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静默航行(中)






EDITOR'S 
NOTE
听到大学同学猫眼突然自杀的消息,“我”半年来第一次离开了工作所在的小岛,去参加猫眼的葬礼。我和猫眼曾在小岛上共同度过两个月与世隔绝的“真空”日子,此刻面对猫眼家人的质疑,我沉默不语,回忆起和猫眼相处的点滴,以及他的那场“静默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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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静默航行(上)
我在沉默中捋顺了大概的时间关系,猫眼大学毕业后没有回老家,而是留在南京工作,这些是我知道的,跟我重新联系上之后,他辞了职,只身来到小岛,当然他的爸妈并不知情。在岛上待了两个月,他告诉我大概回家一段时间,今天在标间里的一番质问过后,我了解到猫眼确实回家了,父母帮忙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这才上班不到四个月就出事了。家里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首先怀疑家里的这份工作是不是导致猫眼情绪不稳定的原因,不知道单位是怎么证明的,他父母转而怀疑是在猫眼大学毕业的那座城市里受到什么刺激,怀疑很合理,不然猫眼怎么会突然决定辞职。就跟今天迎接我的阵势一样,家里人浩浩荡荡赶往了南京,找到猫眼工作过的公司,大闹了几天,毕竟时隔半年,而且在时间点上,两边出现分歧,猫眼离职的月份跟回家入职的月份差了两个多月。这段真空期被公司抓住,认定后面发生什么事情跟公司不会有任何关系。于是在翻猫眼的手机时,找到了我,填补上了这段真空期。我纳闷为什么他们没有浩浩荡荡赶来小岛,后来才知道,朋友告诉我消息时我还不是“嫌疑人”,在他们锁定我的时候,我已经跟朋友约定好时间打算“自投罗网”了,也就是昨天的事。朋友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怪不得他着急问我猫眼的死因,我没有多说什么也加剧了他的怀疑。好了,现在的情况交待得十分清楚了,无论是公司还是单位都撇清了关系,只有在岛上的这两个月成了一个黑洞。
猫眼在岛上过了一个多星期,我们经常在四号点的礁石上呆坐着,没有等到鲸鱼跃出水面,但是等到他开口了。来之前,他坦诚地告诉我,他感觉自己抑郁了,吃了些药,没有什么作用,胡思乱想很多东西。今天他告诉我一年前我开始发一些岛上的照片的时候,他被我的照片吸引,他很期待我能发一些东西,一块岩壁,一只螃蟹,或者日出日落都好。
我问他,是不是生活压力太大,所以羡慕我的荒岛生活。
他说是啊,但是你知道,得了抑郁症,早上冲马桶的水太大都是一种压力。
是不是我更新太慢了,所以你干脆自己过来,体验体验生活。
他说,没错啊。
你可别在我这里想不开,这里没有摄像头,你出什么事我可说不清楚。
他笑着说不会。
自从猫眼跟我聊了一些公司里、生活里的琐事,我稍微放下一点心理负担,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用以咨询师的口吻对他旁敲侧击。我从见到他起就产生过一个念头,也许猫眼找到我是觉得这里是个结束生命的好地方。我被这个念头困扰了很久,担心第二天起来床上没有人了。这次对话后,我了解到他找我起码是抱着积极的初衷。除了出外作业的时间,我跟猫眼就在岛上转悠,从围垦的堤坝走到外面的岛礁,回头看岛,也觉得起码是个开化之地。我跟他在堤坝上谈起我的真空理论,我说我们现在就在真空的状态里,没有监控,没有上网痕迹,没有定位。
猫眼觉得还挺有趣,跟我说,算是,不过你心里想什么别人也不会知道,也算是真空啊,不用这么费劲躲在这里。
我想过这个事,但是觉得那样还是累,我问他,看过一个漫画没,一群挤在地铁里的人,其中一个人脑袋上写着他的心理活动,这帮庸碌的人类,然后另一个人脑袋上也写着一样的话。
猫眼跟我说,我坐地铁还真想过这句台词。
我说,真空下声波无法传播,听不到声音,我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能说什么,别人听不到。憋在心里的话要说出来。
猫眼点点头,嘴上又没有同意,说给谁听呢,还不是因为没人所以才说。
我还想解释,自己在心里组织语言。
猫眼又说,想过的话,就不是想说的话了。
他说的没错,只要组织语言,就是为了说服别人而说。
我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隔壁床睡着另外一个人。整个晚上我被盘问了无数问题,除了那个中年人还在克制地提问,其他人都把我当作凶手。折腾了一宿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但是我还很清醒,但是意识到自己的背包和手机都不见了。躺在床上我问自己,猫眼的事你知道多少,多多少少肯定知道一些。
猫眼在岛上的这段时间,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他的变化也很明显,开始时我们客客气气,到我不尴不尬地聊,再到他愿意说一些自己的事,他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待了这么久,愣是没有下过水。我也挠头,我待了一年都没下过水,实在是没有水可以下,除了悬崖、岛礁就是滩涂。猫眼说滩涂也可以,我去找了民宿的老板,他带我们去了他挖蛏子的那片。我们这次出海有点狼狈,眼看着浑黄的海水就在二十米开外,我的两条腿插在泥里动弹不得。不过比起走在白沙滩上,这样陷在泥里的感觉还挺减压。老板穿着防水服,挎着背篓挖蛏子,喊我们不要跑远,涨潮可不是闹着玩的。
猫眼就在我前面一米,下泥之前我们还开着玩笑,确定了他逐渐进入放松的状态,我尝试去了解他的病情,猫眼愿意跟我谈,但排斥我做任何归纳,比如我把他的情绪低落归结到公司的人事,他会说没那么简单,归结到父母给的压力,他也只是摇头。他跟我说的都是细节,在我看来也都是病症,不是病因。比如他最为纠结的一点,竟然是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没让他跳级直接去念初中,好像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来自这里。但我不觉得这是病因,更像是抑郁后回溯自己程序时,发现多了一个时间步,空算了一步而已,并不占多少内存,但强迫症一定会去更正。我顺着他的执念,询问他那个年纪时候的人和事:“是不是你喜欢的女生跳级走啦?”猫眼回过头跟我说:“那时候还没开窍,倒不是那个时候的事,就跟蝴蝶效应一样,从那件事影响了后面的所有事。”这么说起来,其实谁没有个人生转折点。“照你这么说,我当初换个专业,也不用现在待在这个小岛上了。”猫眼从泥里拔出一只脚,带出了几只蛏子,被他捡起来远远地甩到了水里,他回头认真地跟我说:“你其实还挺享受现状的,而且从你朋友圈看起来,心里其实还有些优越感。”“还优越感,待在这里脱离社会。”“这是你自嘲,你看我们这些在城市里奔波的人,就像你说的地铁里看见的其他人。”我仍旧自嘲:“还不是一样,别人看我也是庸庸碌碌外加一条脱离社会。”猫眼不依不饶:“其实如果你从不发朋友圈,我来看到你在这里的生活,我会很羡慕,羡慕你的心态。” “你意思是,我发了朋友圈就是心里不平衡了,然后还能引发优越感?”被一个病人做诊断,让我有点不爽。“我只想说其实谁都焦虑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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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4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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