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伤心火锅(上)






EDITOR'S 
NOTE
与郭宗扬分手后,陈可来到他曾经去过的火锅店吃火锅。在蒸腾的热气里,她回忆起郭宗扬带给她的难得的宠溺,想起父亲看似固执迟钝的爱。郭宗扬再也不会回来,而面对着沸腾冒泡的火锅,她好像一点也不孤独。
1
北方的九月末已经很有秋天的气息了。天气转凉,再转寒,梧桐叶发黄衰老,天黑得越来越早。在陈可低头系上安全带的片刻,两排路灯都亮了起来,提醒人们可以安心地迎接夜晚的降临。
陈可想起来小时候学素描,老师带着他们下楼来到马路边,看着道路两边的路灯向着远处延伸,最终交成一个点,老师说那就叫“透视关系”。只不过在晚上看,这个点是明亮的。陈可突然向着这个点一直加速冲去,在快要接近时,这个明亮的点就快速分开,变成两盏隔路相望的路灯,并且继续在前方形成一个新的点,陈可向着那个点继续追,直到手机导航提醒她需要左拐了。
已经两个月没有放任自己无边无际地去想郭宗扬,日子过得不轻不重。只是加班结束,长时间累积的疲惫像洪水一样涌出来,淹没着陈可的意识,让她没经大脑思考就将手机导航定位在了“福人家火锅店”,那一刻她才明白,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去想”其实都是刻意的压抑,这样的压抑早晚会来找她寻仇。
2
郭宗扬爱吃火锅,也爱带陈可吃。一般都会吃鸳鸯锅,郭宗扬吃麻辣,陈可吃清汤。秋冬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在秋雨绵密萧瑟的日子里,火锅是最能给人带来温度的食物,让人感觉像是在抱团取暖,享受着劫后余生。夏天人们也爱吃火锅,在空调劲足的屋子里吃到满头大汗,再喝一些冰凉的啤酒和酸梅汤,和夏日本来令人厌烦的炎热融为一体,让人感觉可以和生活共弃前嫌,也可以明日再战。
但最让陈可印象深刻的是郭宗扬说起有一次他一个人去一家叫“福人家火锅”的小火锅店,他说:“那时候我姑娘还小吧,上小学,晚上我去接她放学,可那天我没和她妈商量好,去了才发现孩子已经被她妈接去姥姥家了,我就一个人开车四处转转,慢悠悠地,我也不着急,然后我就看到路边的一家火锅店,那家店挺实惠,我和我姑娘以前也在那里吃过,那时候感觉天挺冷的,就停车进去了,还在小报亭那里买了本《收获》。再要点儿土豆、豆皮、肉丸子、鸭肠、粉条、生菜,再要瓶小二,一个人特别悠闲,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吃点肉,感觉特别好,就坐在一个靠窗子的角落里……吃得特别暖和,就感觉有盆火锅,有本书,再来瓶小酒,一个人也感觉一点都不孤单。”
郭宗扬有一次闲聊时这么跟陈可说,当郭宗扬高兴的时候,他的脸颊上总会有一点发红,有点陶醉,就像喝过酒一样。他眼角纹已经很明显,但陈可觉得他的眼睛又亮又清澈,总是带着年轻人都不一定有过的天真和温柔,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都随身携带着少年时期的碎片。
“等天气冷了我带你去那儿吃。”夏天的时候郭宗扬这么说。
可是还没等到天气转凉时,郭宗扬就已经消失在陈可的生活里了。对于陈可,郭宗扬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江湖侠客,善于抛弃是宿命里带来的特质。
推开火锅店门的一刹那,陈可突然意识到,郭宗扬不在,郭宗扬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再也见不到郭宗扬了。这一家火锅店并不是他们心照不宣约定再见的秘密地点,只是郭宗扬在她记忆里留下的一道刮痕而已。
“两盘手切羊肉,还有土豆、豆皮、肉丸子、鸭肠、粉条、生菜,再要瓶小二。”陈可翻看着菜单,又不觉出神,觉得郭宗扬的眼神也许曾从这里划过。
“我们店给的分量很足,点这么多您一个人不一定吃得了。”服务员小哥说。
“没关系,吃不完我打包。”陈可笑着,把菜单合上还给小哥。
郭宗扬说过,他最喜欢陈可总是柔和地笑,虽然并没有和谁特别亲近,但不管对谁都很温和,那种温和特别让人心动。
3
等待汤底烧开的时候,陈可也去对面的报亭买了一本《收获》潦草地翻着,她不懂郭宗扬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文字,在她看来太过深沉的文字不能给人带来美好生活的幻想,它只会提醒你平淡无味的生活里也会藏着突如其来的杀招。
陈可从前不是那种会看文学杂志的女生,上学的时候她会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写作业和整理错题,但是成绩总是不好不坏,在一本线上下浮动。高考的时候太过紧张,结果还不如平常,最后在一个工科学校读了一个调剂的文科专业。陈可的爸爸一直让陈可打听转专业的路子,不然学文科将来找不到工作,后来在大二的时候凭着小时候学过好几年的素描算是有点底子,转去了设计院里还不错的专业学室内设计。
陈可对于她爸,从来就不抱有沟通的期待,却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他总是在各种重要的事情上理直气壮地出来指手画脚。直到拿到转专业通知,陈可的爸爸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这个事儿办得挺实惠。”
实惠是陈可家长期奉行的信条,报纸要多送三个月才订,酱油要买超市里贴红色价签降价的。二十年了爸妈收集了当地各种一手二手的购房信息剪下来攒在本子里,本子越来越厚,但陈可一家仍然住在小城市最老最偏的工厂宿舍楼。每次下雨的时候都要惦记着早点回家,只有这样才能抢先邻居们一步把自行车塞进狭窄的楼道里,不至于被雨淋湿生锈,第二天骑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精打细算的日子里惊喜很少,快乐就像忘记关火的热锅里仅剩一勺的菜汤,一不小心就熬干了。长大后的陈可开始明白,这些所谓的实惠,也不过是生活的诡计。
还没有看完一篇文章,汤底就冒起了绵密的小泡,继而翻滚起来,陈可把肉片用筷子挑起来放进去。从前和郭宗扬一起吃火锅,在肉还没熟的时候,陈可会用筷子蘸着酱料先往嘴里送,芝麻酱本身就香甜诱人,里面再放进花生碎、香菜、葱花、腐乳、韭花酱,陈可喜欢这样自己调蘸酱,她对郭宗扬说:“我觉得芝麻酱是火锅的灵魂。”
郭宗扬假装惊讶:“你确定过一会儿肉熟了,你不改口说羊肉才是灵魂?”
陈可笑笑,继续舔筷子。郭宗扬看着她说:“你别再吃筷子了,就像非洲吃不上饭的儿童似的,过会儿我肯定再给你点两盘肉,好不好?”
但当陈可一个人的时候,她没有先吃一点酱,她要等肉煮熟,等肉片变得厚重,在滚烫的水中慢慢卷曲,等那血红色发暗发白,等锅边聚起白沫……她要等肉煮好了,再把肉和酱混合在一起。
4
大四毕业的时候,陈可没有找到工作,郭宗扬帮她租了间小公寓,她把东西都堆在房间里也没有心情收拾。
后来有一次,陈可参加完面试之后,坐到郭宗扬的车里,垂头丧气地嘟哝:“现在学设计的实在太多了,我感觉我可能根本就不是那块料。都是我爸给我报的专业,和那些本身就特别喜欢设计的比起来我根本就不擅长。”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其实我根本没有擅长的东西对吧?”
郭宗扬看看她说:“怎么会,每个人都会有擅长的东西啊。”他又顿了顿,“只不过,如果有个人对计算机特别有天赋,可他出生在唐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郭宗扬这么说,陈可因为面试过度紧张而揪成一团的心居然舒展了,她莫名地感觉就算她没有任何擅长的事,郭宗扬也会喜欢她。相比有一技之长,能够被人爱更是一件值得满足的事情,陈可这样想。
在送她回家之前,郭宗扬在一家肯德基面前停车,下车给陈可买了一盒蛋挞,酥皮热热的,烫着嘴唇,郭宗扬说:“我姑娘成绩不好,有时候还调皮捣蛋,老师总是吓唬她说要在家长会上点她的名字,所以每次开家长会她都很紧张,如果是她妈妈去开会,回到家她就会挨训。”
“我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就在车里等着我,看得出来每次她都在车里坐立不安的,我一回到车里,还没说什么呢,她就紧张兮兮地说‘我知道错了’。那时候,每次回家之前我就给她买一盒蛋挞,她从小就很爱吃,当时也没时间带她去南方尝尝正宗的蛋挞是什么味道,她就一直觉得肯德基的蛋挞就是最好吃的。她一边吃蛋挞,我就一边告诉她,老师其实说你有进步,只是细节方面再努努力就好了,再勤快一点就好了。每一次她都会赶紧答应,但是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她妈说我就知道惯着她,说她那张委屈的脸是装的,混过这一天就万事大吉了,可我就是见不得她不高兴的样子。”
郭宗扬从来都不会避讳对陈可说他的老婆和女儿,只是每一次陈可看到他说起女儿时不由自主出现宠溺的表情,都会觉得羡慕。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陈可问。
“郭澄远,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
“还挺文艺,只不过像是男孩名字。”
“其实没什么文艺的,因为这个名字是算命先生起的。当时我爸找了算命的给起名字,说这孩子生辰里缺水,‘澄’和‘远’都属水。这句诗是我后来看到的,一看发现,咦,这首诗里有我姑娘的名字,所以后来我跟澄澄说,如果你跟别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不愿意说是算命的给起的,想说得文艺点,就可以说这首诗。”
“这样啊。”
“可是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什么破诗,酸了吧唧的’。”
“那……是什么诗呢?”
“柳永的,《诉衷情》。”
郭宗扬又问:“那你呢,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原来不叫这个。”
“那你原来叫什么?”
“叫……陈萍。”
“世界和平的‘平’?”
“不,是萍水相逢的‘萍’。”
“为什么改啊?”
“原因很简单,就是嫌土,哈哈哈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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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6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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