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湖南乡下的农民,我发现,机械农业完全不可能,并且现阶段也不必要,千万不要出这种歪主意。
我先给您对比一下我见过的美国农民怎么种地,和我自己亲身经历怎么种地,慢慢地您就会看出门道来。
下面这是住在美国佐治亚州种地的老盖里夫妇和孙女:
以及他们家的房子与地:
佐治亚州是农业大省,尤其以苹果出名。老盖里家祖上从苏格兰搬来美国,就住在这里,到老盖里本人已经第六代了。老盖里兄弟四人,一起耕种祖上留下来的这些地,全家尽是农民。老盖里念过大学,从南方某大学毕业回来种地,老婆是校友。
再看看本人,住在湖南乡下的海大爷夫妇和狗:
以及我们家的房子与地:
湖南也是农业大省,自古称“湖广熟、天下足”。我家如今全部非农化,就剩我还在种地。我也念过大学,老婆与我是校友。
以下我们看看不同的地方:
老盖里家祖孙三代都上过大学或者会去上大学,老、中、青人口全在家当农民,劳动力与智慧都在线。佐治亚州南部气候也像湖南,过于湿热,欧洲葡萄品种难以适应,于是,他们家种了200英亩美国南方本地葡萄,用于酿葡萄酒。200英亩有多宽呢?相当于我们中国的1200亩地,一眼难望得到头。所以,他们家农忙时全家出动,关键他家种地用机器。
老盖里家的葡萄园
老盖里家脚踩破碎已成古董
而我家不可能全家老小来种地,因为生产大队那会儿试过,事实证明差点儿养不活人口,于是后来家庭成员才慢慢散落到全国干别的事情。我如今种了大概300株湖南本地山区的葡萄,也用来酿红酒,论面积,可能不足12亩。为什么只种得了这么多呢?请看图:
我家仍然脚踩破碎
雪地挥锄图
2022年的今天,我仍然在挥舞着锄头挖地。你要问为何不搞机械化?我前面是沟壑,后面是陡坡,什么机械能上得来、活动得开?何不食肉糜?上图我身后的小石头墙,也是春天我亲手垒成的,为了防止水土流失。连水土都往下滑的地形,机械焉能不下滑?而这个坡面朝西南,日照充足且通风,昼夜温差大,是南方葡萄生长的绝佳去处。
所以,长江流域大部分土地都如我这坡地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事实上,中国农业能不能机械化的问题,到底是一个人口分布问题。
中国人口密度地图
中国的人口主要分布在东南地区,而这一区域的地貌特征是丘陵密布,难得有连成片的大平原,更少有美国那种有时走完一个州也难有几座山的面貌。我们的大平原地区在西北与东北。东北某些地方机械化程度似乎不错,西北人口太稀少,而这两个区域的一大共同特点是人口竟然还在向东南流出。
如果要像美国一样农业机械化,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将东南地区的农业人口整村整村搬迁到东北西北各个平原上。让热爱种地的人去合适的地方种地,让热爱城市的人从平原流向东南的城市里,如此实现各有所得。
我热爱种地不热爱城市,你让我搬去另外一个地方从头开始,我却又舍不得这山坡坡上的草木。你问问我们村儿还在种地的几位老头儿老太,基本上也是不会同意的。农民嘛,就讲究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代一代就盯在这地头死嗑。
另外,我们要看清东南丘陵地区农业的属性。说白了,对这个地区的人来说,种地是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养老活动,你帮它机械化,它就连这个属性也没了。
山下稻田边的农民老大爷
谷子上坐着的农民老太太
我们村儿所有还在挥舞锄头种地的人口中,除了我以外,其余没有60岁以下的。因为60岁以下的都去了浙江、广东、云南,要么在做大买卖,要么假装在做大买卖,总之都只有过年时才回来。60岁以上在家挥舞锄头的人与其说是为了谋生存,不如说他已经离不开这种生活方式,什么大买卖都不如亲眼看着春天播撒的种子在夏天长成大苗,秋天结成果实,看着就觉得生命的轮回还有奔头。
而我虽然没有60岁,却因疫情所迫也在养老,于是也能深刻体会这种养老方式之妙处。你拿我们这群养老的人跟老盖里家那帮身强力壮、指着葡萄园干出家族企业来的人去比较,是十分不合适的。
我们村儿有一大爷,牙都掉得没剩几颗了,嘴里还叼着旱烟袋儿。大爷在屋前后种了各种蔬菜,小白菜种子发芽时怕晒,为了防晒,大爷专门去杉树上砍下树枝,横七竖八盖在嫩芽上;天干旱时用铁勺舀水来浇;地里长草时亲手拔掉。待到收获的季节,拔出来一颗颗集在一起成一捆,有两个碗口那么粗,卖一块钱。我们镇上每逢一、四、七日赶集,大爷早早地搭了班车去集上,寻个兴旺的去处就地摊开一张编织袋,上面摆着一共五捆小白菜,然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他顶喜欢听人夸他菜种得漂亮,有时候还没半袋烟工夫,碰上一个顾客,五捆青菜一笔全被买走了。大爷收起五块钱,背着手在集里这儿转转、那儿瞧瞧,不时和人搭句话、聊一阵。兴尽,又搭了班车回村儿。来回车费花了六块,大爷这一天净亏一块钱,还别说万一在集上看上点儿啥。你说他种地,图点儿什么?下一集萝卜又成熟了,兴冲冲还捆了萝卜去卖。
我们就热爱挥舞个锄头,为什么非要省下我们这劳动力人口?