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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九年的父母复婚之后，母亲催促杨馥宇相亲。周末时，杨馥宇将和相亲对象邹浩然一起前往他的大学母校。赴约在即，她却忍不住想起了高中时期的学长“第八名”。与母亲不同，杨馥宇有些怀疑，那些重新拼好的东西是否还能与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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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补（上）
萌芽经典 | 补（中）
4
威港是个很漂亮的城市，它曾经被殖民过，到处可以见到一些其他国家风格的低矮建筑，现在这里也是一座旅游城市。邹浩然对威港非常熟悉，一路上都在很开心地介绍，每一段路可以通向什么景点，一些可爱的小吃藏在哪一条小街，哪一路公交车是空调车，路边种的花是什么种类等等。杨馥宇很欣赏他对待生活这么认真的样子，是一种很具有实践精神的乐观。
他们一起去了威港大学，去看了看邹浩然曾经的教室。中午邹浩然拿他之前的校园卡请杨馥宇吃饭，校园卡上的照片还是他高中毕业那年拍的，穿着伍城实验中学的校服，杨馥宇看到之后心里一惊，又笑笑说：“感觉变了些，都不太像了。”
晚上邹浩然开车带杨馥宇到海边的大排档吃饭，说带她去尝尝他大学时候最喜欢吃的几家。车开到海边的时候差不多傍晚，太阳已经不见了，但天空还很斑驳地亮着，大海在退潮，咸涩的风收割着午后的热量，气温降了下来，甚至有些发冷。海边一排大排档已经亮起了灯牌，嘈杂的音乐也响了起来，杨馥宇跟着邹浩然去点菜，各种活的海鲜被盛在一个个大塑料盆里向四面八方吐着水，在环绕着的煎炒烹炸的声音里，杨馥宇竟生出一丝相依为命的感觉。
“其实我蛮羡慕你的，大学又重新了解了一个城市，我大学就在伍城，工作也是，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出过伍城。”杨馥宇说。
“伍城大学好啊，比威大好哎，如果成绩够的话我也会上伍大啊。你能考上伍大真的很厉害。我到后来，状态不好，高考发挥也不好。”邹浩然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又拿两根筷子互相磨了一下确保没有突出的木刺，然后递到杨馥宇手里。他点了不同馅的几种饺子，还有烧烤，炒花蛤和螃蟹，韭菜炒鸡蛋，土豆丝，又端来了一扎啤酒。
杨馥宇耳边回响着退潮的声音，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像是很多情绪被吸走了，于是她也不在乎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温柔又娇纵地在脸上扫来扫去。
“你不然把头发扎起来吧，方便吃东西，我不介意你的吃相的。”邹浩然说。
“我没带皮筋儿。”
“啊，我以为女生都会在手腕上套一根皮筋的。”邹浩然扫了一眼杨馥宇的手腕，“我前女友就总是套着根皮筋。”杨馥宇也低头看了一下手腕，绕着一条名牌手链，是她工作半年后给自己买的礼物。
杨馥宇好像已经习惯了用购物带来简洁明快的开心，开心程度和延续时间与物品价格成正比。邹浩然说得没错，她高考发挥蛮好，但她也一直很努力，她总是想不可以比第八名差太多，想要在他面前有底气一些，但后来他们还是渐渐断了联系，杨馥宇始终放不下面子去问问他，她安静地接受了现状，认定高考是一件重大的事情，比青春期里普通的暧昧要重要得多。高考之后她也想填外省的学校，但她担心如果离家太远家里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于是她大学和工作都留在了伍城这座干燥的城市里。这些都是杨馥宇心里的遗憾，她觉得自己也慢慢跟着命运的轨迹逐渐变成了一个干燥的人，只能通过一次次下单付款来讨自己开心。
但邹浩然通通不知道，他看不出杨馥宇心情的变化，而是看上去很开心地去问老板娘有没有一条皮筋可以借，然后拿着一条样式很土还固定着一只很丑的Hello Kitty的粉色头绳回来。他小跑的样子真熟悉啊。
相亲的弱点就在于它的开头过于直白，每个人的心意坦荡荡地摊开，即使再心动也不敢欲擒故纵了。如果恋爱的过程没有那么多迂回，应该很容易遗忘吧。
“哎，你是第一次相亲吗？”杨馥宇问。
“是啊，妈妈的朋友说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见一下。”邹浩然忽然被“相亲”这个词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是。”杨馥宇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头发拢到了脖子后面，扎了起来。
啤酒才喝了几杯，邹浩然的脸已经有点发红了，但他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让人怀疑他脸颊上的两团红色是因为害羞，觉得他好像年轻了起来。
“其实我经常和她一起来吃，周五下课，换三辆公交车过来。”邹浩然的眼睛眯起来，细细长长的，他已经进入了回忆，“有一次，我们在一家大排档被坑了，老板可能觉得我们是学生，还是外地的，我们吃完之后跟我们说我们刚刚吃的炸丸子是龙虾肉做的，一串要一百块。她当时就跳起来了，说‘怎么可能，我们还剩下了两个，你自己去看看，明明都是淀粉’，我当时觉得其实一两百块也没关系，算是花钱买个教训，以后点菜之前先问清楚价钱，别跟人起冲突就好。但她不肯，就因为这两百块站在摊前跟人吵架吵了半个小时，瘦瘦的一个小姑娘嗓子那么大那么尖。后来，老板可能觉得她在这里吵架影响他做生意了，就算了，一路上回去她就特别开心，她太勇敢了。”
和邹浩然当时软软糯糯的性格不一样，那个女孩的风格总是简洁明快、乘风破浪的。 “她不是那种有什么感觉会卡在嗓子里转几圈也说不出来的人，可能也是因为家里条件一般，总要出去兼职，吃过不少的亏吧。在一起也是她追的我，但我后来越来越喜欢她，我会发现，原来解决问题是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多大的事情其实都可以一点一点一点地解决，解决的方式不好也是一种解决。毕业她去北京工作，我因为家里的事情回到了伍城，分开的时候也很难受，但话都说开了，彼此心里没什么矛盾。”
邹浩然一直在说话，说得杨馥宇都觉得被打动了。桌子上的菜凉了下来，变得很咸，夜风吹得她缩起了脖子。她忽然明白，也许邹浩然这次回威大就是为了告别，虽然分开时没有矛盾，但这么与众不同的人总归令人念念不忘，他已经渐渐成熟和体贴了起来，只差一个告别，一场怀念就可以和合适的相亲对象投入索然无味的生活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投入伍城干燥但踏实的拥抱里了。
“你呢，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邹浩然问她。
她没有回答，而是想起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没跟康叔叔在一起呢。妈妈说：“我仔细想了想，你也长大了，也不再需要有人跟我一起把你照顾大了，我也不需要非找个人一起过，所以说，如果我再结婚的话，就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和你爸复婚，让铭铭再回来，让你再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人们需要落到实处的关系，需要稳稳当当的关怀，需要结果最优的选择。那就把从前的回忆都抛弃了吧，干吗还要留下它不停重塑了再重塑，美化了又美化呢。她发现，其实一直在逃避空缺的人不是妈妈，而是她自己，掩盖空缺只是妈妈的一种手段，目的就是所有人可以先和和气气地生活下去。而在她心里却是真的迷信，真的希望从前的美好都是可以回来的。
5
晚上在回伍城的车上，两个人都很安静，离海越来越远。杨馥宇忽然想起来还有一盒妈妈硬塞在她包里的甜瓜忘记吃，籽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切成了小块，咬起来沙沙的汁水很多，牙齿比舌头先一步知道它是新鲜的是甜的。
十四岁那年，爸妈是春天离婚的，没几天杨馥宇初中班里组织春游，妈妈也是一早起来洗水果刷饭盒，给她的书包夹层里塞了三百块，又在她的校服裤口袋里塞了六十多块的零钱，出门的时候妈妈倚在门框上跟她说“玩得开心啊”。当时杨馥宇一边下楼一边觉得妈妈也太做作了，怎么可能开心呢。现在她忽然觉得妈妈其实是真心实意地，想给她一次无忧无虑的出游。她想回去告诉妈妈，如果这次顺利的话她愿意和邹浩然在一起，他们很合适，介绍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几次离别让她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迁徙的人，但她忽然有些累了，她想要在一个安全的区域住下来，哪怕水土并不丰饶。
“珊珊，”邹浩然忽然有点怯怯地叫她，“还是那天见面听李阿姨叫你才知道你小名叫珊珊，之前一直都叫你小宇。那天见到是你我其实特别惊讶，如果我能想到是你就好了，就不用跟我妈抗争那么多次了，应该很开心就过来了。”
“你记不记得我去文科部找你那次？”邹浩然继续说，“其实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你和朋友体检完回来了，你应该也看到我了，但你躲去厕所了，我也看到了，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了。那个时候我成绩不是下滑了嘛，就有点自卑，之前心里其实一直是骄傲的。”
邹浩然的话真的变多了。
“我那天就是觉得自己的刘海剪丑了，怕你看到。”杨馥宇有点哭笑不得。
“但其实，还是对不起啊。其实我也是真的有意冷落你的。我那个时候觉得，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成绩好的，都是上校报啊上光荣榜什么的人，很怕最后高考结果会不好，我不敢面对这个，总觉得你也是一个干扰因素，我爸妈从小对我也很严格，所以当时……”邹浩然的脸比之前更红了，“上大学的前两年，我一直很想跟你联系，但又不敢，听说你考得很好就更不敢了，有时候会上QQ看看，但你好像再也不用空间了。”
杨馥宇愤恨地听着，想起上一次坐邹浩然的车被扔在了半路，自己背着书包走了十几分钟，满脑子里都是邹浩然仓促消失的背影。可邹浩然依然温温柔柔地说着，像是很有耐心要把那天晚上碎掉的霓虹灯光一点一点重新拼起来，哪怕杨馥宇不相信重新拼好的东西能跟从前一样。
“但又见到你之后，我很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所以才想带你来威港，看看我的学校，我上课的教室，我的宿舍楼，吃一下食堂，其实我看出来了，中午你觉得不好吃，其实我也不爱吃，这么多年了厨师的手艺一直都没有长进。我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都会过来看海，所以想带你也来，想跟你说我这些年发生的事，认识的人，前女友也要告诉你。”
“就像我刚才说的，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那我想，我们没见面的这五六年也是可以解决的，对吧？”
杨馥宇打开了车窗，风扑到脸上还是潮湿的，月光淋在车前的玻璃上，像是拔丝山药上桌前的最后一勺浇汁。
“哎，甜瓜也给我吃一口吧，我都请你吃饭了，你抱着盒子吃了这么久一块也不给我吃，也太小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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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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