之后,田诗怡坐到了我斜后方,和老蚊子做了同桌。有时候田诗怡拿着作业本问我问题,说是数列这块没我学得好。但是给她讲题的时候,我老是卡在半路上,或者讲着讲着就错了,算出最后结果来和答案一对发现根本不一回事,老蚊子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田诗怡会经常借我的书我的练习册说要看,送回来的时候里面都会夹着一块薄薄的巧克力,是我没见过的国外的牌子,用好看的锡纸包起来。每天下了晚自习,田诗怡都会和我一块走,有一天晚上路过那家烧烤店,田诗怡没话找话:“你家离这边这么近,你来这里吃过没有?”
其实是吃过的,去年夏天和曲坤一起。
暑假里一天中午我从自习室回家,曲坤说:“我没做饭,咱们出去吃吧。”
“你整天在家没事就不能做点饭吗?再加上你有钱吗?”
“前两天帮人做了几次家教,挣了点小钱。”
“那你就不能多做点家教吗?多挣点。”
“我都多少年不当老师了,谁还找我啊。这次也就是熟人,说给他孩子讲讲,我本来就是想帮帮忙没想拿钱,但他非得给我点意思一下。咱们去吃烧烤吧。”
曲坤要了两瓶啤酒,问我:“来一杯?”
“不来了,下午还得去自习室,一身酒味不好。”
“你听说过有个说法叫‘过阴天’吗?”
“啥?”
“就是一到了阴天吧,就不去做事,休息休息吃点好的,一种习俗吧。今天就是过阴天。”
我看外面的天空果然灰蒙蒙的,酝酿着一包雨。
“我想起一首诗,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写愁,写得好。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喂,我是理科生。”
“理科是不读诗的吗?贺铸的,《青玉案》,知道吧。其实我应该去教语文的,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学语文出身的,但是当时学校缺地理老师,非让我去教地理,如果当初让我教语文说不定我就不辞职了。”曲坤还是像原来一样爱说话,只是从我上初中到现在他生意失败,公司倒闭然后闲待在家里这些年,他的情绪也一阵一阵的,只有偶尔才会像今天这么开心,更多时候是暴躁,特别是对小程,永远没有耐心。
“不过我教地理也教得很好,你问我要是考梅雨都会考些什么题,我现在还能给你说上来,其实文科都是互通的。”
羊肉串上的肥肉被烤得滋滋地冒出了油,喷香,他递了一把给我:“快,可以吃了。”曲坤圆圆的鼻头有点发红,低矮的鼻梁艰难地扛着一副眼镜,他就是一副念书的人的样子,一辈子不应该离开象牙塔,怪不得生意做得一塌糊涂。
“但是,我觉得语文有一点是不一样的,我喜欢,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浪漫。别的学科也有一点,但是比不上语文。可惜你倒是一点也没遗传我。你像你妈,老是抠抠缩缩的。”曲坤呲溜地喝下半杯酒,装模作样地从喉咙里挤出“啊”的一声,就好像每次喝酒不“啊”一声就是白喝了。
“你妈不是好说我‘过了今天不过明天’吗,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我只有一顿饭了,我会今天先舒服地吃了,明天哪怕饿着,但我今天要吃饱,我不会分成两天,每天吃个半饱。”曲坤一口咬在烤馒头上,发出欢快的“咔嚓”声。然后他又叫服务员把菜单拿来,“我觉得还得再点一点,你看看想吃点什么,我要再来十串板筋,嗯,一打金针菇吧,一打五花肉,再要一杯珍珠奶茶。好,先就要这些。”
“珍珠奶茶?”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曲坤那张胖脸。
“嗯。”曲坤笑了一下,“跟你说个事儿吧,当年我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啊,那时候年轻嘛,二十多岁,受小姑娘喜欢,有时候有小姑娘给我写信啊什么的。”曲坤经常跟我吹他教书的时候小姑娘们多喜欢他,我每次都翻白眼。
“有一次忘了是过什么节了,有个小姑娘给我买了一杯珍珠奶茶,那时候刚开始兴喝这种东西,可新鲜,还挺贵一杯,当时她买了一杯奶茶偷偷放在我桌子上,底下压个纸条说祝老师节日快乐。我当时也没怎么当回事,也不好喝这种东西,就送给办公室里一个女老师了。后来她毕业了,有一次聚会,她同桌跟我说,她不是那种有钱的孩子,自己不舍得喝,晚饭没吃,给我买了一杯。我现在倒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喂,发什么呆!”田诗怡叫我,我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
“曲浩啊,等咱们高考完了,一起去把这座城市里的好吃的都吃一遍吧。”
“嗯,再说吧。”
“曲浩啊。”
“嗯,怎么?”
“咱们考一所大学吧。”
“别闹了,咱俩考一所大学,你是以后都不打算学习了还是怎么的。”
国庆节放三天假,我陪着小程去逛商场,我是非常讨厌和小程一起逛商场的,特别是买衣服,因为小程总是觉得每一件衣服都太贵了,躲着导购走,不敢接导购的话茬,不敢试衣服,遇到价格便宜些的也要纠结个好几遍最后说还是算了,还怕这种缩手缩脚的样子被熟人看到,逛一大圈出来心里都是委屈,生一肚子气。
“可是我没有个秋天穿的外套了,鞋也不能再穿了,这样去上班,见客户,不像个样子。再说过节还打折,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鞋给你买一双。”
“好吧,尽量早点回来,作业特别多。”
路过商场一楼的麦当劳,我看到靠近窗子的位置,几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生正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吃着薯条,我想起了田诗怡,也许她正在家里用功。小程买到了一件打折羽绒服,给我买了双鞋,这一晚上也算是有些收获。
“你知道小区前面那条街,挨着很多烤肉店那里,有个小饭馆叫‘食味谷’吗?”回去的路上,小程问我。
“嗯,知道。怎么了?”
“那个饭馆二楼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去打牌,你爸每天都去,不打到第二天早晨不回来,回来就在家睡觉,睡到晚上接着去。”
“你怎么知道?”
“可多人看见他了,我认识的人,客户啊什么的住在那附近。”
我想起那天中午曲坤跟我说的话,他还是骗我。
“我怕他还和以前一样,输钱,惹事。他那个人就是那样,没有一点点责任感,不考虑你也不考虑我,做什么事情都不考虑后果不走脑子。”小程说。
已经是晚上了,走到楼下往楼上看,窗子里黑着灯,我觉得我和小程应该都已经猜到曲坤现在在哪里,然后悄悄地叹一口气。
回家之后,小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茶几前面开始打电话,她有一个本子,上面仔仔细细地记着附近几个小区里她的客户们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以及年龄、健康状况等等。她每次打电话都全情投入,声调也高上几度。
这时候曲坤回来了,朝我眨眨眼说:“瞧你妈又在搞这种骗老年人钱的勾当。”
“她卖的保健品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不懂不要乱说。”我帮小程辩白了一句。曲坤不明白,他是没有资格嫌弃小程的,他开这样的玩笑只会让我厌恶。他径直走进卧室,拿了手机充电器又出了门,没跟小程说话。
如果这就是婚姻的话,那为什么要有婚姻呢?我有的时候想。不如一辈子谈恋爱好了。虽然我这样说,可每次有暧昧的迹象,下意识还是会躲,觉得处理一些太过亲密的关系会让人疲劳,也许以后到了年龄,还是会被时间卷进婚姻的漩涡里吧。
有一天中午,我骑车回家,在快到小区的路边看到一个女人在哭,那是一种看起来有点像撒娇的哭法,还一边念念叨叨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打扮也不太好看,但我却细细地留意着她,甚至都忘了一个男生不应该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路上盯着一个女人看。因为,她对面的那个人是曲坤。
回到家里我走到厨房,小程在切一块生肉,一刀一片,很有力道。我跟小程说我看到曲坤了,在路上和一个女人一起,那个女人在哭。我越说声音越小,一开始觉得不管我的直觉对不对我都应该告诉小程,但没说几句我就觉得自己很离谱,心虚得很。
小程抬起头看着我:“你看到了?就在路边吗?这么明目张胆吗?”
“你知道?”我非常惊讶。
小程没说话,愣了一下继续低下头切肉,切了几刀说:“早就知道了,那个女的给我打过电话了,问我怎么办。我犹豫了半天,心想要不要告诉你。”
“你怎么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事我不知道怎么办。”
“居然有人能看得上曲坤?她是曲坤以前的学生吗?”
“不是,他们之前不认识。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她就是那个‘食味谷’的服务员,比曲坤年轻十三岁啊,你说她图什么呢。”小程切完肉片,把刀放下,开火,锅里入油,再把肉放进去,“噼啪”作响。我和小程都陷入了沉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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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1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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