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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上的工作已经结束,“我”不得不回去面对和丁宁的冷战。离开之前,“我”带走了一块岛上的地层岩石样本作为纪念,它刚好是一颗杏仁的形状。在船上,剧烈的晕船反应之后,“我”眼前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上岸的时候,“我”隐隐感觉,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很快,“我”就要见到丁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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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杏仁体故障(上)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眼前还是一片黑白,转头看窗外,分不清现在几点。摸到床头的手机,六点半了。丁宁还是昨晚的姿势,我轻轻下床,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么早自然醒来,说明情绪对生物钟也有一定的影响。我好好地对着镜子刮了胡须,下楼准备买点早饭。松木场社区是个比较老的小区了,这个点出门,清一色是送孙子孙女上学的阿公阿婆。在楼下碰到隔壁的阿姨,热情洋溢地跟我打招呼,这么早出门了?我说是啊,买早点去。买回大饼油条加上豆浆,我还有时间再煎个鸡蛋。趁丁宁洗漱的间隙,我靠在卫生间门口跟她说,我跟你说件事,特别奇怪,但是是真的。她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继续刷她的牙。我说,你别不信,真的很奇怪,我现在眼睛看你都是黑白的,昨天在船上晕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说话也提不起劲。丁宁漱完口,认真看着我,胡子刮得还蛮干净的啊。我摸了摸下巴,有点弄不明白她说话的语气。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头天吵完架,第二天她自顾自洗漱,我会把头靠到她肩膀上,她抹完面霜,我就把脸伸过去蹭下一点,她说别烦,我就再去蹭一点,然后眼睛盯着镜子里她的眼睛,直到她忍不住笑,之后就算结束一次战斗,一起开心地出门。今天照例等她涂脸,我把脑袋放到她的肩膀上,和她在镜子里对视的瞬间,我就觉得不对路,跟以前不是一个感觉,因为没有情绪的脸是僵硬的。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耸肩把我的脑袋踢开了。
这次回来还有繁重的工作需要完成,出去采集的数据需要编写成报告,用来论证工程的可行性。工作本身不是个需要调动情绪才能完成的事,但我感觉自己的注意力无法保持集中,表格里的数据老被我看错行。这些症状让我感觉后脑勺发凉,因为这里面正好藏着影响这些症状的部件,小脑控制平衡,杏仁体控制情绪,丘脑接收视觉、听觉。解释清楚这些真的让人听得嘴角抽搐,我自己希望的是一段情绪被抽离的奇妙经历,而不想被诊断为什么带有外国人名字的综合征。但对丁宁来说,可能一个确诊单能换来她的同情,从而结束这次冷战。
下班前收到丁宁的微信,问我晚上一起吃饭吗?这表示她晚上不用加班了,我回复她好的,去老地方吧。
这家东北菜过去我们总去,也是我们情绪经常失控的车祸现场之一。
上完菜她问我,回来两天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我侧过左耳去听,回来,什么也没发生。我说,我都忘了当时为什么吵架了。
她说,你自己想吧,那天下班路上你说的什么?
我的注意力被鼻子底下这盘肥肠的气味带走了,特别是一起炒的尖椒的气味,一下子让我感觉眼前的对话都发生过。我记起下班路上自己说的话,关于她妹妹。这又是另一件事了,跟我眼下的情况比起来不值一提。姐姐对妹妹有时候是会产生一种嫉妒心,甚至妈妈对女儿都会有。我当时不小心又戳到了她这块心事,她觉得我总是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些事,好像是在持续洗脑。我跟她说,以后不会再提了,你保持你的想法,千万别被我洗脑。
丁宁从头到尾没有拿起筷子,因为我说话声音太响,狠狠瞪了我一眼,跟我说轻点。
没有办法,听不见的人总怕别人也听不见。丁宁说,你给我洗的还少?我到现在做的哪件事不是你希望的?
我也放下筷子,轻轻出了口气,恋爱谈得久了,事情都不知道从哪件说起了。我问丁宁,从哪件事说起?
丁宁从来没见过我这么沉得住气的样子,上下打量我,猜是谁给我壮胆。我真想告诉她是我的杏仁体给我做了后盾,按照正常的流程,她的话会产生一定量的正电荷,打着我的神经元轴突,传递到杏仁体,产生一些化学物质,再刺激我的皮层,让我稍微亢奋一点。电影里拔出两根电线就能给汽车打着火的镜头在脑子里出现,如果我现在能左右手各握一把神经末梢,我也想赶紧打着火进入到这场战斗。
你出差的一星期我想过了,我不想做这份工作。丁宁抬头看了我一眼,因为这是以往我反驳的一个节奏点,她看我没有搭话,接着说,实习的时候只想着不要过那么苦的日子,一定要拿下这份工作,但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你照样一个月里头半个月在外面“打渔”,我每天忙到半夜。
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些话说给居委会的听,一定顺着她思路替我们调解家庭纠纷了。但我知道另有隐情,出差前她跟的专利案子黄了,另一个案子庭审现场闹了乌龙。我在岛上看的直播,她每场庭审我都会看的,现场气氛很尴尬。原本我有点自责,生怕是因为我们吵架的事影响她的工作,但是后来我也看到了,头天晚上她还在发朋友圈,在外面喝酒。我跟她说,我知道你最近的两个案子都做得不顺利,庭审直播我看到了,如果你把头天的酒放庭审时候喝,没准气氛就没那么尴尬了。
我看不出来她脸色的变化,但是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凉凉的,像被八爪鱼的吸盘一动不动地吸住。岛上的八爪鱼不到八块钱一只,因为岛上不腌咸菜,就拿超市里买的咸菜包一起炒着吃。丁宁起身走了,这样的转身我看过无数次,在误导酒吧,在便利店,甚至在猪肉摊前大伯手起刀落那一下的时候。每一次她拒绝对话后,歇斯底里的就变成我,除了猪肉摊不敢掀,什么我没掀过。但是今天我很平静,我调动不起一点情绪来,显得我今天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等我回到家,丁宁已经走了,因为她放在门口出差用的拉杆箱不见了。没有情绪的抵抗,就好像是高考最后一道数学题,不知道写什么,但是又不能空着。我默默地把袜子堆到脸盆里,放水,倒洗衣液。在水里捞出每一条袜子,揉搓完搭在脸盆的边缘。一遍遍换水漂洗,直到脑子里蹦出“该收汁了”,再把袜子一起拧干。连狗都有情绪,我却弄没了。
才回来第二个晚上,战况就升级到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乞求杏仁体分泌点东西给我,让我不要感觉这么无聊。眼前黑洞洞一片,让我产生是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的错觉,伸手去够手机,屏幕还是一片黑白。对于失眠,我以前有过一招,躺在床上想象自己起床,穿衣服,然后下楼出门凭记忆去认街边的店铺招牌,往往走不出几步就因为想不起隔壁店里是卖什么的就睡着了。照着这个方子,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起床开灯,随意套上件短袖。抓上桌子上的钥匙,开门下楼,省去到街口的那几间铺子,直接到体育场路上,烟酒店这个点一定还开着,隔壁就是罗森,我不是很想进去,再隔壁是误导酒吧,这个酒吧离家里太近了,每次路过想喝点,又觉得不如去罗森买两瓶酒带回家喝。我躺在床上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发觉有一家近在咫尺的酒吧多方便。“误导”最有名的是他们家的披萨,因为老板是意大利人。我跟老板娘有一点交情,因为我给她推荐过一首歌适合在店里放,老板娘是中国人,她后来跟我说这首歌跟他们酒吧绝配。
我从他们家的小门脸房进去的时候,正在放这首歌,说是绝配的就是歌词里那句,全世界在舞蹈。气氛很好,但是没什么人,因为人都在饭点的时候来,而且把店开在居民区,还是老年社区,没点做披萨的本事估计早黄了。我问老板娘要了瓶啤酒,就坐在吧台上。喝了两口看到身后的卡座边扔着一个拉杆箱,丁宁靠在沙发上,桌子上还有三分之一只披萨。她实习的时候,我们在这里专门给她做过破坏性实验,因为做律师需要喝酒,得知道自己有多少量。那天在这里喝掉了三瓶啤的,还要算上在罗森买回家喝的三瓶。因为两个人坐在家里喝得很尴尬,像是头回见面的相亲对象,于是我们就下楼来接着喝。付钱时,老板娘知道我们在测酒量,跟我说,你不早说。她招呼丁宁坐到吧台凳上,告诉她,哪个女的出去还整瓶整瓶喝啤的,你又不是去烧烤摊跟人谈生意。女生喝酒就一条。老板娘看了我一眼,趴丁宁耳朵边传授了那条秘诀。这条秘诀不管问丁宁还是问老板娘,一直没有问出来。
我坐到丁宁对面,桌上还剩半瓶啤酒,我把盘子端到自己这边,披萨凉了。丁宁睁开眼睛看到我,问我怎么找着她的。我说困了就回家睡吧。她问我,你看我还是黑白的吗?我发现真的不是了。我说,我好了,喝了两口就没事了,你别生气了。丁宁说,我太累了,跟你吵不动了。我说我也是,我已经两天没说过“××的”,就跟李若琦家那只刚被阉割的猫一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丁宁笑了,说我想瓜瓜了。瓜瓜就是那只被阉割的猫。
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做了一夜的好梦,醒来伸了一个像瓜瓜一样的懒腰,发现丁宁不在身边,眼前还是黑白的。原来是做了个梦,我跟丁宁说过这招治失眠百试百灵。昨晚丁宁给我发过来一条语音,十二点的样子,我把听筒放到耳边听了几遍没有听清,背景声音很吵,点了转化文字,我们分手吧。
我对着镜子照了很久,都两天了胡子也没长出来,再这样下去,我就变成王二了。早上吃点什么呢。苏联解体之后上台的是叶利钦,那个时候美国总统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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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12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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