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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读大四的陆林并未忙着考研、找工作，而是迷上了一款模拟人生的游戏，并郑重宣布，他要和一行代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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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经典 | 出租车司机（上）
陆林嘴上虽然硬，但女朋友的话还是不敢违逆的，乖乖跟柳妈泡了几天图书馆准备中期答辩，只有每天中午跑两个小时车，免得工会处罚。
我这几天发现了新情况，每次中午去找陆林，他都在坛子里聊得不亦乐乎，你能想象竟然有人热衷跟一个“充值请按1，流量查询请按2”说话语气的女人聊天吗？
老陆，差不多得了，别跟中邪了一样，别人还以为你不正常呢。
角色扮演嘛，肯定要认真，就那姑娘，我天天接送的，叫川崎良子，你知不知道她干嘛的……
得了吧，还姑娘，那就是游戏设定的一行代码而已，她能跟你干嘛？
你别老跳出游戏跟我聊，游戏就是要代入，她是个小学老师，你别说，人家还真不止一行代码，我聊了一个星期，说的话不带重样的，你说这游戏公司牛逼吗？
好好好，咱去日本毕业旅行，你叫上良子，找个居酒屋喝一场？
陆林笑得乱颤。
搞网恋都过时多久了，你还打算跟虚拟人物谈恋爱？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能体会不？你看柳妈，每天咋咋呼呼，拿我当儿子一样，缺涵养。
那是你不正常，谁大四了不找工作，有人替你操心就是你福气了。
她那不是操心我，操心她自己而已。其实她也未尝不把人生当游戏呢，我恐怕就是她人生里的一个设定。还是这个游戏里的秩序合我脾胃，开出租车的，当老师的，商场的售货员，互相说话都不累，你做什么事都理所应当，是个人的选择，没人用他的标准和眼光来价值判断你。
说白了你自卑呗，躲游戏里找平衡。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当。
跟你说没劲，你跟柳妈一个样，你俩咋不凑一对儿呢？
中期答辩结束，陆林着急忙慌要回去“上班”，柳妈找了实习单位要去实习一个月。
白天，陆林房门都没迈出去过，都是我给带的饭，等客人的空档，陆林就抽出根烟叼着，跟我扯淡，听到耳麦里传来“偶哈呦”，就一把掐灭烟头。
我问他，你这样算是宅男吧。
陆林说，打发时间而已，差远了。
我问，你理想是不是当出租车司机啊？
没啊，卡车司机我也玩啊，穿越美洲那版。
我问，玩这个图啥？
你打DOTA图啥，打发时间呗。你不用替我着急，我妈还没急呢。
你说柳妈，还是你亲妈啊？
别跟我打岔，今天要去接川崎。
川崎今天换了件衣服，今天周末，要去百货公司。路上那叫一个堵，陆林一个劲道歉，责怪自己新手，川崎就捂着嘴乐，说不要紧的。陆林操着夹带方言的日语，艰难地聊天，我看到键盘上放着的纸片，看得我一愣一愣，“恕我冒昧，请问川崎小姐有男朋友了吗”、“对不起，如果我愿意照顾你的话，你答应吗”。
陆林见我在看那纸条，冲我傻乐，游戏么，不就图个开心么。我的嘴角开始抽搐，见过变态的，也没这么狠的。
很快，那两句就用上了，川崎小姐捂着嘴笑，活脱脱一个樱桃小丸子。
川崎告诉陆林目前有交往的对象，是东京电装株式会社的工程师，大学时候在社交舞社团里认识的。
陆林有些遗憾，在百货公司门口，见到了来接川崎的高宫。一个不知道套用哪个男明星头像的游戏贴图。百货公司门前人来人往，陆林找了个停车位，耐心等着川崎出来。我问陆林：“你确定游戏公司能把一个路人甲的角色设计到进百货公司以后还能出来吗？”
陆林说：“没准。”
我说：“柳妈等会下班，看你下不下楼。”
其实到这，都还在我接受的范围内，本来就是一个无聊的时代，反而，陆林这么认真地扮演无聊还真让我有点佩服。我也索性登上好久不上的账号，坐进我的小铃木，因为这款游戏的同步性，我们还真像两个出租车司机一样，交流哪条线通畅，哪家酒吧门口有活。我对这款游戏没有太大耐心，我立马联想到《侠盗飞车》，路上随便打人，跟警察巷战，我总觉得游戏应该满足一些恶趣味才好玩，太逼真就没劲了。
柳妈下班，陆林下楼去接顺便吃饭，游戏界面上停车位倒计时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过了十分钟，陆林回来了，看脸色应该吵过一架。不用问，一定是柳妈火急火燎催陆林找工作，陆林埋头吃饭不作声，柳妈分析就业形势的严峻，陆林插科打诨不接话，最后柳妈一定甩过来一份做好的简历。几个月前，我自我感觉考研不是很理想，我爸妈完全是一样的套路替我张罗。我没有陆林的豁达心态，现实生活的秩序就是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陆林戴上耳机，在川崎家门口接到了她，晚上她要去她父母家。陆林询问更晚些是否还要回家，可以预约一个时间来接，川崎约定了晚上9点。
陆林送川崎到地方后，就把车停在门口，打开论坛让我看。原来是这样，玩家的在线时长或者注册年限到达一定值后，就会有组建家庭的权限，而指定地点的指定人物是备选的目标，川崎就是这样一个人物设定，至于结婚后有什么意义，我想不通。这无非是《出租车司机》外带一个宠物领养的小内置游戏么，每天下班记得回家，记得喂食。陆林说游戏公司的战略远不止于此。我问他游戏公司难道会有与日本籍游戏人物结婚八年给你发暂住证的设定？陆林说也不知道，反正这是工会最近争取到的一大利益，跟日本玩家的差距又缩小了很多。
我突然发现这个游戏简直是为陆林量身定做的，那么多游戏都没对陆林造成影响，偏这么一个常人觉得无聊的游戏唤起他的使命感。陆林开始忙于追求川崎，预先准备的演讲稿大段大段地念，重修的英语课不上，偏去日语系旁听，甚至恶补了日剧、日漫。这些工程量，远胜于当年追柳妈的时候。
借着和柳妈冷战的时间，川崎和陆林的关系越发火热。我问陆林，那游戏公司怎么处理几个玩家同时追求一个人物的情况，以后不乱了套了吗？陆林说这不用担心，一方面有这个权限的资深玩家数量有限，另一方面，其实游戏后台只是给一个星期的时间，谁和川崎有最长的接触时间谁就能娶她。我反问，那你费劲去准备演讲稿干吗，每天接送接送不就完了？陆林说，你不懂，你的思维还停留在拿她当副本任务打，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又不是所有游戏都是以胜利为目标的。
一个星期后，陆林成功娶到了川崎，川崎开始张罗着新家的布置，每天忙着跑百货公司。我没法理解陆林的幸福感，界面里没有温馨的新家布置，只是在陆林游戏头像下多了川崎的头像，陆林也不能在游戏里跷着二郎腿让川崎伺候，只是数据栏里，多了一项可支配收入，工作时间里，对话框会弹出川崎的短信，问候陆林在哪里，晚上想要吃什么。
我问陆林，折腾这么久就这样啊？
陆林反问，这还不够啊？
4
柳妈替陆林网申了几个公司，陆林不愿意，被支配的感觉总是不好。中间的拉锯战不必赘述，柳妈好心不假，陆林自尊心作祟也能理解。陆林觉得现实没有秩序可言，相反，游戏里的单纯设定更符合他对生活的期望。
和川崎的生活或者说游戏里婚姻制度实行近一个月后，游戏公司正式宣布了新的战略部署。《出租车司机》将作为公司主打产品《模拟人生》的一个副本，也就是说，以前作为出租车司机在路上见到的浩瀚的人群，任意一个都可能是另一个有现实真身的职业玩家。川崎被江利子附身，昵称小丽，一个中国玩家，在另一个副本《政治生涯》中扮演由教师身份起家的青年政治家，小丽看重的是陆林在《出租车司机》工会里的资历，因为在各自选区需要争取到各个工会的支持。
论坛里为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各个工会开始封侯封地，他们不用再跟游戏公司做交易，转而与其他玩家组成的团体交涉，比如政治家答应削弱公共交通而支持出租车行业，那么庞大的《出租车司机》玩家数量就能让他平步青云。陆林的位置比较尴尬，他在的工会不是《出租车司机》里最大的，而他自己在工会里也只是个勤恳的角色。最关键的是，每天上线后，对话框里不是川崎的问候，变成了小丽的留言，关于补贴，关于赚钱，关于选举，关于游说。
陆林自然不会掺和这些事，只要小丽不在线，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还是川崎，还是像答录机一样程式化但是温馨的声调。
至此，我已经预感到陆林离开这个游戏的时间不远了。
周五就业中心有几个宣讲会，早上7点半我就收到柳妈的短信，让我无论如何把陆林拽出来，我有点为难，只能说去试试看。陆林盘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手柄都已经收拾掉了，我问他今天招聘打算去吗，你看柳妈都做到这份儿上了。
陆林一脸轻松，别急，我跟川崎良子道个别。
早上8点，川崎要去学校上班，这也是“结婚”以来陆林每天上班的第一单活。到了学校门口，陆林对着麦克风说了“撒有那拉”，川崎说晚上见。但不等川崎下车陆林就改了主意，一脚油门就加速走了。
我在边上问，你这是要往哪开？
私奔啊，这在游戏里还没有先例。
我说就你这出租车等级，再往外开五公里，警车就要来追你了。
陆林冲我笑，你怎么那么迂，游戏而已啦，陆林带着良子直奔机场去了。一路上，陆林和良子也没有话说，谈人生，谈信仰的话还没学到，只好一个劲说今天天气好，真适合出去玩。良子也跟踩着BUG一样，忘了要去上班了，一路上“哦呵呵呵”直笑。
最后的最后，陆林迎着机场的玻璃门就撞了上去，冲撞这种受保护的地方，可不是撞路边电线杆子一样轻松，我们都好奇后面会发生什么。
切，连个专门的特效都没有，屏幕一黑，回到了欢迎界面，紧接着消息中心就发来了消息，因为冲撞特殊保护单位，外带伤了良子，由于前阵子刚严惩了那些野鸡公司的暴行，陆林这是撞枪口上了，直接被封了账号。
我看着陆林，这是他两三年经营的成果，他可是连红灯都不敢闯的家伙啊。陆林关了游戏界面，打开论坛里“陈真公司”的留言界面，给公司老大——一个大四的留学生——发了条信息：老大，我自我了断啦，不玩了，没劲。接着他拨通了柳妈的电话，喂，小鸡柳，领带咱就不用打了吧，行行，听你的，这就下来。
合上电脑，陆林从衣柜里翻啊翻，对着镜子把领带仔细打好，揣上柳妈做好的简历，就出门了。回头见我还愣着，苦笑着说，哎，你说有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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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4年7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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