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经典 | 末日传说(上)






EDITOR'S 
NOTE
这是分手后薇薇第一次坐上他的小车,一切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和气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落差与恐慌。她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又都不是感伤的人。
“现在就出发吗?”她关上车门,扣起了安全带,转头问他。过去熟悉的石榴花味儿已经几乎不见了,只在清晨的空气里留下点淡淡的遗骸,混着薄荷烟味一起。后视镜上挂了快两年的小玻璃瓶也已不在了,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却并不觉得伤心,只是有点意外。原本好端端的东西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偶然能被提醒的记忆,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分离。
动作够快啊你。薇薇伸手指点了点后视镜。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是故意的。昨天去刷车,让把所有的玻璃和镜子都擦了,他们就给摘下来了,说是就放车上了,但我怎么也没找着,当时擦这个镜子的人也一块找了,反正就是哪儿也没有。”
挺吓人的啊。她说,双手背在头上往后靠了靠。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没什么偷的道理啊,灵异事件,肯定是灵异事件。
我也觉得挺怪的。他一边微侧着脸看后视镜,一边不经意地说。闻习惯了,本来觉得一直留着也无妨。
车开动了,轮胎碾过树叶留下一片嘎吱嘎吱的响。
本来,觉得,也无妨,薇薇在心里默默地想。
你怎么还这么傻缺不会说话呢。她冲口说了一句。
什么。他快速地向右边看了一眼。
“没事。”她指指前面示意他红灯,“就是问你,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呆傻呆的还一路混到也能不贷款买个十万的小比亚迪开开了。”
“傻人有傻福。”他回答,一手握方向盘一手随便打开了音响。
她脸色陡然一变,他即刻也意识到,还好有梵高的耳朵适时地流出来,把沉默拯救了。
薇薇人长得很高,小椭圆脸儿,眼睛细细长长的,是一看就很机灵、或者直白点,一看就是没理也要讲出三分的长相。然而好在只要一聊起来,会发现她声音不高不低,尾音有时拖拖的,说话不急也爱笑,其实还是很随和的角色。以前每每他带她去见朋友、老同学,刚认识时别人总免不了逼问他“怎么找个这么好的媳妇”或者“怎么把人家骗来的”,谁都知道只是玩笑话,他每次都说,“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吧”。之后免不了就是倒饮料倒酒,起哄让透露细节。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往事有点模糊,还有点凄然,觉得人还真不怎么经得起过。然而薇薇今天并不想伤感,伤感的劲儿几个月前就已经过了。几个月里第一次坐上这个一度坐了三四年的小车,她发现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与气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落差与恐慌。他穿的还是他们去年一起买的羊毛大衣,坐垫还是她从网上邮的白色史努比,右边车门上的漆仍旧稍微剥落了一块没去补,是有一回春节她开车送同事去机场出库时擦掉的。除了在路边买的香薰瓶子没了,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一点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分手以后哪儿也不能去了,什么旧东西都不能看,因为哪里都是故事,处处伤人。
她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又都不是伤感的人的缘故。
放的音乐,也是她在大学时听的旧唱片了。薇薇想,过了今天,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把它们都扔了呢?或者是迟早会有什么人出现要把一切都彻底换掉。
然而她现在不想想这些,反正以后怎么样都不关她的事了,即使椅子套换成大嘴猴也无妨,反正她也是不会再坐了。
你转正的事怎么样了。他又开口说。
“好着呢,用不着你瞎操心。”薇薇瞥了他一眼,她总爱这么呛人,然而今天她话一出口就察觉他表情似乎有些变了,她突然很懊悔,又追了一句,“反正就那样了,不成功再说。”
“你就是没点长性。当初听我的就在第一家好好做,没准现在都成主管了,都有可能啊。”
薇薇脸色停了停,往前看。初秋的黎明还是又凉又灰,看看手机,锁屏还是两个人在太平山顶的照片,一直懒得换了。六点多了,才开始有一点朝阳照在她脸上。“也不是啊。我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上我还是挺长性的啊。”
根据薇薇的记忆,她念了大学后交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他,谈着谈着就成了唯一一个,一晃七年,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她过去一直觉得二十五岁是女性一生的一个节点,好像轻轻踮脚跳过了这个点,整个人生都要天翻地覆的不同。事业要慢慢落成了,爱情要提上婚姻日程,开始衰老,开始要为生小孩做打算。然而实际上,等到她真过了二十五岁,现在二十六岁了,发现一切就像以前度过的每一个生日每一个新年一样,信誓旦旦的许愿不少,很多的计划和愿景,然而等到那一天醒着的十几个小时过了,睡着了,再醒来,却发现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薇薇也是一样,她想每个人都是一样。二十六岁,依旧浑浑噩噩,频繁地在某一个圈子内跳槽,拿着不痛不痒的薪水,皮肤早就开始衰老了,记忆力早就开始减退了,根本没有什么分不分水岭一说,而婚姻呢?已经直接由恋爱退化成单身了,哪里来的婚姻。
分手是他提出来的。那天她从新公司下班,一路往地铁站赶一路给他打电话,期间有那么一分钟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问到你说他讲不讲道理时,才发觉对面没了声音,拿下电话,才发现早就没有信号了。那一刻她拿着交通卡,站在人流繁多的闸机口,看着手机上的无服务有些发呆。她试图回忆他刚才的说话,可是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很慌。后面的人开始催促她了,左边的人匆匆进去,右侧的人匆匆出来,有人的票吞进闸机去就卡住了,大声招唤工作人员。薇薇觉得很不安,来来往往那么大声的气味和热度,却唯独她一个人瞬间掉进无声的沙漠中央,天空是黑的,巨大的沙海似乎连她的不安都一并吞没消化掉了。只有她一个人,谁也不在。
回过神来,匆匆刷了卡进站,进去时还绊了一下,关皮包时拉链夹着了手指肚。看看手机已经快五点了,他们约好五点钟在他公司附近的火锅店吃饭的。谁知道临下班了老板又把她叫住,一千字手稿要打出来。越急越打错,越错越急,一次次重来,拖到了现在。她一走出公司大门就跟他电话里把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忘了要迟到的事。
中间有十二站,一站两分钟的话,也要半个钟头才能到饭店。黑压压一车皮人驶来了,她跟着人群使劲往里挤。厮杀间她突然想起他以前说的一个关于高峰期二号线的笑话:3D的进去,2D的出来。她想起这话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竟然就真的笑出声了,旁边的人看了她一眼,完全忘记自己正像寿司里的肉松一样没形没状地挤在热乎乎的醋米饭中央,有人伤风流鼻涕,那是把沙拉酱也挤出来了。
就在这个热烘烘的当口手机铃响了,她硬把包移到胸前,两个胳膊往前奋力一裹试图挤出个空来。铃声是专门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她一接起来就直接说,我快到了就在车上呢。
她听见那面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静和沉默,一面心想难道火锅改成牛排了,一面听见他终于缓缓地说,“这么赶就不要来了吧。”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薇薇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再次被扔回了地下的广阔沙漠,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醋饭味儿也消失了。“那回家吃吗?”她的声音问。银河似的几秒钟过后,从上方的天空再次传来沉沉的旨意,说:“薇薇,我们分手吧。”
她回忆中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白花两块钱了刚上来。是长期过日子的后遗症。她放下电话,鼻翼边再次煽动着醋饭气味。她就那么站着什么也没想,单单是觉得那种酸味好像也和刚才不同了,有股水汽。到了换乘站她也没想着下车,但还是那么盲盲目目地被人群给冲下来了。下来了,她也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站着,十几班车从她背后呼呼而过。
她其实早有准备,事情发生,也几乎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认识了也这么久,恋爱谈了这么久,大学里嬉嬉闹闹,他陪她上选修课,一边准备专业,一边熬夜帮她做数据库作业,她体育课之后在操场外的小道上买了水等他,有钱了就去吃海底捞,买票看话剧,没钱了在公园丢面包喂鱼,逛逛免费博物馆,回来吃食堂的卤肉饭也是一天。然而渐渐这些都慢慢淡去了、模糊了,最终只浓缩成日记上薄薄的几个字和涂鸦,一点点积了灰,忘在角落里,谁也想不起来翻它。电视剧里的人生果然是不具有代表性的,他既没有因为获得女上司青睐而劈腿,她也没有因为在路上安慰了一个哭泣的小孩就被董事长看中,现实的戏码仅仅是一对情侣因为感情转淡而最终由男方提出分手,剧终大戏是女方在高峰期的地铁上接到男方的电话说你不用来了。
人生一点也不如戏。薇薇心想。关系进入到某一个时期,彼此熟悉,像每日饮水一样自然而然,不吵架,也不再制造惊喜,然而既缺乏更进一步的条件和勇气,又已经再也不能后退回炽热的曾经了,于是只能接受崩裂的结局,只是由谁先来开口的问题。她想即使他不说,迟早有一天她自己也一定会开口,按理说这场竞赛是她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提不起获胜的喜悦来。
她其实早有准备,然而当这一天真的现实地到来了,她还是觉得受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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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5年10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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