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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的采写作业,朋友将六回介绍给我,六回的工作是每天将自己租给别人,随后在公众号上记录别人租他的故事,在采访六回的电话里,我想起过去的日子和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妥协,并从中确认自己的软弱。我向他诉说父亲的故事,明白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成为“想做就去做”的人。
1
周章很得意,他告诉我他给我找到了一个采访对象,可以帮我把下周要交的新闻采写作业对付过去。
这个人叫六回,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租给别人。他有个公众号叫“出租六回”,不过现在应该叫“新出租六回”了,专门写别人租他的故事。周章说:“我租了他,让他接受你的采访。”
“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一门心思想着红的人,前两年电视里‘租个女友回家过年’的事儿播得多了,就一拍脑门儿冒出来了这么个哗众取宠的念头,反正网上一大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就在互联网时代里当回弄潮儿呗,说不定还就真的红了,然后出了名,挣几笔快钱。我要是采访,就要撕下他虚伪的面具,写他‘浮夸生活背后的一地鸡毛’。”
周章笑我:“行,标准的新闻系写稿套路,故作深沉。”
晚上九点,我收到一条短信:你好,我是六回,你朋友租了我接受你的采访。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我回复说,好的。然后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我一上来就很不客气地问他,你觉得自己和小时工有什么区别啊?
“小时工是怎么一个定义?大概……比如你现在需要做个清洁,然后需要一个清洁阿姨,她大概类似于一个小时工,是不是?”
“差不多吧。”我说。
“那我这个可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可能……嗯……可能费用要更高一些吧。”
“啊?就这样。”我和电话那头一起笑了,我原本以为他会跟我谈一些“意义”“灵魂”之类的东西。
他说他的费用更高,而且定价随机,这就意味着不一样了。就比如说,一个包是卖一百块钱的,一个包是卖一万块钱的,这两个包就是完全不同的。当然,它们可能都是包,但实际上它们是两样东西。
“消费的感觉不一样?”
“那肯定啊,就比如说你买一个LV包,和买一个耐克包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可以说它们都是包,我也可以说我是个小时工,这没有关系,无所谓的,说我做啥都可以,我不介意这些东西。”
我想我要告诉周章,这个男的真不要脸,他说自己是LV。
采访之前,我做过功课,六回之前是成都一家杂志社的记者,真人出租是他做的一个专栏,出租回来之后写故事登在杂志上。第一次出租,六回被成都小通巷的一个酒吧租了去当店长,要价很便宜,36块钱一个小时,还要分给杂志社一半。
后来杂志社有领导不看好这个栏目,觉得说不好这个栏目是要做什么,就把它砍掉了。但有几个广告商说喜欢,指明了要给这个栏目投广告,所以在栏目停了半年之后,又重新做了几期。
再后来他辞了职,说是过腻了杂志社的日子。
在没钱又没事做的时候,他跑到宜家里坐着,蹭免费续杯的咖啡喝,发朋友圈说自己快混不下去了。之前的一个同事看了之后问他,要不你重新开始出租?我租你。她租六回在傍晚下班回家时间陪她老公走一段路。六回说这是他做独立出租的第一单。
我让他讲两个印象深刻的出租故事给我听,最好悲伤一点。
“第一个,当时在北京,深夜里,有一个姑娘租了我,给我打电话。她和男朋友分手了,那一晚就要收拾东西离开她和男友一起住了很久的屋子了,她还是很爱她男友的,但是不能继续在一起了。行李箱塞满,房间慢慢空出一半。”
“够悲伤吗?”他停了停问我,然后继续说,“她在离开的时候,租了我。”
另外一个,他想讲一个“匪夷所思一点的”。
之前有个大叔租他一起打乒乓球。打乒乓球应该去体育馆,但是大叔却要去“何日君”,“何日君”是个泡澡的地方。于是大叔说先泡澡,再去二楼打球,六回就跟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脱光了赤裸相对,然后打了一场球,中间大叔的胳膊不小心碰了他一下,让他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起来了。
打完球,两人并排着坐着休息。大叔跟六回说自己是做金融有关的工作的,怕六回身上带了录音设备,脱光了说话放心。六回说,我又不是调查记者,我不好那一口。
“他说他是我的粉丝,还想帮我介绍女朋友呢。我跟他说‘我以为你是变态’。”六回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因为轻松而轻轻抖动,而我在这边,面对着窗外的夜色,慢慢开始猜想这会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2
在公众号里他像流水账一样地记录着他的出租故事。有人租他养花,有人租他陪病人,有人租他站一小会,有人租他看着她离开一个城市,有人租他捡一片树叶,有人租他用吹风机吹干她的匡威鞋。
有人租了他,付了钱,却什么都不需要他做,就说:“你这一段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有一个正在减肥的姑娘租了他去帮她吃一顿大餐,吃那种高热量的汉堡烤肉,很爽快地支付了1566块的租金和500块的餐费,然后祝他吃得开心。
我激动地拽着周章的袖子,说天呐这简直就是我的理想职业!
那一顿六回吃了汉堡王,要了最大的四层牛肉堡还有一堆薯条鸡翅冰激凌,吃完之后撑得发晕,然后走到小卖部买了包烟站在路边抽,又去同仁堂买了盒健胃消食的大山楂丸。
六回说他特别讨厌有人问他“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租你啊?”“你说别人为什么要租你?”之类的,他说:“管××的,他××就是想租嘛,就是这么简单。”
其实他自己也老是琢磨别人为什么租他,经常忍不住问租他的人“你为什么租我”。我觉得他是因为自己也没想明白,所以才故作洒脱的样子。
大多数租他的人是租来说话的,聊天,问“你怎么看”或是说说秘密。有人说“我需要一个不挂断我电话的人”;有人说“你不会说我矫情,因为你是陌生人”。
他一开始不懂怎么消化那种向他砸过来的负面情绪,他太感性了。有一次午夜,一个雇主突然在电话那头哭起来,他挂掉电话,也开始哭,号啕大哭,至少哭了半个小时。想到没人爱自己,父母离得远,自己一个人做着这么一种工作,连找个人一起开个会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孤独抑郁又自闭,不知道是不是和成都阴郁的冬天有关。
“他们真的没人说话啊。你根本无法理解那种孤独。”他说现在有了共享单车,人们可以随时在街上给一辆车开锁,他就不需要买单车了。现在想有人陪也可以租,有的人都可以不用有朋友了。
“但是人怎么能没有朋友呢?这多惨啊!但事实上很多人就已经没有朋友了。”
而在出租的过程中,有些人却让他觉得,算得上是朋友了。比如说有个姑娘租他养成早起的习惯,并且起床之后先喝杯热水,洗漱完,再吃早餐,吃完早餐如果想睡的话,也可以继续去睡觉。那个姑娘说,我看过你公众号的出租故事,觉得“我们大致年龄相仿,性格不同,都爱吃甜粽”。他觉得挺温暖的,像是一份关爱。可是,虽然觉得感动,但六回还是收了那个甜粽姑娘1666块。
租金的存在好像让他和租他的人或者说和他的读者之间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有时候短一点有时候长一点。前几天他有些事去到了北京,发了个带定位的朋友圈,一个老雇主蛮激动:“你在哪儿啊,我请你吃饭。”
“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吃饭的话可能要你租我。”六回说。她说:“哈哈哈哈,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这次不想租。”六回说:“哈哈,行,那我们一起吃顿饭,不出租了。”出租这件事终究让雇主和朋友之间的界限有点不清晰了。
也有挺多人租不起他,他不喜欢讨价还价,学生的话会打点折,有时候聊超时了也没关系,他说:“毕竟我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我问他定价标准,他说没标准,他觉得可以就可以。
“可以租我的事情太多了,我写都没法写呀。那写出来反而是把这个出租变狭隘了。把范围缩窄了,可能是一个很微小的事情,可能是一个很变态的事情,荒诞的事情,说不清楚。比如说,一个人说我现在特别想念成都的一个小吃,我想租你去吃一下,那你说这个是‘租六回吃东西的价格’吗?肯定不是嘛。这是个挺荒诞的事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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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10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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