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猫阱(上)






EDITOR'S 
NOTE
“我”和猫眼在四年级时爬进一座空屋,发现一只困在屋里多天,最后躺在水泥桶里死去的白猫。随后,几乎不可自控地,怀着隐秘伤痛的我们不断执行着一次又一次的“仪式”……
我跟猫眼在四年级的时候爬进一座空屋,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边上没有任何居民区,位置很偏僻,按照当时的规划,属于城外,要过江。房子恰好就是在江边,围墙大门外就是马路,对面是一片工业区,从厂门口的装饰就能一目了然,做彩灯的,遮阳伞的,DVD的。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屋子才有个框架,现在都砌上墙了,墙外的脚手架也都拆了。我们围着屋子绕了半天才找到从采光井跳下去的办法,然后从地下室沿着楼梯到楼上。我们在三楼一个空的水泥提桶里发现了一只死猫。
浑身雪白,死猫蜷缩在桶里像一个冰淇淋球。我有点排斥这样的场面,路边的死狗,菜场案板上的死猪,我都能用“肉”来概括掉,但一只死猫,让我起鸡皮疙瘩。猫眼饶有兴致地蹲下去观察,用手去摇桶,“哎,你说它死了没?”明知故问的事情,难道你要它现在睁开眼伸个懒腰给你看?
我躲开玩猫的猫眼,一个人在空房子里转悠,但脑子里想着这只白猫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回想我们进来的办法,白猫一定也是从采光井下来的,但落差有两米多,它想跳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加上所有的门窗都关死了,它一定在屋子里游荡了很久。顺着思路我真的在窗台上看到了它的脚印,来来回回,分不清前爪后爪。我抬头注意到窗子上面有个预留的孔,大概是给空调排水管留的,不可思议的是沿着孔洞垂直的墙面上留下无数的划痕。它甚至想过从这个拳头大小的洞钻出去,而且真的差一点它就能够到那个眼了。我叫来猫眼给他看这些痕迹,我们开始在屋里找其他线索。卫生间天花板上的排水管,厨房的下水管道,前门和后门的门缝上,楼顶盖着玻璃的天窗下,到处都是它的痕迹。看到那些爪痕,我好像能听到那种尖利的声音,我想象着如果我们早两天进来,一定会被它撕碎,即使它现在蜷缩在桶里像个婴儿。
我们又重新回到三楼,我蹲到它身边,猫眼突然想到什么,问我,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在桶里吗?我说肯定是绝望了累了,找个地方睡觉。他告诉我,水泥碰到水会变热的,这死猫竟然连这都知道。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科普搞得有点蒙,它大概也有点蒙,明明是在绝望到顶点的时候找到一只水泥桶躺进去,结果发现从屁股底下开始冒热气,接着暖到了胃,又暖到了四肢。原本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把爪子也藏回了肉垫里,用全身去贴到桶底,或许它临死前还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了它妈。
猫眼说,它一定是做着美梦死的,梦到自己在非洲草原上晒太阳,满眼的食物可是撑得动都懒得动。窗外天色暗了,我跟猫眼说走吧,于是他拎起提桶的把手,我们也没办法从两米高的采光井爬回到外面,但是一楼的落地窗可以打开。我先爬了出去,他递过提桶给我,我接过把手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还是只死猫。
好像是出于本能,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挖个坑埋了它。在围墙外挑了一块松软的土地,我学着大人的口气说,挺好挺好,对着江,又靠着树,一定能投个好胎。猫眼想把死猫倒进坑里,但它的屁股跟水泥粘在一起了,我们不得不把坑挖得大一点,连同桶子一起埋了。猫眼特地把把手露在了外面,等我们完工,他说以后我们可以记得埋在哪里了。
从江对岸过桥回城,也因为的确有城墙的关系,远远看着城楼,我们像两个野外刷完副本回城的玩家。准确地说,我们只是去刷了一具死猫的尸体,没获得任何东西。过了江,我们沿着江滨的堤坝走。一边是江,一边是城墙,中间隔条马路,沿堤坝走比贴墙根走要明智很多。城墙大约每隔一百米设一瓮城,城墙朝外凸出一个半圆形结构,设两道门,古代打仗时,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捉鳖。只不过现在守城的都是些坏人,借着这个地形敲竹杠。城墙是在明朝修的,那时为了防倭寇,现在因为经常有闲散的人在那“站岗”,干脆给这伙人起名叫倭寇。当然现在看来,他们也没什么花头,想起来顶多也就初中高中的样子,目标对象也仅仅是那时四年级的我和猫眼。
一年前我们就被拦过,那时候我们四个人,我和猫眼是后加入的。被勒索的过程进行得很文明,我们就像接受出城安检一样,一字排开,掏兜,转过去,书包袋里呢?进出瓮城的行人还是很多,我冲着一个经过的阿叔喊了一声,喊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但是紧接着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我听得真真切切。阿叔蹬着自行车路过,停下来骂了两句,阿韬,做什么名堂,当心晚上回去吃柴!阿韬别过头冲阿叔笑,逗他们玩的。阿叔也不再多管。安检完出关的我们四个坐在江边发呆,我说,他们拿了我两块,猫眼说我也两块,茅王说我三块,紧接着撸起裤腿,从棉毛裤里拿出一张五块,冲我们“嘿嘿”笑。大饼没吱声,等我们一齐看向他,他哭了。其实我还另有一笔损失,脸上还挨了一巴掌。四个人蔫头耷脑,茅王怪大饼要出城,我怪大叔不下来救我们,大饼一个劲地哭,因为他损失最惨重。猫眼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是他想事情出神的标志,其实是多动症,忍不住地眨眼睛,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扭曲。回去的时候我们多了个心眼,跟着下班的大人屁股后头,进了隔壁的那座瓮城,结果这次轮到茅王哭着出来,藏在棉毛裤里的五块也被缴了。
其实碰上这种事很正常,但唯独我们四个没受到同情,回去就被起了外号,出处是瓮中捉鳖,我们从大鳖到小鳖一字排开,猫眼行二,我行三。我经常觉得那个时候是个进化阶段,原本以为这样的事情是会让所有人同仇敌忾的,但其实只会被人笑话。更加微妙的是,即使我们四个算是患难兄弟,但串在一根铁丝上的四只王八,也不都想着一件事。事情的后续,倒跟阿韬没有了关系,茅王告诉别人,猫眼当时吓得羊癫疯发作,一个劲地抽抽。我大概更了解猫眼,我们幼儿园就在一起,要论学猫眼的多动症最像的,肯定是我,他越揍我,我越学。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学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只有我不学了。我那时的心理其实也很扭曲,他只要一犯病,我就坐立不安,我不知道那是注意力无法集中的表现,我生气他就不能照照镜子管管自己这张脸吗?总之茅王和大饼成功洗白了自己。
我们的学校建在半山腰,下山的这条路叫南山路。两边的梧桐夏天时长得很茂盛,路边都是一些老旧的居民楼,各自成一个院落,几个单元共用一个大门,没有小区的概念,住在里面的多半都是老人家。这些居民楼是我们经常撒野尿的地方,围墙里头的一溜花坛都圈起来成了老人家的自留地。也没有人教,我们自发地贡献童子尿去施肥。没多久,大小作物都活活烧死,自留地成了盐碱地。老人家心疼得咬牙切齿。
坡顶单元的围墙外有一处单独的院子,两层的小楼,离居民楼的围墙有两块巴掌大菜地的距离。原本住在里面的是一个跛脚的中年人,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在自己门前的轮椅上,笑眯眯的。我们从来没有人去迎他那个笑眯眯的眼神,但他住的位置怎么都避不开,像鬼子的碉楼,我们没法匍匐过去,只能搂紧书包带,任由他的眼神盘查。
老人家毕竟是干过革命工作,对付几个乱撒尿的儿童还是有一套。我跟猫眼在现场被活捉,连作案工具都来不及收拾。真正领教到厉害的是,他们早早准备好了一份措辞老辣的情况说明书,开头就把我们俩给震慑了,“尊敬的学校领导,我们系市直机关家属院退休干部,今有你校某某两位学生,多次破坏大院建设的绿植生态园……”中间空着的部分就等着我们俩签上大名。这是我这辈子签过最丧权辱国的协议,我们整整两周时间站在大院门口做文明督导,其实就是示众吧,给大家百无聊赖的生活又添了些笑柄。猫眼总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眨眨眼挤挤眉这事就过去了。其实最让人不自在的是,我们示众的位置,正好是跛脚中年人目光覆盖范围。他会朝我们招手,让我们过去。我希望自己能嵌进身后的墙里。楼里的阿婆不愿多说,但让我们不要理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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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10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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