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 一错再错的计划
二、 自投罗网
三、 武装押运
四、 移交
五、 间谍审讯
六、 绝食
七、 呼救
八、 监狱生活
九、 获释
自投罗网
-半路截停-
离开马扎里沙里夫,车子向胡勒姆一路风驰电掣。当我们在通过塔什库尔干的“铁门关”时,眼望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深山峡谷,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玄奘从昆都士汗纳巴德跟一群和尚去到巴尔赫的路上,为什么没有记录这一处险要的关隘呢?难道他们根本就没有从这条路经过吗? “彼有好路” 也许指的就是从汗阿巴德直接西行经阿卜丹(Abdan)到胡勒姆的这条捷径。
当我们进入萨曼甘省,行驶在艾巴克的国道上时,因为自己对玄奘所记录的纥露悉泯健国“Takht-e Rostam”佛教遗址一直都耿耿于怀,于是我一意孤行,强令驾驶员离开主干道向艾巴克主城 3公里外的遗址驶去。
正如后面我们将要看到的,这个时候灾难即将降临。事后我想,这也许就是宿命吧,自己先前一次一次看似“正确”的选择,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精心”谋杀着自己的旅行。拼命往坑里跳,自己却浑然不知。
当我们的车子开到遗址附近时,前面一个车队正在掉头,准备撤离。一大堆人拥挤在狭窄的路口,我们的车也不允许通过,被挡住了去路。眼见遗址近在咫尺,我心有不甘,便对上来盘查我们的一个缠黑头巾的塔塔恳求,是否可以放我们过去,甚至表示自己愿意付费。那位黑头巾塔塔跟我摆了摆手,告诉我他不懂英语;在检查完我的巴达赫尚省和瓦罕的通行许可证以后,他没有给我放行,也没多说一句话,反而勒令驾驶员掉头。当我们的车子被迫调转车头,我发现这位黑头巾塔塔也钻进了我们车里,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径直坐在了后座。
我当时只顾得感慨,沉湎于没能参观遗址的悲观情绪之中,对于塔塔进入车内我没去多想,以为他仅仅是想搭个顺风车而已,于是就安安静静的一起往回开。即便是车子行驶到萨曼甘塔利班的武装检查总站,我也一点没有在意。我心想,这无外乎又是一次例行检查而己,一路上早都被你们塔利班检查习惯了。车子一停到岗楼哨卡,车上那位黑头巾塔塔就从车上跳下来,立马指挥门岗上的哨兵围拢上来开包检查。此刻,我依然没当一回事,甚至还心痛由于他们的粗野碰坏了自己的相机,弄脏了包里的衣物。当他们终于在我大背包里翻找出的“无人机”时,我发现他们几个人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拿起飞机盒左顾右看,包里的其它东西甚至也都懒得翻了。
这时,那位黑头巾塔塔请我从车里下来,并同时在我胸包中搜出两部手机。连同那台无人机,他紧紧地攥在手中,同时吩咐手下人把我的背包塞进车里,而他自己却头也不回的径直朝塔利班兵营走去。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兵营门岗的其它几个全副武装的塔利班土兵走过来示意我去大门的哨卡,让我取下胸包,并挂上号牌塞进一个铁皮盒子里,另一个同号的手牌则交由我自己保管。随后,他们让我跟随几个塔塔一起走进这座森严壁垒的兵营。陪我一起进去的另一位领头的塔塔,感觉其官阶要比先前那位黑头巾塔塔低一些,长相也很憨厚老实,像个“农民工”。他一边安慰我说,“No Problem”,一边把我带到了这座兵营大院门口类似值班室的屋子里,并客气地请我落座。
这是一间大约30平米的房子,屋子尽头临窗一侧的墙角摆了一张木质办公桌和一把单人椅,桌上有一部电话机,桌前靠墙的窗沿下是一把三人座的长条椅子;屋子的另一头叠了一堆地褥和地垫。窗子的对面就是这座军营的哨卡,铁制横杆拦住出入口,不时有架着重机枪的巡逻皮卡车轰轰隆隆、驶进驶出。
-软禁盘查-
老规矩,进屋都要脱鞋,这里也不例外。我被请到办公桌旁边坐下,先前那位憨厚塔塔也陪坐在一旁。一位塔利班士兵分别给我俩倒了茶水,并放下一个热水壶后也围坐在一起。这些塔利班战士不会英语,除了微笑着用第三声问一句“Ci-Na(秦那)”以外,其它的交流就只能靠手势比划。不多一会,屋内就进来好多看稀奇、看热闹的塔利班士兵。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用双方都不太熟悉的英语进行申辩,并表达着自己的困惑与无奈。期间,我反复声明自己仅仅是一个合法的中国旅行者,是无辜的,同时指出如果检查没有问题就请立即放行。我感觉我和他们所有的交流,语言是最大的障碍,简单的几个英语单词是无法说清楚全部问题的,顶多是宣泄出一种不满的情绪。双方似懂非懂,场面一度显得非常尴尬,直到一个突厥族塔利班官员进来后,场面才稍有改观。
这位突厥塔塔长得跟中国的柯尔克孜人差不多,能说简单的英文,而且他还懂得用手机翻译软件进行语言对译。他进来后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躬身询问了我一些先前已经问过的问题,诸如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来阿富汗干什么?为什么要去瓦罕?为什么有两部手机和一台无人机?为什么要去遗址?等等,我都一一做了回答,并恳请他们尽快放我走,因为我的航班是明天一早八点从喀布尔机场起飞。这位突厥塔塔和那位陪我进来的憨厚塔塔一直都很客气,所有问话结束后始终就是那句“No problem,Five minutes enough(没关系,五分钟就好)。”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位年长的塔利班和另外两位看似当官的塔利班也进来围着我坐了半圈,同时借助突厥塔塔的翻译询问了一些我听起来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问题。他们甚至好奇的问,你们国家的历史遗址是不是到处都可以参观,到处都可以拍照?当我肯定的回答他们之后,坐在远处长条椅子上的年长塔塔却告诉我说,“在我们这里可是不行的。”
恰在这时,我租的那辆破车的塔吉克驾驶员也被他们带进屋来,还没等我开口说话,驾驶员就开始嚎啕大哭,一阵痛哭流涕。他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大意是责怪我害了他,不仅没有赚到钱,反倒被拘押在这里。年长塔塔希望我能安慰他一下,于是,我对驾驶员说,钱不是问题,等我们到了喀布尔,我将加倍给你。在突厥塔塔的帮助下,驾驶员这才慢慢恢复平静,并蜷缩在墙角根。
时间已经被白白耗去3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多。我不知道这帮塔利班到底要干嘛,每个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放人。我开始有些发慌,心里没底,但又毫无办法。其实在这里多呆一阵子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来旅游的,然而此刻想的最多的还是自己明早那班飞机,我心里想着,不管你塔利班怎么盘查和拖延时间,只要不耽误我明天一早喀布尔的航班就行。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此时我决定升级自己的抗议烈度,强烈要求面见他们的指挥官,并亲自把问题解释清楚。而我身旁那位憨厚的塔塔却回答我说,他们的指挥官这会儿不在,外出办事了,并且他所去的那个地方没有信号,联系不上。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慢慢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我当初想像的那么简单。我追问身边的突厥塔塔,究竟是什么原因,要把我软禁这么长时间。他支支吾吾地说是在等中国大使馆的文件,只要文件一到就放我走。末了,他还是那句一听就让人冒火和腻烦的英语,“No problem,Five minutes enough”,并宽慰我说,从他们这里到喀布尔机场也就六七个小时。
“No problem,No problem!”我草你MM的,这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毛,欲哭无泪!我已经被这帮塔利班的最后“五分钟”彻底搞疯掉了,但又无计可施。东西被扣、又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事实上,这算是遭到了塔利班的软禁。突然间,我想到可以利用突厥塔塔的手机网络查到中国驻喀布尔大使馆的电话号码。这样一来,电话打过去不就一了百了了吗?于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在他的手中,用他的手机上查到了大使馆的两个电话号码。我立马拨打过去,但却长时间没人接听,电话铃声一直是接通状态,真是急死人;可当我恳请他再继续拨打第二个号码时,他却拒绝了我,并对我说,我是违法在先,不能去骚扰别人,只能等。
这下我的心算是彻底凉透到底了。记得这是我那天唯一向外界传递信息的机会,但却遭遇 “电话无人接听”这种狗屎霉运。机会瞬间从手指间滑过,白白的溜掉,一切都好像是在走剧本,过剧情(后来得知,自从中国驻喀布尔大使馆外600米处在今年一月十一日被爆炸袭击后,大使馆已经暂停对外运营,只有少量“领保”官员值守一般的日常工作)。
这时,那位突厥塔塔有事暂时离开,可同时又围拢过来好多像是“下了班”没事情做的年轻塔利班士兵。他们在我对面围着我坐了一大圈,这架势就跟在动物园里围观一只两脚兽“大猩猩”没什么差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已经彻底的坐立不安。先前那个黑头巾塔塔自从把我带到这个值班室以后,就再也不曾出现,显得极其神秘。现在,面对他们众多的塔利班士兵,我挺直腰杆,移步窗沿,朝着他们军营的院落高声呼喊,“Commander,Commander,Commander……”,屋子里的塔利班士兵面面相觑,暗自偷笑,朝我耸肩摊手,意思是,我们的指挥官不在,你再怎么叫唤都没用。
我意识到自己整个下午都被他们蒙在了鼓里,但又不知道这帮人要拿我怎么办?反正就是用那句“No problem”进行搪塞。我是不是太他妈的天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般人估计都吓尿了,可我居然还有心思计算着自己能否赶上明早的飞机。我草他NN的,毕竟那也是7000个大洋啊!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先前哪位憨厚塔塔面对我愤怒的吼叫,依然还是那句毫无新意的“No problem”,而那些好像刚刚洗漱完毕,更衣出来的塔利班士兵又围着我坐了一大圈。我索性直起身子,跟他们比划着,讲起大道理来。我心想,过去书本上写的那些革命家、阴谋家不都是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赢得同情者的支持吗?我今天也不惶试一试,于是就有了以下的慷慨陈词,诸如什么阿富汗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阿富汗不需要战争,需要和平,需要搞经济建设,脱贫致富,普及教育,扫除文盲;阿富汗各民族之间需要和解,形成合力,一致对外等等。在这种场合,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我是清楚的,除了让他们感受到我的真诚,我一点也不想激怒他们。
在这种窘境下,自己虽然欲哭无泪,可依然好为人师,海阔天空,侃侃而谈,也真是让人服了气。可我也没别的办法,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只能这样跟他们耗下去了,能博得众人的同情也是好事。忽然,一旁的憨厚塔塔低声问我,“如今战争都结束了,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还是不喜欢我们塔利班,视我们为敌?”我没能直接回答他,也不敢直接回答他,我的英语水平也达不到清楚阐述这个事情的水平,于是我躲闪的回答他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如果你们不把我关在这里,你们在世界上的敌人至少就会减少一大半。”
“我们可没有拘押你,只是例行检查而已,No problem,Five minutes.”憨厚塔塔连忙解释道。
恰在这个时候,最先扣押我的那位黑头巾塔塔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值班室,他一进来就急冲冲地让我赶紧跟他一起走。
“去哪儿?”我诧异的问。终于等到了可以离开的消息,自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兴奋。
“喀布尔呀,你不是要去机场吗?”一旁的突厥塔塔翻译对我说。
于是,我赶紧起身,并同这一满屋子的年轻塔利班士兵逐一拥抱、握手告别,场面一度非常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