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低空飞行(中)






EDITOR'S 
NOTE
半年多前,“我”跟卡迪从成都开车去灵昆,路又远又糟,但这是公司总经理老李带我们接的一单私活儿,价格比平日报酬高上许多倍,连胖子也嚷着要我们下次带他去。没想到,开到半路就堵了车,我们的皮卡也停在了垭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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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低空飞行(上)
因为从泸定下来的车还不多,很多小车占了对向车道去超车,导致对向偶尔有车下来的时候,又要避让,车流速度逐渐放缓了下来。我开车算是挺规矩的,这一点是经过卡迪认证的,他的认证办法就是睡得着觉。他仗着比我早两年考出驾照,一直以老司机自居。我们所有的项目都只能开车去,因为我们做导航设备的,我们去之前连飞机都还找不到北。卡迪嫌弃我开车太慢了。我第一次上路是去宁蒗,在四川和云南交界,那有个旅游景点叫泸沽湖。走京昆到西昌,再走八个小时省道。说好了高速我开,下来他开,但是出了绕城,我就被赶下来了。卡迪说我打不好Dota跟我的开车水平有直接关系。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Dota水平在他看来一直是只菜鸡。卡迪说,开车跟打Dota一样,讲究的是运营。怎么最快到对方高地是一个漫长的运营过程,超车就是基本的补刀技术,你连补刀都不会,更别提节奏感、大局观了。我坐在后排不开腔,听他在那摆。每次开黑都得是跟着他节奏,不然就自己单线发育。说回开车的事,卡迪经常会在路上给我分析每辆车的性格。十字路口遇到红灯,车前留半个身位的,那叫老司机,因为绿灯不是车启动的信号,是车可以过线的信号,留半个身位就赢了初速度。超车就好像补刀,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些高架上左右腾挪的叫只会补眼前的刀,真正超车是判断哪条车道有潜力。事实证明卡迪是对的,我的Dota技术和开车技术逐渐赢得了卡迪的尊重。
到二郎山隧道大概还有一百公里,不堵车两个小时,但是各种意外情况下,这段路往往要花五六个小时,我们一路挪了五十多公里就挪不动了,已经七点半了,再过一个小时前面就要交通管制了,那就更没谱了。
我停车的空当,卡迪开了车门下去了,伸了伸懒腰,跟我说去前面看看。我问了问泸定下来的大车司机,前面怎么样了,司机跟我说,昨晚下雨冲断了几根在修的桥墩,今天有得忙了。难怪这个点出发还能堵在这,卡迪叼着烟走回来,趴在窗户上跟我说了一样的消息,起了个大早还赶了晚集。桥墩冲断了倒问题不大,只要昨晚下雨别把国道冲坏了就行。卡迪坐回车上,这下也不用急了,耗着吧。我跟他说换换,腰都酸了。卡迪点点头,让我从车上下去,他好从中间跨过去。我刚下去,前面车就动了,卡迪挂了两次挡都搞熄火了,后面一直按喇叭,一辆帕杰罗从后面直接插到我们前头去了。卡迪发动了之后,卡着右边的路肩跟了上去,停到那辆帕杰罗隔壁。我怕起冲突,从帕杰罗左边走上去,我扫了一眼车牌,是甘孜的车,一般这车都是从成都包车去藏区玩的。车里就坐了四个人,开车的一看就是藏族的小伙子。透过车窗看到那边卡迪把窗户摇下来了,这边也是。卡迪跟司机说了几句,翻译过来就是去哪的?赶时间啊?我们去灵昆的,去修机场的。因为卡迪是用藏语说的,我才要翻译一下。小伙子朝卡迪一个劲往前挥手,我知道没事了,从他车前绕过去,也冲司机打了个招呼。其实这条路上最不讲道理的车就是进去修高速的,大车也好,小车也好。
我们沿着车流一直往前开,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十二点能过二郎山隧道的话,下午两点到康定,晚上十一点能到巴塘。比预计时间要晚了六个小时。这边天黑得晚,夏天等天黑透也要八点了,问题倒也不大。卡迪打算下车往前面再走走,看看情况。
车子慢慢动了起来,他发了条语音给我,跟我说他站前面拐弯那等。等他上车后换了他开,车流慢慢也就不堵了,早上八点了,交警在前面指挥,不准占对向车道了。其实这个道理很明白,各开各的道,压根不会堵车。只要车子动起来,九点就能过二郎山隧道了。
这个点是我们平时一天里刚开始清醒的时候,一般到了办公室,卡迪总要先搓一把“炉石”,然后开始一天的事情。说实话不出差的话,我们一屋子的人还真没什么事情忙,代码也好,设备也好,都是现成的,跟电脑店里花五十重装系统的活其实差不多,不过这活那些机场还真没法自己做,一个是资质问题,还有就是责任的事。卡迪跟我们总经理老李带着点关系,所以他在办公室比我们还自由点。胖子跟我说过,要是他是老李的人,怎么可能跟卡迪一样还要出去跑项目,这小子死脑筋的。我就笑笑,懒得附和。
进二郎山隧道时老李打了个电话给卡迪。
“你们谁开车呢?”
“我在开呢。”
卡迪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接着换了湖北话说:“晓得哒了。”
他挂完电话,跟我说:“老李让你精娘咔,噢,说让你机灵点。”
我说:“是让你机灵点吧。”
天全这条路全是在山的夹缝里走,动不动就塌方封道。我跟卡迪说:“出个题考考你,一对情侣坐大巴车在这种山路里走,结果半路吵架了,女的非要司机停车下去,男的也跟着下去了。结果等他们没走多远,发现刚才坐的车翻倒在坡上,被山上的石头砸的。男的就跟女的说,要是我们留在车上就好了,你猜是为什么?”
卡迪讪笑:“这还用想的吗,没停车不就避开了。”
我说:“哪有这么简单,你再想。”
卡迪把脑袋贴到挡风玻璃上,抬头往山上看,然后跟我说:“反正今天倒霉的不会是我。”
我说:“那可不一定,要真中奖了,怎么办。”
卡迪说:“你当这路上跑的车子都是傻啊,滚石一般都在凌晨三四点钟,气温最低的时候,后面还用解释吗?”
我只能表示叹服。卡迪接着说:“我来考你一个,说318国道上,经常晚上看到路边有红衣女子在招手拦车,手里还举着一个大号方向盘,你猜是怎么回事?”
我说:“没见过讲鬼故事开头还用‘我来考考你’的。”
卡迪说:“你猜嘛。”
我浑身一哆嗦说:“我宁可让石头掉下来砸死。”
卡迪说:“那是晚上天黑,骑自行车的老是掉沟里,爬上来拦车的。”
我说:“这很好笑吗?”
卡迪说:“你记得上次那姐们吗?我们去康定那次。”
我说:“嗯,她就差手里拿一个方向盘了。”那是上次我们路上捡的背包客,从康定带到新都桥,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因为我们开皮卡的关系,搭我们车的人特别多,特别是骑自行车的,加上卡迪足以乱真的一副藏族同胞的样子,我们经常被“扎西德勒”。
过了泸定视野就开阔了许多。我们经过了昨晚冲毁的那几根桥墩所在的位置,原来是山体滑坡,高速公路是沿着泸定河的另一侧岸边建的,对岸整片山区被削了下去,跟刀削面的手法差不多,山脚下的两根桥墩被掰折了,一根倚靠在另一根身上。施工便道也被完全冲毁,这个还真不是忙活一天的事了。中午十一点,我们赶到了康定,把车停在康定百货后面巷子里,我们找了家红油抄手吃。现在是旅游旺季,不过这个点,该来的都还堵在路上,昨天到的也都大早上出发了。我们趁着精神头还不错,吃完继续上路了。
从康定出来的这条路是很舒服的,一路上看不到一根电线杆子,全是色块,而且大车也少了。对我们来说,常年在外面出差,有的时候分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情,不全是工作,但也就是一路上吃喝拉撒过来了。十二点半我们过了折多山垭口,卡迪把手机伸出窗外拍了一张照片,我瞥了一眼,他把照片发给了一个人。
我问他:“发给谁了?”
他说:“没谁啊。”
我说:“听胖子说,你耍朋友了?”
卡迪还在低头打字:“胖子知道什么啊。”
我说:“他说看到一女的在公司楼下等你。”
“噢,一个朋友,来成都耍,就一起吃了个饭。”
我问他:“就吃个饭啊,没带她转转?”
“转了啊,看大熊猫嘛,来成都还能看什么。”
我问他:“有戏没戏啊。”
“没戏。”
“从哪过来的?”
“武汉。”
“你高中同学啊?”
“算不上同学,就是认识。”
“来成都就找你的?
“是来找工作的。”
我说:“你怎么拍一巴掌放一个屁,不是就吃了个饭嘛,变成看大熊猫,又变成找工作,该不是住你那吧?”
卡迪说:“我那正好空着一间。”
我说:“怪不得不来我这住,原来是有这出。”
卡迪说:“真没戏,没骗你。”
我说:“信你鬼话,现在还住着呢?”
他说:“是啊。”然后又补了一句说是这周就要走了。
我说:“‘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你。”
卡迪说:“哪有你老婆换得勤。”
我说:“追一个新番换一个老婆不是很正常吗?”
卡迪说:“劝你一句,少花点钱网上打赏那些有的没的。”
我说:“小钱小钱。”
卡迪说:“沙雕。”
下午一点半我们到了新都桥,卡迪说他困了,换我来开会儿,他坐在副驾驶一会儿就睡着了。到雅江县城的时候,我靠边停下了,是在一个路边加水的小店。他下车说去上个厕所,我去加水。边上还停着几辆越野车,都是出来自驾游的,还带着小孩,估计都是上午才从康定出发的。卡迪一直在回信息,从台阶下来把手机塞回兜里,叼着烟把轮胎都检查了一遍,跟我说:“天黑前差不多能到。”我说:“差不多吧。”
重新上路之后,我看到他手机还在弹出信息,卡迪都没有理。我说:“有人找你呢。”他说:“没事,别管它。”我看到了一条,屏幕上面写着“[委屈][委屈][委屈]”。这烂手机连个表情都不会显示。不过连发三个委屈的表情,估计是卡迪欺负她了吧。
我跟他说:“该换个手机了吧。”
卡迪说:“能用就行了,你没看见胖子见你换手机,酸你的样子吗?”
“他酸他的,我够低调的了。”
自从有钱了之后,我们从周末一起网吧开黑,一下子过起了周末出去钓鱼的生活。卡迪带我入了门,他换了套钓具,旧的给了我。我不懂钓鱼,不过卡迪说钓鱼那是体育运动又不是喝茶解闷。自从入伙之后我也管李总叫老李了,一起钓鱼的时候我们有点像父子的关系。两个爸爸带着没什么耐心的儿子。老李和卡迪总是用湖北话聊天,也不全是钓鱼的事。我慢慢也知道了老李离婚带着一个女儿,已经高一,成绩还不错,在七中。老李打算大学就直接送她去美国,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让他愿意铤而走险多赚点钱。
卡迪说:“这活也不是长久的事,有一单是一单。”我在边上点头。
 “老李哪天不接私活了,你还在这干吗?”卡迪问我。
“不干了,一个月这么点钱。”
卡迪说:“说得你值多少钱一样。”
我说:“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你妈个抱鸡母,你骑龙骑虎过还骑自行车吗?”
卡迪说:“骑龙骑虎也好累啊。”
我问他:“当初是老李还是你选的我?”
“老李让我物色的,我本来打算带胖子的,找他还能少分点。”
“你眼光还是不错。要是找的胖子肯定不行。”
“不过胖子比你会琢磨,他早晚能当个小老板的。”
“你也给我算算,大师。”
“我看你没有发财的命,你那几笔钱是不是花差不多了?”
“没啊,还有啊。”其实卡迪说着了,我确实花了不少。但是要我说,这钱还是太经花了,我一晚上叫两回夜宵,游戏充值充到别人叫我爸爸,也还是觉得卡里钱太多了。
“听你口气就知道花差不多了吧。”
“那都是小钱,你是不知道那些真土豪怎么刷礼物的。”
“别别别,我真不想知道。你跟那些土豪可不是一路的,差不多就得了。”
我没有理他。卡迪接着说:“不过哪天真没私活接,我也不干了。”
我问卡迪:“打算去哪,带上我一起发财。”
“回家,娶媳妇,钓鱼。”
我问:“你们那房价多少?”
“我们那,就你打赏给主播的,我能盖四层楼了。”
我说:“别啊,你太容易满足了吧。”
卡迪说:“还是你容易满足吧,真是有钱都不会花,叫你爸爸就给钱。”
我说:“我现在不愁吃不愁住,就缺儿子,你叫我也给你。”
卡迪说:“我可是改变你命运的人,我给你做教父差不多,也不占你爸便宜。”卡迪说着把手背凑到我嘴跟前:“你亲一下我就算认了你这个儿子了。”
我说:“那我也是凭本事挣的。”
卡迪说:“留点钱没错的,这又不是刮彩票刮的。”
我问卡迪:“老孟他儿子毕业回国不是要接管我们吧?”小孟是董事长的儿子,从澳洲回国听说要来我们公司上几天班过渡一下。
卡迪说:“我们这么小的庙他会看得上?”
我说:“多少也是块肉,可能老孟就是有意让他来练手。”
卡迪说:“那对我们是好事,他不懂行,老李那边更好操作。”
我说:“哎,要不咱俩也报个班去留个学,回来那也是海归啊。”
卡迪说:“豁切。”
我说:“小孟什么来头我还不知道,就南充那个什么希望学院毕业的,还不如我们俩呢,还不是他爸有钱送他出去。”
卡迪说:“那他也是凭本事找的他爸。”
我说:“我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定型了,送我去我也是换个地方叫外卖。”
卡迪说:“你这辈子都出不了成都的,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我说:“你还是回湖北钓你的鱼去吧。”
其实我们跟小孟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车坏在重庆了,回来修了三千块钱,他硬是让我们俩负担了一半;还有一次是叫卡迪过去给他讲代码,跟卡迪说,就这还要专门派人去调试啊。我实话实说,我们的活跟给电脑重装系统没什么区别,我就是扛主机的,负责接电源,卡迪就是那个装系统的。也没有怀才不遇的本事,我就指望小孟能给我们几年偷奸耍滑的时间,也指望老李能再奋斗两年。
车子开到理塘,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大多数自驾的车子从这里往南去了,他们去稻城亚丁玩了。我们俩继续往西,还有三个小时,刚好天擦黑就能到巴塘了。往西就再没有村子了,我们打算在理塘吃晚饭。路边除了川菜馆子就是补胎修车的铺子。我们俩把车停下,到现在也跑了十二个小时了。川菜馆子的样式都差不多,我们要了干煸四季豆和水煮肉片。吃饭的时候我们接到老李的电话:“今天小老板来,问起你们,我说过你们去贵州了,他不得多管,你们自己当心。”卡迪在电话里跟他说晓得了。我在边上默默地听着,突然想起个事问卡迪:“我们接的私活还交不交税呢?”卡迪跟我一样蒙圈:“老李会去交吧,哪能不交税呢。”我低头吃饭,心里还是不太稳当。因为这个电话,我们吃完饭只管埋头继续赶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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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9年9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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