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uel Country》
表演者:Wilco
与以往的情况并无不同,新专辑《Cruel Country》甫一问世,便让关于Wilco究竟该做出什么样音乐的路线之争再次成为舆论的焦点。事实上,这种因对他们某张唱片或某首单曲抱有好感,满怀期待地购入新品却发现买错了的尴尬,自2001年那张为他们带来最高声誉、又由于发行前后的种种曲折被套上了传奇光环的《Yankee Hotel Foxtrot》之后便反复地上演着。例如这回部分消费者“维权”时的主流意见正是,他们很想知道,时隔二十多年,一个充满可能性,人们还指望着他们继续不断探索、再造经典的乐团,怎么突然间又退回到了起点,交出这样一份看似曲目众多却实在简单又过时的专辑。尤其是,在新专辑上市之前,这个世纪初的“神团”刚好为庆祝《Yankee Hotel Foxtrot》发行二十周年进行了一系列的专题巡演活动,并按惯例制作了精美的纪念版,两相对照自然让人们如今的失落和抱怨看起来更加有理有据。
而早在2007年Pitchfork上一篇针对《Sky Blue Sky》的著名“恶评”中,作者Rob Mitchum便将“明明凑起了这么有实验性血统的全新阵容,结果却退回到了毫无野心的舒适区”这种其实代表了很多人“恨铁不成钢”的这一情绪,愤而化作了揭批“爹味摇滚”真面目的大字报。他的大概意思是,这个从来不乏亮点的乐队其实有个一直存在着的“隐患”,那就是看起来似乎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试图掩盖一种与生俱来、挥之不去、扎根于美国中西部传统的“家庭性、舒适性和一点点温和性”,相较于从1996年的二专《Being There》就已经开始并结出硕果的一系列多样化尝试,“天天天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衣橱里重又被摆上了运动短裤和背心”。具体而言,他指的是无论在歌词还是乐曲的层面上,团长Jeff Tweedy似乎都回到了那种直来直去、软摇滚加上一些吉他独奏的初级模式,白白浪费了一众好手的天赋,在追求深情温暖的“美国大众之声”的道路上也丢掉了一些当年将他们与自己的前身——另类乡摇代表乐队Uncle Tupelo(从名字上看就很有父系家族的味道)——得以区分开的一些精致和多变的东西。特别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本可以理解为加分项的“铁汉柔情”的瞬间,也会在因简省而不得不用力的表达中显得更接近于自怜。
有意思的是,面对2022年的新发行,不少评论者也都注意到了标题中“country”所带有的双关性。一方面,身为积极的左翼音乐人,Jeff Tweedy对于所身处的这个国度的复杂感情一直贯穿于他的创作中,正如这张专辑的一个主题,便仍是历史的回响与当下的割裂共同对理想主义者们所形成的压迫感,“我爱我的国家 / 愚蠢而残酷”这样的歌词也只有被放在这样的语境下,才既不显得突兀,也绝不是讽刺。而当年那首《Ashes of American Flags》中“我说过的所有谎言都只是期盼 / 我终将死去 / 若能重生,我想向着已成灰烬的旗帜敬礼”的表述,则也很容易被人与同年发生的“9·11”事件联系在一起,从而忽略了其他更具诗性的部分。但他自民谣 / 乡村这一脉音乐精神中所建立起的时代感,无疑也正是他灵感和情感得以生发的底层土壤,是否“老土”完全取决于土壤之上的部分。因而从另一方面来看,事实上那些因为某些处理和唱腔的神似,就轻易地将Wilco与Radiohead联系在一起的“大发现”,倒是有意无意忽略了事物的核心本质。对于这位从嗓音到趣味甚至是长相气质都相当老派的“美国爸爸”而言,如何调整根基与探索间的关系,一直是带给他困扰却也推动着他前进的最大课题。当Wilco组建不久,暂时还没有找到自己声音的时候,这位急于带领团队开启新篇章、不对风格设限的创作者,便对依旧被归类为“乡村摇滚”感到非常生气,并很快用几张高水准却又风格各异的“实验”专辑挑战了这一标签。毕竟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还为自己的“出格”举动付出了代价——在拒绝了公司保证商业性的要求并与之一刀两断后,原本职业生涯遭遇重大挫折的他们幸好凭借被免费放上网络的《Yankee Hotel Foxtrot》所累积起的口碑,赢得了另一家厂牌的合同,最终带着实体唱片胜利归来,但也就此背上了继续让人耳目一新的包袱。而事实上,他们此前在《Summerteeth》中已开始大大偏离乡村与流行的轨道,大量运用合成器,做了相当多的编曲实验,甚至还玩了一把“23秒的静音”这种并不新鲜但很现代的把戏。而在“第一阶段”成功将自己推上一线,又经《Sky Blue Sky》“短暂休整”之后,他们仍旧在继续着这种被Allmusic善意地称作“把一堆想法泼到墙上看看有什么可以留下来”的实践。但在《Cruel Country》的附言中,这位近两年来主要和儿子一起玩音乐,甚至在社交平台推出了一档“Tweedy Show”,专门与家人一起播送基于各种日常琐碎的即兴表演的家庭音乐人,也重新进行了“反思”,第一次很坦然地将新录音定义为了一张乡村专辑,并大方承认:对于以往的他们来说,“避开‘乡村’这个标签总是有价值的,是一种解放”,这帮助了他们成长,“使思想对无论来自远近的灵感都能保持开放”。只是在世界倾覆撕裂、人们彼此隔绝的大背景下,好不容易终于面对面聚在一起的老伙计们也都更倾向于(或者说只有余力)先将这段时期的状态以原初的风貌记录下来——“我们从来没这么舒服地接受在做乡村音乐的想法。但现在当你跑出去转了几圈之后,会发现能在这个形式中解放自己同样是令人振奋的。”从结果来看,“出去转了几圈”绝非白费工夫,这里的“乡村”,也早已不是Uncle Tupelo意义上的“乡村”,哪怕重新包含了一些带有根源味道的部分,其经历过氛围音乐和电子音乐洗礼的创作意识同样贯穿始终,延续了Wilco那独特的抒情表达方式。
就连吐槽“他们的魅力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那些总认为他们要比实际更‘另类’的言论”的“黑粉”Rob Mitchum,都在另一篇意在点明《Yankee Hotel Foxtrot》的续作《A Ghost Is Born》里那些过度抽象的手法透露出Wilco已有点找不到方向的评论开头,深情回顾了仿如“芝加哥声音地图”一般的前者,在捕捉城市气息、还原不同场景下的色彩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尖刻的评论者的分析不无道理——对于一张优秀的专辑来说,野心不高过表达、表达不与信息脱钩,是起码的基础,与表面上实践了多少奇思妙想、运用了多少看似大胆实际只是平添了嘈杂和凌乱的弹奏技法相比,均衡、让情绪能够在某一空间内流动起来,无疑更显难得。或者说,安静要比喧闹来得可贵,而在这一点上,《Cruel Country》与他们最好的专辑之间无疑是相通的。对于真正喜爱Wilco的歌迷来说,他们最吸引人之处既非四处冒险之后的偶然收获,也非那股几经改头换面的原始力量,而是新的视角和语法在被用于表现永恒命题时所可能出现的未知反应。愤怒、焦虑、满足、兴奋在任何一种类型下都不难传递,但不安和沮丧就不那么容易,若是不介意在靠近黑暗的同时保留一些浪漫和坚定,让人在感受时代的脉动时见证一些不那么静态、写实,而是不断扭曲变形的迷幻场景,那就更不是单纯的乡村或实验乐队可以应付的工作。不久前,Jeff Tweedy还抽空完成了一部题为《如何写一首歌》的大作,却在书中强调了自己并非真的是要写一本自学手册,而是想说一首歌完成后的价值可能未必比得上创作中的经历——“在写歌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种东西压倒性地使我成为一个更快乐的人,更能够应对这个世界。”而这也正道出了像是《Sky Blue Sky》中,从“打开窗户,外面下着雨,褐黄蓝金灰各种颜色突然涌入”,到“残破的街区唯余白日梦,很高兴能离开曾经是家的地方”,直至“天空湛蓝,这衰败的年月好似对我而言也不再显得那么糟”所渐渐蓄积起的情感上的冲击力究竟因何而生。同样地,在那张顶着鲜亮卡通封面的《Schmilco》的内核里,实则也仍旧包裹着一些阴郁病态的东西,就像《If I Ever Was a Child》中那个“在脑袋里游荡的污点”,“它永远不会消失”,而这时候就需要在吉他主导的流行歌谣基础上融入一点能够制造出冷峻底色和疏离感的音效和转调,意象不必奇诡,恰到好处的协调方能营造出全新况味。
他们那首著名的《Jesus,etc.》自有一种魔力,在小提琴的引导下你步入了一方高楼渐渐开始摇晃、忧伤的旋律与香烟的烟雾环绕四周、仿如全息投影般存在的世界的残像。电子脉冲所赋予的迷离感对应着微醺的脚步,那些早已斑驳的象征(比如爱)因其难辨真假,反成了足可抚慰人心的永恒指引。吟唱者原本略显粗粝的声线,也在此情此景下具备了惊人的优雅。而在家园与文明日益黯淡的此刻,掉头驶上公路,前往更开阔的空间将压抑释放,某种意义上同样是超现实的,这里的歌曲显然也都受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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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22年9月号。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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