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域(三) 阿富汗历险记》
序
记得儿时父亲经常需要晚上加班。因家里没人,有时他会带我去办公室等他工作结束后一起回家。当时父亲在一家外文刊物任国际时事编辑。办公室的书架上放满译成中文的国别史,我时常随便拿一本坐在地毯上瞎翻。有一天晚上我拿下来的是一位苏联学者写的《阿富汗史》。当时我认字有限,但还是能勉强读下来。记得其中有一段有关阿富汗历史上某次战役,绘声绘色的描写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战场上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注:林晓云先生的父亲是已故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局长兼中国对外出版集团主席,《北京周报》创刊者之一,著名中译外翻译家林戊荪先生。)
很不幸,从我们这一代人的青年时代开始,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战争的阴影就始终笼罩着阿富汗这个国家。
十九世纪,大英帝国在无奈中放弃了控制这块战略要地的企图。上个世纪的1989年,苏联在面临解体的阴影下偃旗息鼓,也从阿富汗仓惶离去。两年前,美军的撤离再一次使人想起“帝国的坟场”这一说法。
该走的都走了。能逃的都逃了。只留下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然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百姓没有其他选择,他们仍然要在这些孤独、荒凉的高山峡谷里讨生活,繁衍后代。他们如何看待这个国家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夹在帕米尔高原与兴都库什山脉、伊朗高原与印度次大陆之间的这片土地,从空中俯瞰本来就显得异常贫瘠,经过多年战乱后更是满目疮痍。这样一片土地,它有什么值得一个中国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梦呢?或者说,什么样的梦才值得这样的冒险与牺牲?
自古以来,阿富汗就是古代丝绸之路上连通东西、南北的枢纽,亚历山大、马可波罗、玄奘、斯坦因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时至十九世纪,在英俄“中亚大博弈”中,阿富汗成为两大帝国之间重要的“缓冲地带”,西方探险家又把目光投向这里。一向对地球上这个角落的历史与地理充满好奇的陈达达,绝不会甘愿让自己的知识仅仅停留在书本上。他注定要把自己孤独的身影留在这片孤寂的土地上。之所以“孤独,” 是因为在塔利班刚刚接管阿富汗政权,各派势力仍处于激烈武装冲突中的今天,没有事先安排好地陪协作,没有全程陪同的保安,这种没有任何安全系数,近乎疯狂的冒险,愿意身体力行的国人恐怕也只有任性的陈达达一人。
但是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先考虑好什么事安全然后才去做。如果是那样,人类今天还会停留在原始社会。有时,极少的几个人会让自己的好奇心带着他们的双脚走向地平线的另一端。是他们打开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得以窥见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人类的进步需要有人不断地突破界限 — 海拔的界限、国别的界限、文化的界限、时空的界限。有些人仿佛就是为此而生。他们敢于走出自己的舒适区(comfort zone), 挑战自己,尝试别人没有尝试过的事情。达达即是其中一个。
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浪迹天涯的情结。我想很多人一生中都会有过这种梦想。但是与很多人一样,我从来没有勇气将其付诸于行动。一个能够战胜自己恐惧的人即使输了也是赢家。达达的冒险精神使我想起另一个人,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
什么是作者寻找的梦?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寻找的就是追求的过程、追求的意境、追求的感觉。这种梦想是无法用投入产出风险回报的功利尺度来衡量的。熟悉达达的朋友都知道,这个人在投入的时候只想着投入。就说这次阿富汗之旅,如果在行前让一百个人先做一份可行性研究,那么这一百个人都会在报告中称,他这种独自旅行的方式在今天的阿富汗压根就行不通。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但是达达去了,也活着回来了。还为我们带回来这本精彩的历险记。
从藏北羌塘与罗布荒原开始,《一个人的西域》作者陈达达的足迹遍布昆仑山南北,帕米尔高原四周、天山脚下的吉尔吉斯斯坦与塔吉克斯坦、喜马拉雅山与喀喇昆仑山巨大身影下的洪扎与吉尔吉特、连接中亚与塔里木的必经之地帕米尔瓦罕走廊。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有实地考察的论据支持。“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这句话用在他的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一个人,一辆车,一种追求,一种境界。离奇惊险的情节。厚重的历史背景。瑰丽的自然风光。燧石撞击般的思想火花。灵魂的拷问。一个行者孤独的背影。
林晓云
2023年10月22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