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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散文时，说故事的人必须走上前来，在白纸似的脸上一字一句敲下墨点，不能篡改台词，也难以粉饰太平，毕竟在写作这件事上，人不得不诚实。
列位看到如下几段字时想必业已进入全面的夏天了，衣柜里山山水水换了几多重，点心店里卖起抹茶味儿的冰镇蛋糕来，生湿垃圾必须当天打包扔掉，也再难以靠忘记放进冰箱的剩饭拯救自己了，好像所谓夏天，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而那时想必我也正在做着自认为符合夏天风物的事，已全然忘记了此时此刻我即将要在接下来的数百字里面临的苦恼。
写散文大概是还上高中时做的事，而且也全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有一度我把自己归为不喜欢散文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吧，一如这世界上有喜欢红豆沙面包的人也有喜欢红豆粒面包的人，有觉得带网眼的袜子很漂亮的人，也有觉得“那种玩意儿简直不堪入目”的人。世情种种，似乎总没有红旗白旗一边倒的情况。因此我曾以为我之于文学体裁也是如此，而直到后来我才终于不得不认清了、承认了，我哪里是不喜欢，其实只是不会写罢了。因为不会，所以害怕，还找出“其实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理由自欺欺人。至于写不出来的原因，噜噜苏苏地倒是也能说出来很多：小说，写小说多好啊，永远不用站到台前，只消躲在一个暧昧的第三人称后面，就能借她的口、套他的心，一个个活脱脱的故事，自己完全不必露脸观众就全都知晓了。而散文却就是大大的不同了，说故事的人必须走上前来，在白纸似的脸上一字一句敲下墨点，不能篡改台词，也难以粉饰太平，毕竟在写作这件事上，人不得不诚实。
那么只会写小说而不能写散文的作者是什么呢？就像是只会跳一支曲目的舞蹈家，一个只会做一道菜的厨师，一位只能打兔子的猎人？看上去还算漂亮的东西，其实心里哪深哪浅，自己都明镜儿极了。
而一旦说起这种“明明心里七拐八拐，面子上却还装着镇定自若的没事人”的例子，我就觉得自己又能自信起来了。就比方说，走路的方法这件事吧。各位也许要说了，这路人人都会走，跑也是走爬也是走，好孬都是那样，有什么好讲究的。但这样的坦荡其实都是针对正直的诸君的，在我，那苦恼可就大了，尤其是独自走路的时候。比方说手摆放的位置，背着包还好，搭在肩带上就是了，没有的话插在大衣口袋里，那也可算是个绝佳去处，而万一这两项都没有，那可就委实尴尬了。又好比视线的方向，直视前方迎着一众人的脸么，好像总不够自然，垂着眼睛看地面，又显得太过畏缩，而如果眼珠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呢？那简直可以说是可疑了！因此，在我，就总是无论如何都要背上一只包，不佩戴眼镜，风驰电掣的脚步走过一处又一处。唯此，才稍微觉得走得安然，走得有脚踏实地之感。
因此你看，散文就是这样，非要人提起勇气、拿出点真材实料才行，没有含糊其辞的“他说”，只有直截了当的一个“我”。如果我这平凡的苦恼让您觉得“竟然还真有人这么想！”，那我今日这番告白，也就总算是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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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JING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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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7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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