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大成
我过了一段闲适的日子,从关门的报社拿了赔偿金,又向政府申请了失业金,蜷在家里吃饭、睡觉、做运动,有时拖拖拉拉写写稿,有时见见朋友,再有时,人家叫我去做点简单的事情,付我一点酬劳,我也觉得蛮好,就去了,做完事情,半充实的感觉特别好,太充实则吃不消。
以上是我近日的生活,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这样过下去。
不客气地说,我具有很好地理解他人的能力,能够公正看人。我也能很公正地看待自己。我的缺点很不少,其中之一是不积极,逃避社会,拥有多点东西往往并不欣喜,反而感到麻烦——因为“拥有”了,就不得不要管理这些、担忧那些,也是苦事。这样的人,当谁的榜样都不合适。
我经常想,我写的东西是不是和我人一样,太消极避世啦。我想请我写出的人轻快起来,代替我活泼,代替我享乐。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
迄今为止,我大都写些看似不正常但又正常的故事。总是有一个地方,和我们的真实世界差不多,只需要调整其中一个变量,那里就必须制定新的社会公约,人们有了新的相处方式,为新的事情高兴和苦恼。然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得遵循经过千锤百炼的旧世界生存法则,否则社会必然崩塌,谁都将殒命。设置好游戏规则后,就可以写了。我写了一个国家,所有人没有名字,于是没有名人;又写了一个地方,社会财富每积累一段时间,大家就停止劳动坐吃山空,吃空后大家再度劳动;再写了一个世界,当人们遗憾自己变成中年人,可以选择分裂,变成两个年龄相加等于自己的年轻人……
我想这些故事,很能反映我的心灵世界,那就是在忧惧和裹足不前中向往好生活,以想象力而非实战力对抗不可挽回的事物。如果有人喜欢,那么也反映了他的心灵世界。
每一个写作者都希望自己写得好,实际上,就算最差的小说也很难写。如同在拉坯机上制作陶瓷花瓶,电动机带动转盘旋转,你把材料放上去,它在手里一下子就变形了,做出的绝非想要的东西,想它圆,它变成了一块饼子。写到不尴不尬的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想闲适吗,我不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家啊!
然而最近我想到了一个答案,它是对我有效,可以和我的生活和平共存的。答案是:我想成为一个有可取之处的作家。完美是我不可企及的高度,能力有亏的人想完美行事,破绽更多。如今我就做一个书写消极世界的作者吧,在积极上进的社会留下的少许空白处,给和我相似的人写点什么,使我们自己得到安慰,那就是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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