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天山:新疆同治暴乱那十年(12)暗夜微光


55、伊犁再乱
从1867年开始,北疆形势已经有了触底反弹的迹象。同治暴乱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大段空白,所以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功绩被拔的很高。事实上,从1868年开始,清政府已经逐步收复了除乌鲁木齐、伊犁以外的大部分北疆地区,这时候距离左宗棠进疆还有七年。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以北疆抵抗力量当时的回血速度,收复北疆毫无悬念,把阿古柏赶出新疆也是迟早的问题。左宗棠进疆,只是加快了新疆回归的步伐。
绝对没有对左宗棠不敬的意思,左宗棠对新疆地缘政治的认识,超过了当时的绝大多数人。但具体到新疆回归,有一个更重要的人不该被忽略,她就是慈禧太后。慈禧把左宗棠召到北京商量收复新疆事宜,说明她对新疆问题的思考和决定已经成熟于心,她的决心才是新疆回归祖国的关键,是任何伟大的战略思想都替代不了的现实抉择。确定左宗棠主持西北大局后,慈禧颁布谕令,各地官员十年内不得弹劾左宗棠,等于在为左大人扫清舆论障碍。那时候,全国上下有多少人在嗡嗡叫喊,收复新疆不是主流观点,放弃新疆才是大部分人一致认为的政治正确。大一统王朝自古以来都不怕阿古柏、白彦虎之流的暴乱分子,怕的是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天天讲经论道的知识分子们,就像今天在网络上叫骂全世界的这群人。
左宗棠进疆,重新定位了新疆在中国版图的地缘政治高度,奠定了今日中国西北边疆的基石,战略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居功至伟。但我们也不该忘记那些被历史淹没掉的英雄,何琯,讷尔济,荣全,文麟,景廉,伊勒屯,徐学功,孔才,赵兴体,还有无数把鲜血洒在新疆大地上的人们,他们是清朝的耿恭和苏武,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天山巍峨,松柏含笑,新疆的山川河流一直在诉说他们的故事,历史或有取舍,人民永远牢记。
最早的转折是从伊犁开始的。那是一个黑暗永无止境、斗争永不停歇的地方,肖开特上位后,维匪集团又开始新一轮内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自相残杀,在伊犁一轮接着一轮上演,起因、过程、结果,差不多都是一种模式,多余叙述纯属浪费笔墨。但这一回的伊犁内讧,产生多个结果,回匪出局,塔城收复,沙俄进犯。
在整个暴乱盘面上,伊犁也算是妥明的势力范围。伊犁暴乱由妥明回匪最早发起,暴乱后被人多势众的维匪集团窃取成果,但回匪势力依然很大。艾拉汗铲除假和卓柯里,有宗教背景的肖开特上位,成为塔兰奇汗国新的苏丹,艾拉汗仍然是实际军事领导人。在后面一年,艾拉汗基本统一了伊犁全境,肖开特的板凳越坐越冷。
每次新主子上位以后,天生的搅屎棍阿赫迈德和卓总会出来捣乱。从伊犁暴乱到现在,阿赫迈德一直在粪坑里打滚,前面三个苏丹被杀,都有他在背后策划使坏。假和卓柯里死了,阿赫迈德又躲过清算,局势稍微稳定,他便出现在新任苏丹肖开特面前。阿赫迈德对肖开特说,艾拉汗在外面势力很大,正在联络维匪中的骨干分子,准备罢黜肖开特,自任苏丹。他怂恿肖开特罢免艾拉汗职务。
听说有人要拆自己的板凳,肖开特当然会从谏如流,宣布罢免艾拉汗职务。艾拉汗回到喀什河(伊宁县墩麻扎附近),那里是他的老领导迈孜木杂特的地盘,有群众基础,很快拉起了一支反叛队伍。
1867年6月,艾拉汗在喀什河畔宣布和肖开特决裂,自任苏丹。艾拉汗带领叛军向宁远城出发,旧部纷纷哗变,将肖开特抓获,等待他们的新主人。宁远城门户大开,迎接艾拉汗进城,叛乱就这么轻而易举完成,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艾拉汗对前苏丹肖开特还算善待,没有像过去的叛逆者那样割下苏丹们的头颅在宁远城游行,他把肖开特软禁在自己住所,看管起来。
艾拉汗是几任“苏丹”中一朵清新的白莲花,说话算数,而且不滥杀。艾拉汗是进攻锡伯营的暴匪首领,他答应过锡伯人不杀降、不改教,放下武器,一切如旧。惠远城沦陷后,肖开特为了挽回面子,不但屠戮惠远城,而且叫喊要杀光锡伯营。艾拉汗娶了锡伯姑娘素花,多少有一些保护锡伯人的意思,像他这样的人不缺老婆。这件事在不同立场有不同解读,锡伯人称“和亲”,历史定性为“强迫强娶”,维匪中的极端分子又骂艾拉汗是叛徒。因为这些原因,艾拉汗在维匪中的群众基础并不好,他能上位,主要依靠迈孜木杂特的政治遗产和他的旧部拥戴,其它维匪势力全部选边站队,冷眼旁观。
艾拉汗任命的维匪统领(埃米尔)托合提,是千年搅屎棍阿赫迈德的亲侄子。可见阿赫迈德手伸的有多长,他在各派势力中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那一天,托合提从艾拉汗那里吃饭回来,胃疼腹泻。阿赫迈德戏精附体,四处散布消息,说艾拉汗给托合提下了毒药。
一次普通痢疾,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变,阿赫迈德召集肖开特信徒和反艾拉汗力量,共一万多人,冲进宁远城,宣布要迎接肖开特苏丹归位。暴乱中的一些群体你无法同情,他们头脑中从来就没有过正义和对错,谁打架厉害他们跟谁干。宁远城周边的维民被煽动起来,数万人加入讨伐艾拉汗的阵营。
叛匪们把艾拉汗围困在住所,艾拉汗率领几十个亲信拼死抵抗。艾拉汗快要崩溃的时候,宁远城伯克噶依提带人过来救援,在外围喊杀,吸引了一部分暴匪,拖住时间,包围圈里的艾拉汗才没有被绞杀。关键时刻,一个叫萨里希的毛拉带领数千信徒加入混战,他的信徒把那个患了痢疾的托合提揪出来,大声叫喊,这是我们的埃米尔,艾拉汗没有下毒。
被阿赫迈德煽动起来的维民一哄而散,政变就这么结束了。阿赫迈德和卓见大势已去,带领乱匪劫持了肖开特毛拉,逃进宁远城西关回民清真寺。
56、维回争霸
伊犁暴乱起初,回匪一直是打头阵的杠把子。随着维匪接二连三内哄,回匪对维匪失去信心,跟着这样一群人怎么可能打下一个穆斯林江山?维匪第一任苏丹阿布都鲁苏勒被杀,是维回关系的转折点,在那以前,回匪首领马万信、汉志等人,还能信守他们的抱经宣誓,冲锋在前打头阵。到迈孜木杂特时期,双方关系开始冷淡,回匪只守好自己划分的三城,既不积极打战,也不参与维匪内斗。肖开特是跟随阿布都鲁苏勒发动伊犁暴乱的创业元老,马万信们抱经的时候,肖开特也是抱经团伙成员,追溯下来,他们才是一伙人。所以,肖开特上位后,努力笼络回匪打压艾拉汗。双方关系才恢复融洽,肖开特又被艾拉汗赶出牌桌。
伊犁的两个暴乱团伙,理想和目标从来就没有一致过。维匪只想分裂割据,做个“塔兰奇汗国”的土皇帝。回匪野心很大,这是他们心目中的“圣战”,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横跨甘肃和新疆的哈里发世界。维匪看不起回匪,认为他们是一群念着《古兰经》的汉人,本质上还是异教徒。回匪也看不起维匪,觉得他们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只会搞窝里斗,就像一群穿着衣服的禽兽。
阿赫迈德劫持肖开特投奔回匪,马万信没有拒绝。他已经受够了眼前这种看不见前途日子,他想和维匪做最后了断,让万能的真主来选择伊犁未来的主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伊犁的宗教首领,是天上掉下来的刘皇叔,如果肖开特能号召他的信徒们站出来,马万信认为自己还是有胜算的。
马万信给乌鲁木齐的妥明派送急信,承述伊犁形势,成败在此一举,请求妥明大老爷火速派人增援伊犁。马万信又给锡伯营发去敕令,说艾拉汗是叛逆,肖开特才是正朔,他要求锡伯营为自己效力,共同打倒叛徒艾拉汗。
真主选择了艾拉汗。被阿赫迈德带着一群没脑子的暴徒在宁远城里围殴以后,白莲花身上已经长出了毒刺,艾拉汗铁了心要铲除渗透在维匪队伍里的宗教势力。艾拉汗多次向马万信要人,被马万信拒绝。
1866年10月,妥明派五千回匪从乌鲁木齐出发,增援伊犁。才走到精河,伊犁维回争霸战已经爆发。就像当年的刘皇叔,扛着一杆“匡复汉室”的大旗,被曹操打的满世界跑。肖开特也一样,这个在伊犁混了几十年的大毛拉,居然没有一个信徒上手帮忙的。在不同族群面前,伊犁维匪无一例外选择了艾拉汗。没枪没炮没计谋的两支队伍互撕,人数便是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刘皇叔失效,马万信败局已定。
这是伊犁暴乱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惨烈程度不亚于惠宁、惠远两次围攻战,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以往。双方激战到第三天,马万信阵亡,失去主心骨的回匪开始溃败,往乌鲁木齐方向逃窜。
老混混阿赫迈德抱着祖上传下来的搅屎棍再次逃遁。但这一回,他遇上了信教不信邪的艾拉汗,被全境通缉,在逃往阿拉斯坦(伊宁县境内)的路上被抓获处死。这位南疆来的和卓,至死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有阿图什口音。伊犁暴乱后,他长期活跃在幕后,上窜下跳,出谋划策,祸害了四个“苏丹”,也祸害了成千上万的伊犁老百姓,最后被艾拉汗送上天堂。
肖开特是伊斯兰教神职人员,让他死需要一些智慧。艾拉汗敢冒犯真主,却不敢冒犯那些伊斯兰教信徒。他命令,把肖开特装进麻袋,投入伊犁河,剩下的事让真主决定。真主的决定来的很快,肖开特信徒们早早守候在下游打捞,最后捞上来一具尸体。
发生在伊犁的一幕幕荒诞剧,在黑暗和鲜血中落下帷幕,艾拉汗一统江湖,成为最后一个抢到权杖的暴匪首领,伊犁迎来一段难得的和平。两年以后,一个更大的强盗过来敲门,厄运临头,沙俄进犯,全面占领伊犁。
57、塔城回归
伊犁的硝烟结束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塔城出现,署理伊犁将军荣全回来了。
如果把新疆同治暴乱写成一本小说,或者拍成一部影视剧,荣全是最适合的故事人选。他的身上,浓缩了那段黑暗历史最悲惨的命运和最悲壮的坚持,他是同治新疆暴乱的历史缩影。
荣全出身显赫,祖上是乾隆时期征战蒙古、台湾、缅甸的名将额勒登保,位列紫光阁四十八功臣榜。他的爷爷是道光年间把张格尔押赴北京处死的八旗军都统哈朗阿。1861年,荣全以乾清门头等侍卫身份赐副都统衔,派放新疆,任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两年后改任喀喇沙尔(焉耆)办事大臣。这时候,乌鲁木齐已经暴乱,去南疆上任的路被阻断。荣全奉命逆行,一头扎进暴风雨来临的伊犁,任卫拉特领队大臣,统领在伊犁的蒙古兵。
荣全和明绪,都是在暴乱前夜送到伊犁前的牺牲品。荣全进入伊犁的时候,宁远城已经失陷,惠宁城正在鏊战。一对苦难兄弟自己做了分工,明绪主内,荣全主外。明绪派一百人炮队出城被围歼的那天,荣全外出调集锡伯营官兵,回来正好赶上炮队在惠远城外被团灭。荣全二话不说,带领三百锡伯骑兵冲进敌营,硬生生抢回三门大炮带回城里。不久后,明绪派荣全赴沙俄借兵,惠远城沦陷时,荣全在沙俄境内,躲过一劫,成了惠远城里唯一活下来的官员。他的家人在惠远城全部死难,惨遭灭门。
后面的两年,荣全滞留在沙俄境内,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清政府从蒙古转来一份委任状,命令荣全署理伊犁将军,怀揣着国恨家仇,荣全接过了这个光杆司令职位。他在俄国境内收容溃逃出来的散兵游勇,两年时间居然拉起了四五百人,这些人本来就是军兵出身,武器装备一上手,马上成为清朝在境外的一支正规部队。好在,从北京到俄国七河区的道路是畅通的,荣全在俄国境内能收到朝廷调拨过来的给养费用,他在境外养兵、买粮、购置武器,想方设法,给棍噶札勒参、李云麟等北线据点提供支援。
盘踞塔城的苏玉得、石金斗回匪势力本来就小,回匪势力从伊犁出局后,塔城回匪失去依靠,孤掌难鸣。这时候,巴里坤一纸诉状,把棍噶札勒参从李云麟手里解放出来,藏族和尚带领三千蒙古兵从和布克赛尔草原冲向塔城,苏玉得和石金斗弃城南逃,投奔妥明。塔城命好,被棍噶札勒参一举收复,有这位佛爷保佑,从此再没有丢掉过。
妥明将伊犁、塔城溃逃出来的两路回匪全部安置在玛纳斯,准备防御伊犁维匪东进。伊犁维匪始终没有出来,玛纳斯却成为妥明回匪集团在暴乱中期最稳固的根据地,
1867年春天,荣全带领几百名境外收容的锡伯营、索伦营士兵返回中国领土。人虽然不多,意义却很重大,被称为土尔扈特后的“二次东归”。塔城回归,新疆西北部终于有了一个输血口,文报能出去了,钱粮能进来了。荣全回来以后,乌鲁木齐以西地区民团结束了各自为营、各自为战的局面,从此有了一个能沟通全局的清朝官员。
在此以前,北疆西线的徐学功、赵兴体民团,信息闭塞,孤军奋战。暴乱两年后,军机处和巴里坤清军一直不知道西面还有抵抗力量存在。
徐学功多次进攻乌鲁木齐,把妥明回匪从东部战场牵制回来,拯救了哈密和巴里坤,都是他的孤狼行动,事先并无联系和沟通。如果没有历史书写,徐学功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东线战场的大救星。好在,西线民团有广泛纵深,南面是崇山峻岭的天山山脉,北面是广袤无垠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伸缩自如,进退有余,他们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空间。
孔才、张和的东线民团,有巴里坤通往朝廷的信息渠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被收编,领到了朝廷的五品官员顶戴。西线民团长期以游击队方式存在,后来东西两线一对接,就像中央红军进陕北,只有两三千人的孔才,成为西线民团总舵主徐学功的领导。好在革命不分高低,大家双手一握,各干各的活。新疆同治暴乱那十年,民团和民团、民团和官兵从来没有发生过摩擦,也是一道历史风景线。
一直到下一年,徐学功单人单马,出入万人之境,斩杀妥明的回匪总元帅马仲,这才惊动了清朝的军机处,这不就是我大清王朝的武圣人关云长吗?西线民团待遇骤然提升。其实到那个时候,徐学功已经干掉了妥明十大元帅中的五个,他家兄弟八人也牺牲了五个。
现在,荣全来了,已经和玛纳斯民团首领赵兴体取得联系。西线开始回血,妥明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58、阿古柏北伐
这时的阿古柏,大半个南疆在握,但还没有到称雄称霸的时候,大清朝根本不知道这两年的南疆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南疆冒出来阿古柏这么个怪兽。南边统治印度的英国人,北边占领了七河地区的俄罗斯人,也看不出来这个浩罕国的混混能在新疆修炼成精,他还没有混到英俄两国争相宠幸的时候。
不被人注意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在中国的地盘上,老天爷如果不咬牙切齿给人间换命,谁来都是渣。过去发生在南疆的所有暴乱,只是一堆菜鸟在互啄,阿古柏不知道这些,他以为自己身功附体,天降大任于斯人。
接下来的几年,他被真主欺骗了。真主扔给他的下一块诱饵,是热西丁统治的库车。
过去的南疆,又叫“七城之地”,七城指的是喀什、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阿克苏、乌什、库车。前面四个地方明明在南边,却被称“西四城”;后面三个地方靠北,一般叫“北三城”。“七城之地”是维吾尔人对南疆的惯称,乾隆收复南疆,把喀喇沙尔(焉耆)也归入南疆地区,称“南疆八城”。
从布素鲁克占领英吉沙尔起,喀什暴匪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号”,称“哲德沙尔汗国”,哲德沙尔据说就是七城的意思。到阿古柏时代,统治区域仍然在西四城,北三城还在库车热西丁的控制下,“哲德沙尔汗国”徒有虚名。
阿古柏打击同教中人从来不手软,更何况热西丁一直和阿古柏对抗,两次进犯喀什,两次进犯叶尔羌。在第一次叶尔羌之战中,谢赫纳扎尔丁在叶尔羌回城关门打狗,差一点要了阿古柏的命,这笔帐他一直记着。阿古柏从和田返回喀什,一面秣马厉兵,做进军库车的准备;一面派人南下,收集热西丁占领区的各种信息,为分化热西丁阵营做准备。
热西丁第四次南征失败,库车暴匪已经无力对外扩张,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在这个时期内,热西丁统治区分裂为四个势力范围:伊斯哈克逃回喀喇沙尔(焉耆),控制了库尔勒周边地区;加玛里丁统治阿克苏,一直没挪过窝;乌什是赫提夫父子打下的地盘,从叶尔羌撤退回来,他们把乌什圈定成自己的地盘。
这一年春天,乌鲁木齐妥明回匪南征库尔勒,总元帅马仲带队,伊斯哈克组织库车暴匪在东线阻击。马仲是过来骚扰的,警告热西丁,不要打北面的主意。热西丁却认真了,把赫提夫的儿子哈木丁从库车派过来,监督伊斯哈克。哈木丁前面多次出现在叶尔羌,打战还行,脑子不够用,性情反复,极度暴虐,他过来的目的就是要恶心伊斯哈克,俩人矛盾频发。热西丁这种弱智而且多疑的用人方式,把他的手下一个又一个推送到阿古柏怀抱,他们最后都成了热西丁的掘墓人。
1867年4月,阿古柏宣布要和热西丁和卓划线而治,各管各的地盘。他派出一支一万两千人的暴匪进驻巴尔楚克(巴楚),说是要修筑城堡,稳固边防。这些人到了以后,确实拿起砍土曼,挖土筑墙,一本正经的干起了民工的活。
1867年5月8日,阿古柏到巴尔楚克视察城防建设,建筑工地的民工们全部休整,接受阿古柏检阅。第四天,阿古柏暴匪悄悄离开巴尔楚克,沿小路向阿克苏进发。在距离阿克苏城南一百多里萨依热克和雅依迪(今阿瓦提县英艾日克镇境内的两个自然村),阿古柏暴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然出击,端掉了库车暴匪设在那里的两个台站,驻防暴匪二百多人被全歼。一个外出放马的暴匪侥幸逃脱,赶往阿克苏报信,加玛里丁得到消息的时候,阿古柏暴匪已经急行军抵达阿克苏城外二十多里的地方。
加玛里丁慌忙应战,派自己的大儿子叶海亚领暴匪三千,在阿克苏河(多浪河)东岸布防,试图凭借夏季丰沛河水把阿古柏暴匪阻挡在城外。没想到,阿古柏前行骑匪纵马入河,大队人马看到前面有人强渡,纷纷涉水过河。那一幕情景把阿克苏维匪彻底吓怂了,没有任何抵抗,就已经溃散,往城里逃窜。
过去的阿克苏回城在今天的多浪河东岸,二十多年前废弃成农田,旧城改造以后成为住宅区,有一条破败的步行街。阿古柏暴匪一过河,便长驱直入,冲进回城,加玛里丁连组织反击的时间都没有,全家出逃,躲进北面的帕哈尔丁麻扎,被阿古柏暴匪搜捕抓获,送到叶尔羌关押。
又是一次菜鸟互啄。阿古柏兵不血刃占领阿克苏,任命艾克木汗为阿克苏阿奇木伯克。这个人是和卓的后代,是七和卓之乱领头人卡塔条勒的儿子。阿古柏剥夺了和卓们的宗教权力后,艾克木汗成为阿古柏死心塌地的狗腿子,跟着阿古柏东征西战,最后跟随到乌鲁木齐。他的名字后面会多次出现。
阿古柏进军到阿瓦提的时候,派出一支三十九人队伍,由两个小头目纳扎尔和穆敏带队,前往乌什,招降赫提夫。
乌什是个穷地方,赫提夫曾经请求加玛里丁,把阿克苏和乌什之间一个叫阿克亚尔(今阿瓦提县塔木托格拉克镇境内)的地方划给他们,解决乌什的粮食问题。加玛里丁不同意,赫提夫那个二杆子儿子哈木丁直接把阿克亚尔占了。加玛里丁把哈木丁骗到阿克苏,捆绑起来,送到库车要求热西丁治罪,热西丁又和稀泥,把哈木丁打发到库尔勒和伊斯哈克搭伙。
这一来二去,热西丁把哪头的人都得罪了,赫提夫对加玛里丁苦大仇深,他感觉自己和儿子饱受排斥。阿古柏在喀什的时候,赫提夫已经给阿古柏写信,表示效忠,请求阿古柏出兵北伐。
阿古柏的小分队抵达乌什,赫提夫已经带人在城外迎候。双方办完交接,阿古柏暴匪仅留下穆敏带领十四人看守乌什。纳扎尔带领二十五人,押解赫提夫和他的小儿子买合木丁一行五人,到阿克苏报到。那时候,赫提夫的大儿子哈木丁还在库尔勒,阿古柏热情款待赫提夫,把他和家人送到喀什安置。
59、和卓灭亡
正常人看不懂宗教的世界,赫提夫全家投降阿古柏,库车的热西丁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紧急召唤赫提夫的大儿子哈木丁,命令他从库尔勒带四千暴匪回防库车。
阿古柏不费一枪一弹拿下两城,志得意满,立刻就膨胀了。他派一个宗教事务官员塔什和卓带领二百人,前往拜城。他以为自己兵威所至,拜城会望风而降,没想到,派去的人被防守拜城的库车暴匪团灭。库车暴匪把抓获的两百个阿古柏暴匪捆绑到一起,堆积柴火,全部烧死。
一把大火把阿古柏脑洞烧开了,他终于面对现实,亲自统率一万两千暴匪,抵达拜城,安营扎寨,做进攻准备。就在阿古柏磨刀擦枪的时候,有人半夜敲门,库车暴匪的西线总指挥、赫提夫的儿子哈木丁派人过来,给阿古柏送信。阿古柏激动万分,给送信的人说,我迫不及待要和哈木丁见面,请他赶紧过来。当天晚上,哈木丁前往阿古柏营地。
《伊米德史》记载:
阿古柏:“尊贵的吐热,从今以后,还有敢和我作战的人吗”?
哈木丁:“敢和你作战的就是我。如今,我已经投效于阁下,此后不会再有人敢于和阁下作战了。也就是说,库车已经在您的支配之下了。我恭喜您”。
这就是被鼓吹成战神的阿古柏。他到现在为止连一场像样的战都没有打过,只是在一块豆腐中间来回划拉。等到马仲再找上门来,他才会知道,别说清朝正规军,他在回匪面前都是个渣渣。他能在新疆这块土地上左右逢源,只因为那个蒙昧的时代有一群奇葩的人民。阿古柏的能力被历史夸大,给今天不怀好意的人留下想象空间,等到扒完同治新疆暴乱这张皮,大家会知道,阿古柏从南疆混到北疆,一路都在行骗。关键是还有人相信,这才是悲剧。
哈木丁投降,库车已经没有悬念。热西丁组织最后的一千多暴匪,在黑孜尔(今天叫克孜尔,在千佛洞对面)进行自杀式阻击。在混乱不堪的战斗中,一颗流弹打中了阿古柏的儿子胡达胡里,真主帮助热西丁完成了最后一刻的复仇,临到末了拉上阿古柏一个儿子垫背,黄泉路上接着打。
热西丁被俘后,押到夏玛勒巴格(今库车市区)的阿古柏军营,阿古柏对他进行一番痛骂和羞辱,然后下令关押。对于这位嫡传的白山派和卓,阿古柏还没有想好,怎么让他死才能不受真主责备?
热西丁接下来的表现,《伊米德史》记载的有些扯淡,“阿古柏对他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然后令人押送他回库车城。途中热西丁和卓手刃阿古柏派来的押送人员,他跑上城头,声嘶力竭地呼喊,我的巴图鲁在哪里?难道没有一个巴图鲁将这些乞卜察克安集延人赶出去吗?”且不说年迈的热西丁能不能杀掉押送人员,“巴图鲁”是蒙古语中勇士的意思,这三个字不可能从热西丁嘴里说出来。
但无论如何,热西丁在最后时刻表现出难得的勇敢。如果他选择投降,以阿古柏投机成性的习惯,他会把热西丁留在手上做道具。
热西丁是和卓的后裔,是白山派宗教领袖。按照伊斯兰教规,这样的人不能被砍头或者绞杀。但他必须死,怎么办?杀人的事难不住阿古柏。
1867年5月18日,喀什暴匪占领库车的第三天,阿古柏命令,把热西丁捆绑起来,推倒一截旧城墙,将热西丁活埋。热西丁的两个哥哥谢赫纳扎尔丁(征战叶尔羌领军人)、加玛里丁(占领阿克苏领军人),和他的两个弟弟帕合尔丁和卓、加拉里丁和卓,全部被处死。
清军收复南疆途中,命令本地人将热西丁的尸骨挖出来,安葬在库车阿尔西丁麻扎,那里是他祖辈们的坟墓。热西丁如果上了天堂,看见人间这一幕,他哭了还是笑了?
热西丁死了,他的阴魂一直没有散去。1918年,伊玛目玛赫穆德向库车县知事陈宗器举报,热西丁和卓后裔买买铁力汗,自称是伊斯兰教圣人马赫迪的转世,预谋在“油葫芦节”发动叛乱。消息泄露后,买买铁力汗提前暴乱,陈宗器派人镇压,暴匪溃败后逃往北部山区。陈宗器组织维吾尔民众大规模搜山,找到买买铁力汗躲藏窝点,乱枪击毙。
阿古柏占领库车,热西丁暴匪集团樯橹灰飞烟灭。阿古柏在这场奥特曼打怪兽的游戏中步步升级,成为新疆暴乱区最大的神兽。接下来的新疆,是阿古柏、妥明、艾拉汗的三国杀。
阿古柏库车精耕细作两个月,从库尔勒召回他在叶尔羌认识的老朋友伊斯哈克,任命伊斯哈克为库车阿奇木伯克,兑现了他在叶尔羌给伊斯哈克许下的承诺。在库车人选问题上,阿古柏有他的政治考虑,从秃黑鲁铁木尔皈依伊斯兰以来,谢赫家族在库车掌教已经三百多年,有广泛的信众基础。但他也不能把权力交到热西丁的直系亲属手上,毕竟热西丁还埋在城墙底下喘着粗气。伊斯哈克是热西丁家的亲戚,给白山派信徒交待的过去。伊斯哈克是库车暴匪中为数不多能打战的一个,也算是他派系中人,对比下来,伊斯哈克是阿古柏在库车最放心的人。
阿古柏在库车、阿克苏大肆搜刮和封赏,任命伪政府大小官吏,起获了热西丁、加玛里丁在库车和阿克苏囤积的资产,把北三城的富户们全部迁往叶尔羌,志得意满,前呼后拥,起驾回朝。
1867年10月23日,阿古柏回到喀什。喀什的暴匪头领们全部出动,守候在土曼河北岸迎驾。阿古柏没有进回城,他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巡游回城一周,然后到克孜勒河南岸的恢武城,登上城头,接受头目和老百姓们恭贺。那一天的喀什是个阴天,乌云压上城头,成群结队的黑老鸦在天空翻飞,然后落下来,挂在城墙外面的树梢上。苍茫大地,秋风萧瑟,远处的古玛塔格山上传来阵阵狼叫。
几天后,阿古柏派人从英吉沙尔接回布素鲁克和卓,在喀什回城举行盛大仪式,欢送布素鲁克赴麦加朝觐,据说临行前给布素鲁克赠送了一万枚金币。
布素鲁克和卓从此在人间消失,既无下落,也无音信。
这一年冬天,从浩罕国回来的和卓后裔卡塔条勒、克奇克汗全部死亡,维吾尔人传言,他们是被阿古柏毒死的。没有证据,反正是死了。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子孙们折腾南疆上百年,到现在只活下来一个人,艾克木汗。他已经没有了和卓身份,他已经被阿古柏絭养成身边的一条狗。
60、暗夜微光
这一年到现在,应该是结束了。
夜半三更盼天明,寒冬腊月盼春风,若要盼得红军来,岭上开满映山红。这一年的新疆,琐碎,零乱,而且虐心,看不见人世间应该有的一点点道德和温度。这样的新疆,窒息到让人绝望。加个段落,给黑暗到没有边际的历史注入一丝星光般的光亮。
天山雪岭上没有映山红,但漫山遍野的马莲花已经破土。1867年的新疆,天山以北地区正在苏醒,革命游击队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我们的队伍在路上。
东三县继孔才民团、张和民团后,奇台又出现邓生玉、张著、马进福三支民团。其中,马进福民团是一支与汉人并肩作战的回族民团,由不愿意被暴乱裹挟的回民组成。暴乱以后,回匪对拒不参与的当地回民百般凌辱,抢夺粮食和财物,强迫他们到乌鲁木齐为妥明修建清真王府。雪崩来临,留不下一片无辜的雪花,不堪凌辱的奇台回民奋起反抗,在马进福领导下,加入到抗击暴乱的队伍中,成为那个时代的最美逆行者。
呼图壁马桥子是甘肃民勤县汉族移民的屯垦地区。乌鲁木齐暴乱后,高四、李头、徐大旗、何世海等人组织乡民,团练自保。1867年,徐学功民团两次围攻迪化的消息传来,呼图壁民团倍受鼓舞,集体加入徐学功民团。通过高四等人介绍,徐学功知道了赵兴体民团在玛纳斯北部的活动情况,派人联系到赵兴体。这时候,昌吉又出现沈廷秀、张明两支民团,北疆西线民团联成一片,以徐学功为首,在与东线清军完全失去联系的情况下,相互策应、配合,把妥明势力牢牢牵制在乌鲁木齐周边地区。
北疆人民同仇敌忾,抗击暴乱的时候,回匪阵营却发生了与太平天国如出一辙的妥明版“天京事件”。回匪总元帅马升打战多,功劳大,居功自傲。马升几次东征哈密,每到关键时刻被徐学功捅漏后马勺,妥明召马升回来“勤王”,功亏一篑,有了怨言。马万信从伊犁报信过来,请求妥明派人支援,马升不同意,撂了挑子,回匪三元帅马泰带人前往伊犁。这件事,导致妥明与马升矛盾升级。马泰率主力外出,妥明从玛纳斯调元帅马官回迪化城防卫,看上去是一次正常调防,马升毫无防备,被马官抓捕,押送到清真王府。
妥明下令将马升点了天灯。“点天灯”是回匪惯用的一种极刑,把人捆绑在高杆上,破布缠绕,活活烧死,让众人围观,以敬效尤。马升死后,部下头领马如翼等十多名回匪骨干被处死。随着马升下线,回匪阵营分裂,人心各异,相互猜忌,为后来阿古柏进入北疆埋下伏笔。
第二年开春,文麟在甘州、凉州招募的乡勇编练成两个新兵营,共一千五百人,穿着清朝制式军服,绕过回匪马文禄占领的肃州,从金塔县(原名鼎新)到达哈密东部的塔尔纳沁,这里过去是清军开荒屯田的老根据地。
这支队伍,是同治暴乱以来,从东面方向到达新疆的第一支清朝正规军。方向非常重要,至少证明清政府还有从内地输送兵源进疆的能力,至少证明清政府的鲜明态度,国家决不会放弃新疆。这支部队的到来,对提振北疆军民的抗战信心作用巨大,是新疆十年暴乱中一个划时代的转折点。
巴里坤是传统称呼,清朝时期的行政地名是镇西府。与巴里坤临近的甘肃金塔县,清朝时期称鼎新县。与哈密邻近的瓜州县,过去叫安西县。今天的玉门市,清朝时期是一个县级散厅,叫靖逆厅。围绕着新疆东大门,回看那时候的旧地名,折射着满清王朝对新疆用心之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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