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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多年后,我突然被拉入中学同学微信群,却发现在某些人的回忆中,我已经“死亡”……
下午五点半,办公室里人陆续下楼吃饭,坐在对面的老傅叫了我一声,我“嗯”了声,直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但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屏幕,手头有一个在做的低丘缓坡改造项目,再有几分钟标注完几个尺寸就能告一段落了。隔壁的小刚从隔板上探出个脑袋,“哎,领导都走完了,装什么呢?”。我一个懒腰还停在空中,斜眼瞥了他一下,原本要是真的像往常一样发呆,就拍拍他脑袋跟他吃饭去了,只是今天手头真的有活。我抖了抖肩膀,用鼠标在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之间画了一条直线,再熟练地转换成三维视角,像个木工师傅一样一只眼瞄,确定它是不是直了。我能感觉到小刚在我头顶无奈地摇头,转身吃饭去了。
等他走了我发现手头的活其实也差不多了,可现在跑去吃饭往往只能一个人坐着。想想以前在学校念书,一个人吃饭再正常不过,工作了就发现,你不能一个人吃饭,会像个怪胎。索性回家好了,反正今天是周五。我起身关掉电脑,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
我抓起手机,原来被小刀加进了一个三十几个人的微信群。小刀是我初中同学,被我归为可借钱也可被借钱的一类朋友。陆续有几个人发了问号以及疑惑的表情,看样子大家都很莫名其妙。直到看到小刀改了群名,原来是初中同学群。同时,聊天窗口里,大家互相试探着猜测对方是谁。有的叫出外号,但实在想不起大名了,有的猜出自己高中同学,小学同学。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不知不觉办公室开始有人回来。
在刘老师附近聚集起一批阿姨。郑阿姨分享着手里的一盒哈密瓜,斜靠在刘老师的桌沿,郑阿姨眼角扫到一边的我,提高嗓门跟我说:“陆林老师啊,昨晚好嗓音里第三个出场的跟你好像啊。”我虽然没看昨晚的节目,但还是装模作样回答她:“是那个上来三句话就把自己说哭的吗,别说跟我还真像,挺多愁善感的。”郑阿姨也没打算听我回答,顾自吃起哈密瓜。甚至我觉得她自己都没看电视,拿我逗趣而已。其实加入阿姨圈子有个隐形标准,就是已婚,或者可以发展成已婚。我虽然年龄要求达到了,但不具备发展的条件。刚工作头两年,我也是阿姨们手里的小元宝,哪个部门有单身女青年,一个不落都能传到我耳朵里。但阿姨们看我不上道,转而把资源都让给了新来的。其实我看得出,那些资源在阿姨脑子里都经过筛选,比如为什么大家一个劲儿撮合小陈和刘老师,都三年了不放手,因为他们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到时候喝上喜酒脸上有光。至于我,明显后劲不足,给我介绍女朋友,她们看来就是牵一公一母两条狗放一块儿。
那边的话题继续着,手机里的初中群开始热闹起来。我粗略翻了下聊天记录,银行有4个,机关单位6个,老师2个,警察1个。剩下的不是个体户就是进了一些公司。我错过了前面的寒暄,现在有些插不进嘴。
“老头”发话以前,群里的对话其实已经接近尾声。尽管大家出社会也就3年,不过客套话都学有所成,互道陈总,王局,林sir,互相叫了一通,又互相承让了一番,也就没有然后了。即使以前关系很铁的兄弟,现在也只是试探着对方是不是还瞧得上自己。
直到“老头”出现,“老鸨,你妈还没喊你吃饭啊。”老鸨就是前面的王局,现在在地税局,初中时班里的治保委员。“老头,不要拿我开涮。”其实老头的话是有来由的,别看现在大伙王局王局,初中时候,老鸨他妈生怕儿子学坏,一放学就盯在教室后门,来喊儿子回家吃饭。经老头一提醒,后面紧跟着,“妈妈再也不担心我吃饭了。”“老鸨,你单位食堂是不是让你妈承包着呀。”老头一直有这本事,他能让人舒舒服服变成话题中心,这边老鸨被打现了原型,那边又瞄上韩胖子。“韩胖,下个月我去上海,乡下穷亲戚进城,给你带点土豆白菜啊。”
对了,“老头”这个外号是因为他初中就开始疯长白头发,现在还在美国念书。作为一个隐形的话题中心,他很快就能让氛围热络起来。初中时,我坐在远离他们的第一桌,在我看来,他们永远有一个很潇洒的坐姿,讨论的话题隐秘又高深。而韩胖正好是我初中时的后桌。
韩胖在群里回应老头,“你那爱荷华州产的土豆我可吃不起啊。”
虽然收拾好了东西,我突然不想走了,又坐回到椅子上,一条条翻着聊天记录。抛开现在混得如何的问题,假如能被人叫声外号,也是备感亲切的。我初中时先后有过几个不长久的外号,我换过的几个同桌叫过我“科学家”、“闷骚”、“甲亢”。
有人突然问起:“黑皮在不在群里啊。”哈,这正好是我想问的,就是他给我起的“科学家”的外号。
黑皮,初中时精壮精壮的,跟条泥鳅一样。初中我们是同桌,跟我关系不错,高中还联系着,放假总一块儿打球,听他吹牛。听说他从一个二本学校毕业,就接了他老子的厂,现在天天开五分钟宝马上下班。群里人都没有回答,看样子还没联系上。
才一会儿工夫,大家在各地已经约好了饭局。老头因为下个月要回美国,围绕他就组织了好几波聚会。而银行这边的六个也约好了工作研讨会,政法系统的几个警察,法官,交警大队的也组织了起来。没有人问起我倒是正常,每个班总有几个人是隐形的。
快到六点了,可以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到菜场,买点别人挑剩下的猪肉,最好再买把韭黄,回去可以炒盘鸡蛋。还需要一瓶酱油,家里的那瓶估计过期了。猪肉最好是五花肉,切成块,水里一汆,然后切点肥肉放锅里煎出油,蒜,辣椒下锅,紧接着把猪肉统统倒下去炒,肥肉炒到缩成一块块紧致互相不粘黏的程度,倒水,酱油,放盐,盖上锅盖,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猪肉出锅,锅里留两块红烧肉还有一部分汤水,直接把韭黄炒蛋也做了。
这么盘算了一下,倒不至于那么凄凉,毕竟该联系的人自然会联系。等我再次起身,手机又跳出几条信息,我站在位子上点开来看。
“黑皮半年前去世了,被自家厂里几个外地的青年刺死了。本来就图个财,结果黑皮想一挑三,把他们惹急了,就下了狠手。”
我跌坐到了椅子上。下面跟着出现很多来证实这消息的,大家这才又记起黑皮的大名叫刘杰晖。刚刚问起黑皮在不在群里的是黑皮一个寝室的,外号“黄金内裤”,内裤在手机那头一定很抓狂,他连发了无数个惊恐的表情。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另一段故事不得而知,不过既然内裤连黑皮的死都不清楚,想必也不会太熟了。也就是那么一会的惊讶,马上大家也恢复了正常,林sir声称当时知道这事,但怎么也没把刘杰晖和黑皮的名字连到一起。几个同样做了小老板的,都称做人一定要低调,平时骑骑自行车就好了。还有人讲起某省打工的人向来如此,最后讲到生意难做,世态炎凉。黑皮的死也就变成讨论一则社会新闻了。
去念了大学之后,跟黑皮的联系就少了。但假如群里有人能提起我,也就只有黑皮了。如今黑皮也挂了。我不甘心听一些八卦,私下里找小刀细问,“黑皮死了你知道吗?”
小刀回,“我知道啊。”
我问他:“出殡你去了吗?”
“我去了,好歹同桌了一年。”
“那你不叫我?”
“我哪知道你会去。”
初中时候我们三个人同桌,小刀和黑皮因为闹得太凶,把我换到了中间。黑皮从此不用担心管我借作业要被小刀拦截,我也不用再给小刀当自动感应门,小刀也不用二十四小时防着黑皮偷袭他后门。
我只能回复小刀一个“哎”。顺便还告诉他,“下回你出殡要叫我。”
小刀说,“去你×的。你看群里说半天,其实谁关心你死没死,自己都活不明白呢。”
我说,“嗯,你哪天死了,我还是得去哭,还欠我三千块钱呢。”
其实如果我跟小刀也没法立马为黑皮哭一场,那就别指望其他人能做什么了。关于黑皮死的细节我们又聊了一会,除了群里的信息,还了解到黑皮才一岁的女儿,还有黑皮爸妈和黑皮媳妇之间的一些争执。
回到群里的讨论,黑皮话题终于被一个没有发言过的头像结束。他告诉大家,其实咱们班还有一个人也死了,你们提到黑皮,我就记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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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6年4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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