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回来，看到楼上阿姨正拖着个小推车，一步一个台阶，艰难地挪动着上楼梯。
说小推车不合适，其实是买菜的小车，通常是拉着的。人在前，小车在后。经常看到去赶集，去买菜的老人家用那种小车。印象中，那种小车多是商家的赠品。
我家装修时买卫浴，商家搞活动的赠品就是那种两轮小车。去收银台交款时把赠品放到一边，交完款忘了拿，回到家才想起来。不值得再回去商场一趟，丢了倒也不觉可惜。
我犹豫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对阿姨说：我帮您提上去吧……
阿姨有七十多岁，很是清瘦。她护着小车，很着急的样子冲我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犹豫一下，是我并不熟悉那个阿姨，不确定主动帮人家会不会是冒犯。虽然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个月，但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她住几楼。
她不让帮忙，我也就没再坚持。
我有个朋友刚过五十岁生日不久，在公交车上被一大学生模样的人让座，她觉得很受伤，怀疑自己“有那么老了吗？”
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喜欢被让座。虽说“尊老爱幼”是一种传统美德，但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愿意被帮忙、被照顾。
我自己，将来也会是“不需要让座群体”的一员。再过些年，当我老了，白发苍苍了，乘公交车就戴个牌子——不必让座谢谢。
直到更老了，实在体力不支，再接受需要别人让座的事实。
我父母都已八十多岁了。素来怕麻烦别人，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上次回家让我开车帮忙去灌点氧气，我抱起氧气瓶下楼，我妈说：你搬不动，让你爸搬……
我妈总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一时大概也忘了我爸都八十多了。但是，若是他们拎着东西上楼，有人帮忙，他们也未必肯让人家帮。
有时会烦恼他们的固执。后来想通了，他们是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我还行。还能爬楼梯，还能拎重物，还能自己买菜做饭洗衣服，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还有活力。
朋友的婆婆九十高龄，还在一楼平房上种菜，踩梯子上下。直到这两年，才在家人的劝说下，不再登高。
公公婆婆住在四楼，几年前婆婆腰腿疼得厉害，家人就动员他们搬家。他们还有套带电梯的房子。儿女们都觉得老人家住电梯房，多便利，多省力，不用再爬楼。
小曦同学在家时，每次去爷爷奶奶家，气喘吁吁爬上四楼，一进门就会做一番动员：“爷爷，搬家吧；奶奶，搬家吧……我爬上四楼都要累死了。”
以前只以为他们怕搬家麻烦，承诺让他们什么都不用管也不行，就是不愿意搬家。
上次我自己去，又建议他们考虑搬到电梯房住。公公摇着头，很坚定地说：俺不搬。你们光让我们搬家，就不想想，要是搬了，不就更不愿活动了吗？现在，每天爬楼还是个锻炼……要是前几年就搬了，你妈的腿能好吗？说不定早就躺倒不能动了。
他说后面几句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能怕婆婆听到。
我真是——醍醐灌顶。
越琢磨越觉得爷爷说得很有道理。
回来就跟家里人说，除非他们自己提出搬家，否则再也不要动员他们搬家了。
老年人，通常也不是固执。
老年人更愿意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老年人更有自己经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不愿轻易改变，不愿被打乱。
前段时间，我才发现我妈吃饭有个习惯。年纪大的我多喜欢喝粥，她和我爸晚餐多是用料理机做杂粮粥，五六种甚至是七八种食材加工在一起，营养丰富的梯子。
每次喝完，我妈都要倒一点热水在碗里，我就问她了：你是确实需要喝一口水呢？还是舍不得碗底子（碗里有余粮）？
我妈就笑了。
我知道，她不是一定要在饭后喝一口水，而是经历过所谓的“自然灾害”的一代人，对饥饿的记忆深入了骨髓。自幼养成的饮食习惯已然变成了DNA，即便衣食无忧，也会不经意流露出来，直到现在。
喝酸奶舔瓶盖算什么？有多少老人家是会倒点水进去涮涮瓶里的酸奶再喝掉的，一滴都不会浪费。然后，酸奶包装盒还会攒起来拿去卖钱。
我现在学乖了，饭后会主动帮我妈倒点热水，看她把碗里吃得干干净净。
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
那些我们以为的“固执”里，其实有着他们对生活的理解，有他们可能不愿言说的道理。
那道理里，有一些苦心，一些信心，更有一些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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