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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读大四的陆林并未忙着考研、找工作，而是迷上了一款模拟人生的游戏，并郑重宣布，他要和一行代码结婚了。
1
陆林在玩一款叫《出租车司机》的游戏，是类似十八轮大卡车性质的单机游戏，主人公操纵自己的车子在以东京为城市背景的游戏场景里，接送客人到达目的地。照陆林的说法，这是款策略游戏，在浩繁的路人中，你需要找到最优的一条路线，然后获得最大的收益。
我问陆林：“赚那么多日元，你打算怎么花？”
“车子需要保养，日本出租车要分级，拿到‘AA’级能拉到更多客源，况且，再过两年，我也想换辆好车。”
“再过两年？”
陆林暂时离开了屏幕，回头看了我一眼：“是的，还得保证我天天都能上班。”
陆林把车子停在路边，一本正经地去跟停车场管理员对话，交了半小时的停车费，然后起身说：“走，吃饭，只有半个小时时间。”
最关键的是，陆林根本不像个怪胎。吃饭时候，我问：“超过半小时会怎么样？”
陆林回答：“车子会被拖走，我得交罚金。”
我摆出一副很有求知欲的表情问他：“这游戏的核心是什么？是你无聊才爱玩还是因为……东京很热？”
“想多了你，游戏纯洁得很，说白了就是真实，有回半夜1点多，在涩谷的一个酒吧门口，接到一个客人，喝多了，一路上唧唧歪歪跟我道歉，最后下车死活塞给我3000块。我高兴疯了，终于可以上床睡觉了。”
“你演geek还挺像，我都让你唬住了，话说回来，你要是接个客人，然后给开到荒郊野外扔路上，他还能坐飞机过来投诉你不成？”
“游戏是游戏，这么做轻点就罚钱，重的就吊销营业执照，我就得重新开始生涯。”
“你试过？”
“无意中的吧。那天早上，送一个在高岛屋百货上班的欧巴桑上班，喔，对，地方在涩谷区千驮谷，他×的，老班打电话说老师发飙要点名，我就给甩路上了，等我回去就给吊销执照了。”
“你绝对是疯了，要是换我，就要抓住玩游戏的精髓，不能被牵着鼻子走，我高兴了这游戏就是好游戏，你看，什么时候你接到个喜欢的姑娘，开车转一转，聊聊天什么的多好。”
“幼稚！去年夏天我试过，可游戏没这设定，倒有警车的设定，问我是不是出了车祸。这些都是小意思，你上论坛看看，什么好玩的事没有，有人说自己接到了一个明星，她的公司就在东京都文京区，那阵子，论坛上都在晒截图，要是这游戏是在线的话，八成全部出租车都堵那了。”
“有点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论坛上都是群邪恶的怪蜀黍呢。”
“我在那里面菜鸟都算不上，一没去过东京，二没有日本驾照，三不会说日语。你看我那张东京地图，淘宝买的，我用烂三张了。真正脱贫致富的是那些手上掌管着上百辆车子、自己每天就是开着车溜达的人……尤其在秋叶原，路边到处都是cosplay女孩，很有看头。”
“跟不上大师的节奏，什么时候我试试。”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虽然找工作的大潮上半学期已经过去了，最近还是有很多同学毁约找新工作。我原本签了个工作，下半年就要去非洲工地上修铁路，后来没想到考研成绩还可以，应付完复试，这才闲散下来。至于陆林，还没见他有半点动向，毕业的事、女朋友的事搅在一块儿，他反而债多人不愁了。陆林这学期还挂着好几个学分，大一的英语课重修了三年了还没过；另一边女朋友考上了公务员，要去上海，这几天给陆林下最后通牒，赶紧把工作找了。但陆林从来不着急任何事，问起他工作的下落，他开个玩笑说，我这正模拟实习呢。
这几天没什么事，我也开始泡《出租车司机》的论坛。游戏是日本的一个公司开发的，游戏不单纯是真人模拟，还有公司、工会，起初都是游戏外的玩家自发建立的，游戏公司发现这比当时的初衷还要吸引人，就引入了这些概念，于是不同的出租车公司还进一步拥有了开发新地图的权限，以获得更高的报酬。论坛里近几天讨论的热点是涨工资，原来东京的出租车早涨价了，而游戏却迟迟没有发补丁。按我一个旁观者理解，涨了工资游戏进程就能加快，脱贫致富才有希望啊。不过貌似玩家讨论的点不在这里，论坛里的工会正在跟游戏公司交涉，希望能清理一批不守规矩的玩家，因为玩家的数据都要进行汇总，每天，每周都会发布一个绩效，每一个玩家的业绩，违规情况都跟他所在出租车公司的业绩直接挂钩，而名声不好的公司得不到更好的政策，包括出租车的等级评定，还有工资。
坛子里的骂战此起彼伏，日本本土玩家跟中国玩家对骂，日本玩家的出租车公司设定门槛，不准中国玩家加入。而他们理所当然垄断了几家大公司，拥有全地图的接客范围，也拿最高的报酬。中国玩家里，大多是些野鸡公司，什么“还我××岛”“小泽姐姐我来了”之类，玩家除了在里面找乐子就是搞破坏，名声很差。陆林在“陈真公司”，里面大多数是留学生，都是日本通，但要赶上日本玩家的出租车公司，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以我菜鸟的眼光来看，最想不通的地方是，这款游戏里除了“你”，压根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竞技性很差，谁这么自律非要完成公司布置的限额？难不成真是爱国主义激情使然，非要在这么个游戏里死磕？但我还是注册了账号。
2
游戏一开始就需要20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游戏时间完全跟现实时间一致，除去上课，睡觉，一天“上班”4个小时，我要花两个月！之后才能申请挂靠到出租车公司，加入到跟日本帝国主义对抗的阵营。而说是对抗，也只能是每天好声好气地对着客人点头“偶哈呦”、“空尼几瓦”，然后把他们送到要去的地方。
陆林花了两个晚上给我讲东京各个区域的情况，详细到一些没有名字的小路，以及一些给钱大方的区域，顺带还教了我几句日语。最后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千万不要闯红灯。他说这句话的感觉就比如期末考试进考场前拍着我肩膀跟我说，我们绝对不能作弊喔。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转头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打DOTA不顺啊？陆林说，你太年轻，进了社会就懂了，说完指着屏幕让我路边停车接人。
进入游戏我才觉得，比陆林这样在里面循规蹈矩地做生意更无聊的是那些野鸡公司，一个个花了200个小时当了正式工，上来就往人行道上撞，带着客人往河里冲，然后截图在论坛里晒。同一个ID进行游戏的机会只有一次，游戏系统对这种恶意玩家的处罚是直接封号。
游戏的画面其实并不差，要是抛开什么公司竞争，光了解了解日本风土人情也还是不错的。但对我来说，这个游戏还是鸡肋，一没有组织拿我当成员，进不了公司高层做决策，跑的业绩也只代表自己，二是当不了极品飞车玩，东京作为全球几大最堵的城市，我只能在最低权限地图里玩，最低权限的地图完全是考验入门玩家的耐心，红灯、行人、警察，处处约束你。一天的业绩拿到论坛里比对，只有陆林的十分之一。
但我偶尔还是会跑到陆林寝室陪他坐一下午，他买了全套手柄，最难以置信的是，他给自己别了条安全带。其实我能理解游戏世界里的秩序，游戏本来就是对现实的复制，虚荣心、自尊心、成就感都是游戏公司设计出来留住玩家的把戏，当然这些劝诫网瘾少年的话对陆林没多大用处，他本身就像个绝缘体，他玩一款游戏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任何一款游戏，一年时间就够他学精通的了，虽然离职业玩家还远。在我看来，他的趣味跟一般人还真不一样，一般的资深玩家总是在游戏里呼风唤雨，几分钟召集一批人跟你干。陆林则相反，生活和游戏里都挺无力，四年大学的头两年时间基本一半在床上一半在网吧度过。大三时他找了女朋友，我背地叫她柳妈，长得一般，成绩好，眼里不揉沙子，励志，也有点川妹子的泼辣。至今一年多了，陆林改变很明显，成绩突飞猛进，人也精神了些，当然，离柳妈的高标准、严要求以及长远人生规划还差十万八千里。
我跟陆林成了朋友也是因为游戏，班里男生隔三岔五出去开黑，我自己苦练一个学期原本以为爬出新手坑，结果出去开黑给虐成狗了。之后我也不好意思再跟大家一起玩，只有陆林有事没事勾引我，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他玩得好，是我们院队的，但说白了就是陪练，真上场轮不到他。我也觉得他不太热衷这种团队游戏，即使我们两个出去玩，他也是自己玩自己的，结束了点评我两句，跟他一起玩，顺风不敢高兴，逆风也不敢放弃。他底子好，对局势很有洞察力，就是有点“独”。
3
毕业设计中期答辩临近，柳妈因为找不到陆林天天往我这打电话，问我那家伙在哪里猫着？我只好说他忙着应付英语课，不然毕不了业。柳妈的思想工作一向从我入手，她知道我跟他玩得好，我找工作考研忙得不亦乐乎，在她看来还算个正常人。陆林脾气有点怪，但性格温和人也聪明，柳妈虽然面上百般操心陆林的人生，但实际上除了陆林的好脾气谁也受不了她老妈子一样的控制欲，因此两个人算是互利共生吧。柳妈问我那陆林除了复习英语闲下来还忙啥呢。我只得坦白，他也会玩两局游戏放松放松，脑子里的弦不能总紧着。她说他这人就是没往对的地方努力，毕业后他就该两眼一抹黑了。我说不至于，他这么遵纪守法，脾气又好，哪都用得着。柳妈话锋一转怪上我，你说风凉话不腰疼，你考上研了愁什么，就是你这种损友，打游戏天天找他。
我有口难辩，要做好一块夹板太烧脑了，只好拖陆林自己出来。
柳妈把毕设的初稿拿给陆林，数据你拿去改改，还有代码里面数组编号也给我改改。
陆林腆着脸推回给柳妈，你帮我改改得了，我这两天忙着呢。
我站在边上别过脸去，怕柳妈看到，多半这时候她就得发飙了，你还忙？你忙怎么没见你去招聘会，这都四月底了，你哪来这么大的耐心啊？
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上论坛看看他业务水平就知道了。
陆林也满不在乎，工作急啥，好公司都来得晚。
柳妈自然不知道什么业务水平，虽然她有过多次在网吧把陆林揪回来的经历，但对陆林游戏的品味还是不懂。
她愤愤地走了之后，我问陆林，是不是你爸给你找好工作啦？
没呢，我爸比我还不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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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4年7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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