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的恨和爱



坐高铁回青岛,背包里塞了本《汪曾祺精短篇小说选》。
所谓“精短篇小说”,是篇幅比较短,一篇小说字数基本在三千字以下,也就是“小小说”。
收入选集的小说依年代排序。从40年代开始,到1997年去世前,跨越了半个世纪。
这本选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写作风格的变化。早期比较文艺,词藻华丽,有忧郁的气息;待到后来,文字便极其凝炼,寓意也深刻,对比读来饶有趣味。
“……不想打开锈锢的记忆的键,掘出葬了的断梦,遂又悄然掩起。……烟一分分的短了,珍惜的吐出最后一圈,掷了残蒂,一星红火,在灰烬里挣脱最后的呼吸……”
能想到吗?以上是汪曾祺小说《钓》的片断,收录在小说选中的第一篇,发表于1940年6月22日的《中央日报》。
早期的小说见诸报端时,他还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师从沈从文。也许小说得到过沈先生的亲笔指点,甚至是沈先生用了自己的津贴代为寄到报馆发表的。
忘了是汪曾祺还是别人在回忆文章里写过,沈先生不但替学生改稿,还帮学生投稿到报社。为了节省邮寄费,常常把稿纸的四周裁了去,以减轻信件的重量。
沈从文肯定是爱着他的学生的,至少是有责任感,不然,怎会如此的付出?受教的学生一定也爱着老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挥笔写文章,满纸见恩情。
中国人在情感的表达方面历来含蓄,即便是家人,也从不轻易言爱。爱你在心口也难开,大恩不言谢,全凭感觉。
我读书特别是读这种由独立篇幅组成的集子,向来会先看目录,捡标题中最令自己感兴趣、最觉得好奇的来读。所谓随便看看,所谓乱翻书。
汪曾祺的作品有很多版本,很多出版社都有再版。这本《汪曾祺精短篇小说选》中的多篇小说,在其它集子里有收录过,《晚饭花》、《捕快张三》等,以前都看过。
看到目录中有篇《无缘无故的恨》,就很好奇写的是什么。
嗬。太短了。
也就四五百字吧。故事我就不复述了,直接拍照贴上。

想起一句话,叫作“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忘了出处。上网一搜,原来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结论部分,节选如下:
“文艺的基本出发点是爱,是人类之爱。”爱可以是出发点,但是还有一个基本出发点。爱是观念的东西,是客观实践的产物。……我们恨日本帝国主义,是日本帝国主义压迫我们的结果。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至于所谓“人类之爱”,自从人类分化成为阶级以后,就没有过这种统一的爱。……真正的人类之爱是会有的,那是在全世界消灭了阶级之后。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也有人说语出黑格尔,原话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审美取向多半来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
因了这篇小说,我去读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也在想汪曾祺小说里那个“长得精瘦精瘦,眼睛里露出仇恨的凶光”小伙子,他劈头盖脸、没头没脑地臭骂我们这些“黑帮”,是为什么?
他的恨,大概不是无缘无故的。
也许是被教育的,也许是被要求的,他肯定认为自己的恨理所应当,极其正义。因过分激动、仇恨休克,死过去了,是在执行公务期间,说不定还是因公牺牲。
当然这只是小说,不一定是真人真事。也可能汪先生确实遇到过这种人,就把他写进了小说里,或者是一种影射。
前段时间看到懂懂老师说千万不要得罪会写文章的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把什么人以什么方式写进小说里了。他跟小包包翻了脸,她对他说的两句话,这些日子我看到至少三四遍了。耳熟能详——
一句是:亲爱的,只要你需要,我的钱都是你的。
另一句是:亲爱的,一想到余生不能照顾在你身边,就心如刀割。
这两句话,还是很动人,很有杀伤力的。
假如一个女的对一个男的说这两句,很真诚的,很特别的情景,一直很有好感,就,很容易让人以为,遇到真爱。
当然,可能是故事,也可能是他编的。
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东野圭吾有本小说叫《恶意》。里面有段话——
“我就是恨你,明明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明明你是那么善良,明明你知道我猥琐的过去还帮我保密,明明你一直在帮我实现理想。可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抢先实现了我的理想,我恨你优越的生活,我恨当初我如此不屑的你如今有了光明的前途。”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尤其是两性间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男人对女人的爱,一定是有原因的,世俗一点地说,是有所图的。他爱你的吸引力,要么是外貌,金钱,学历,家境,地位,性格,魅力,气质……包括灵魂……或者,就是异性相吸。
女人对男人的爱,亦然。
至于父母对子女的爱,子女对父母的爱,更不是无缘无故。没有什么比血源、血浓更好的解释了。
人生的修行,也许是不断地摒弃无缘无故的恨,多一点对世界无缘无故的爱……的过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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