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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多前，“我”跟卡迪从成都开车去灵昆，路又远又糟，但这是公司总经理老李带我们接的一单私活儿，价格比平日报酬高上许多倍，连胖子也嚷着要我们下次带他去。没想到，开到半路就堵了车，我们的皮卡也停在了垭口上……
事情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我跟卡迪要开车去灵昆。灵昆是巴塘县下面的一个乡，在四川跟西藏交界的位置，从成都开车过去大概要十二个小时。我们公司是做机场导航设备的，因为是新修小机场的订单，路又远又糟，我们都笑话自己是出城务工人员。公司这辆江铃的皮卡服役了五六年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好在一路上配件都齐全，不耽误事。公司开在双流机场边上，其实我们跟双流机场毛关系没有，跟开在体育馆外头的体育用品店一样，只是图个人来人往。刚进公司的时候，卡迪给人印象就是黑，染着黄色的头发，笑起来两块苹果肌很明显，像吴彦祖。另外加上这名字，我就猜他是不是川西哪个藏区来的，我老问他你爸怎么给你起的名字，公司边上就有一家麦卡迪KTV，更别提迪卡侬、卡祖笛等各种他的近亲了。但他其实是湖北的，说话口音很重，二跟饿分不清，顺带的英语里带L的单词，他都没缘。
为了避开交通管制，我们打算明早四点出发，这样八点半单向通行前我们就能过了天全县，顺利的话不用赶夜路，可以在太阳下山前赶到灵昆。头天下班，我把设备装了车，我们俩一起在公司边上吃了个饭。
卡迪坐进车里就找手机支架：“哪个瓜皮又把支架给顺走了，这点便宜都占啊。”
我翻了半天也没找着：“肯定是胖子拿的呗，他前天刚用完车。”
我给胖子打了个电话：“皮卡上的手机支架你看见没？”
胖子说：“在我桌上呢，你上来拿啊。”
“你没车拿什么手机支架。”
胖子说：“看球用。”
我把车靠边，边上正好有家红旗连锁，等胖子的工夫，卡迪也拎着东西出来了。吃饭就在边上的李庄白肉，我们叫了胖子一块儿。胖子比我俩晚一年来公司，算是被我们俩罩着。他下楼把支架安了回去，看到卡迪买的东西说：“你们太奢侈了吧，老李给你们涨补贴钱啦？”
我说：“你拿多少，我们就多少。”
卡迪已经找好位子点菜了，我关上车门，看到胖子从后面顺走了三包烟，冲我乐。
胖子当着卡迪的面把烟揣兜里了，跟他说：“下回跟老李说说带我一起去，我不想跟土豪出差了，太抠了。”
我跟卡迪交换了个眼神，没理他的话茬。公司出差一般是一个硬件搭一个软件，没有提成，就一天一百块钱的补贴。慢慢地搭档也都固定下来了，我们一共就六个人，三组人马，一组人一年大概负责三个机场的活，有事就去，一年差不多三个月时间得在外面。胖子平时跟我们俩玩得比较好，经常一起开黑，我们最爱听他出差回来后吐槽土豪一路上的事。
“今年拿完年终奖，我真不干了。”胖子进来三年，年年都说这句话。
“你走吧，我们都不拦你。”卡迪说。
“老李是你亲戚，你当然不走，谁知道是不是年终奖给你多发个零在后面。”胖子很羡慕卡迪这层关系，每次都想诈一诈卡迪到底拿多少年终奖的事。老李是我们总经理，上头还有老孟，我们董事长。
胖子见卡迪不搭腔，就转过来跟我套瓷：“你看他那样就知道他肯定跟老李有一腿，别跟他混，明年我们一起走，我都找好路子了。”
我看了看卡迪，转头问胖子：“你说说，什么发财的机会？”
胖子说：“我跟你们实话实说，上个月刚做了一单外包，同学给介绍的，一星期的活，拿了三千。”
卡迪说：“今天正愁找不到人请客。”
胖子继续说：“你们别跟老李说噢。”
我说：“胖子，你把这顿饭先请了，我年终奖都不要了，直接跟你干。”
卡迪说：“别刺激胖子，真把他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俩都知道胖子的德行，就爱把他抬到桌子上，然后不给他下来。吃完饭，最后还是卡迪付了钱，我们打算回家洗洗睡明天好上路。
事情其实是这样，我们俩这次出来是接的私活。公司董事长老孟有机场的关系，但是不指着这一项业务赚钱，所以基本上大小的事情都是老李说了算。老李做了小三十年了，很想自立门户，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太图安逸，一年操心下来，也就吃碗饱饭的水平，剩下我们就只有喝汤了。直到前年老李开完三十年同学会，一下子意气风发了，过年时候就跟卡迪商量了接私活的事。我不知道卡迪跟老李到底是哪门亲戚，但老李说了，你再找个做硬件的，三个人赚多少平分。
于是我就成了最后的那个合伙人。前年我们三个一起去仁怀，我跟卡迪是老搭档了，但老李亲自去还是头一回。一路上他们俩是用湖北话聊天，聊的全是钓鱼的事，湖北人真的是我见过最爱钓鱼的，狂热到好像基因有别于其他省份的人。我还纳闷这一路上老李也没派上什么用场。直到回程，我才知道自己是他们俩一路要钓的最后那条鱼。当时卡迪开车，我坐在副驾。老李坐在后面算了这么一笔账给我听：“你知道仁怀这个项目合同签下来多少吧？”我说：“是一百八十万吧。”老李说：“你知道我算下来能拿多少吗？”我回头看着老李：“您不得拿个八十？”老李伸出一根手指，接着另一只手比划了个零。我说：“才这么点？”老李点点头，卡迪开着车也跟着点头。接下去的一路，我们三个水到渠成把所有细节都敲定了，关于怎么接活，怎么搞设备，还有我们俩怎么去干这个活。最后唯独分钱起了点分歧，我说我拿两成就够了，卡迪说他最多三成不能多要了。最后老李拍板，我们就三三四吧。
之后的两年里，我们接了三单私活，但一单赚了五年的工资，而且我们就跟以往的任何一次出差没任何两样，干的一样的活，拿差不多十倍的钱，太刺激了。物色项目的事都是老李在操心，我们每次私活都是借着去维护老项目的名义。我们都知道，老李比较谨慎，只有一些偏远的小项目，老孟看不上眼的老李才动手，比如这次的项目就够远。灵昆这单有一百二十万，小机场的关系，要不了几个通道。操作界面，数据及设备维护，还有我们俩随叫随到的服务，我们觉得真值这个价，因为没有任何中间商，我们俩一人到手大概有三十万。我回头看了看车斗里的机器，它分走了我们二十万。其他三单私活分别在延安、鄂尔多斯还有泸州，每次要去这三个地方，我们就像去丈母娘家一样。换作其他项目，我们只说一句话，嫌贵的你找别家，便宜的你敢用吗？这说明收入分配的改变能直接颠覆从业人员心理，一下子主人翁意识就上来了。
接下来的两年我很快就适应了暴富的生活，但是和高新区那些年轻人比起来，我可能还没那么从容。我搬到了航空港巴黎都市六期的一个套二的房子，住一间，空一间。也不是为了浪费，原本找卡迪一起住的，他说房子还没到期，我就把空着的那间先做了开黑房。卧室我喜欢日系的，窗帘上印着我的新晋老婆，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替换了御坂美琴。除了改善居住条件，营养也逐渐跟上了，虽然还是吃外卖，但是现在有了无限自由。虽然现在我有点后悔自己没有为家里做点什么，但是当时我只想这样生活。家里对我没有期待，朋友不会找我借钱，可以不去计划以后。
晚上九点我就上床了，翻来覆去等睡着也差不多十二点了，接着三点半闹钟就响了，我坐在马桶上给卡迪打了个电话，第一通没人接，我又打了一个，那边接起来只说起了起了就挂了。凌晨四点钟，外面还黑着，车子打着火，拧亮车灯，想找首歌清醒一下，把U盘插进去，连着跳过几首，最后还是觉得《真的爱你》这歌带点劲：“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那会儿是八月份，这个点出来很凉爽，我把车窗摇了下去，其实是电动的，就是效果跟摇下来的没什么区别。拐了个弯就到卡迪小区门口了，这孙子倚着广告牌打瞌睡，我仗着比他早清醒了五分钟，停马路边上时候把音量旋到最大，冲他唱：“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小区保安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卡迪爬上车就把声音调小了：“我看你脑壳有屎吧，别烦我，我再睡会儿。”我把音量又旋了点回来：“不是让你早点睡吗，干吗去了。”卡迪把自己裹在外套里，缩着身子抱着安全带：“那么早你睡得着啊。”我跟卡迪说：“给我把导航开开，到雅安你开啊。”卡迪闭着眼睛从兜里掏出手机，斜靠着在屏幕上输地址，手机的光照在他脸上，我忍不住又跟他耍贱：“哇靠，吴彦祖啊。”卡迪哼了一声，把他手机安在了架子上，再摸出充电线插上。他从后排够到两瓶红牛，一瓶插在杯托上，自己开了一瓶喝。
上了环线高速，天亮了起来，高速上只有对向进城的几辆货车。车子在路上跑得很畅快，我把速度提到一百二，这辆皮卡已经像条老狗一样跑得下巴直颤。这条路我们俩去年走过一回，前段跟后段都舒服得很，雅安到康定就没准了，前面紧凑点，后面多留点余地可以应付。卡迪把音乐的声音又调高了点，他喜欢听张学友的，还老唱粤语的，我们俩一起出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曲库经过这么多年沉淀下来比较契合。天还没亮透我们就到雅安了，时间才五点半。下了高速转318国道，车子已经多了起来，基本都是大货车，因为国道边上雅康高速正在施工，很多工程车往上走，我换了交通调频听听路况。
卡迪说：“你先开着吧，我现在没状态。”
我看他眼屎糊了一脸，问他：“你出门脸都不洗啊。”
他看了我一眼：“你出门怎么还不剪鼻毛。”
说实话就算这趟不是跑私活，跟卡迪搭档出门也是挺愉快的。他不在乎钱，当然现在就更不在乎了。我虽然也不在乎，但那是因为之前没钱。认识这么久，他的节奏永远保持稳定，不管是做事也好，吃饭也好，比我沉得住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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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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